《花海》山风霁月

6、第五章.两个男人和一个孩子

　　在唐三六岁以前，他的生活从表面上来看和圣魂村的其他孩子没有什么大区别。
　　圣魂村这座位于法斯诺行省诺丁城南的小村庄几百年来也只不过出了个魂圣，自然引不起大势力的注意，而圣魂村的居民们也日复一日着朴素单纯，却又有几分无聊的生活。
　　硬要说的话，唐三的家庭和一般孩子还是有那么些不同的——他没有母亲，只有一个整天酗酒的铁匠父亲。在仅有三百余户人家的小小村落，这样的单亲家庭很难不引人注目，也很难不惹人同情。
　　圣魂村的村民大多善良而热情，以村长杰克为首，从当初唐三的父亲唐昊孑然一身抱着小唐三流落到这里时，他们就尽可能为这对父子提供帮助：唐三家的桌椅板凳，和他父亲打铁的工具，大部分都来源于村民们的捐助。虽然唐昊整日酩酊大醉，满脸凶相令很多人厌而远之，唐三的性格却十分讨喜，他早熟且懂事，无论对长辈还是同龄人都表现得礼貌又温和。而且别人家是父亲照顾儿子，到了唐三家却是他在照顾唐昊。每当小小的唐三踩在板凳上为他父亲做饭，或是在冬日的寒风中搓洗父亲的衣物时，村民们都会在心底默默怜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此他们也十分乐意对这样一个好孩子施以援手。
　　然而渐渐的，村民们却发现唐三家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唐三有一个“叔叔”。
　　如果圣魂村有一个贫困家庭排行榜，如果唐三家的经济来源仅仅只是靠他父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打铁工作，那么他家绝对能排前五，甚至前三。但若是考虑进唐三这位叔叔的因素，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唐三这个叔叔不住圣魂村，他也并不常来。可他每一次光顾圣魂村都会为唐三一家带来大把的金魂币，还有给唐三的衣服以及零食。多亏了他的存在，即使唐昊身上老是破破烂烂的，唐三却总有崭新干净的衣服穿，也时不时能拿出零食和村里的其他孩子分享一下。杰克村长不必再担心唐三的营养问题，唐三甚至有钱为他父亲换更好的打铁锤，也能请得起工人补补他家那漏雨的天花板。
　　说起唐三那位叔叔，不止是杰克村长，村里的其他人也感觉很困惑：从相貌上来看，他的五官看不出和唐昊或者唐三有一丝血缘关系，这父子俩的长相都只能用平平无奇来概括，而那个男人，第一眼见他的人大都会用“惊艳”这个词来形容他。
　　那人生了双极灵动的凤眸，柳叶眉弯弯入鬓角，鸦羽般的睫毛上下翻飞，竟有股天成的柔媚。但他的鼻梁高挺而秀丽，薄薄的双唇颜色极淡，看上去又有几分清纯。他的皮肤是那种剔透的白，细腻光滑得连村里的妇女都羡慕。杰克村长试图和他打过招呼，声音细细柔柔的，要是忽略他的身形和衣着，可能很多人都会把他当成某位世家小姐。
　　杰克村长很难想象，唐昊是怎么结识这样一个人的，因为他的言行举止和着装打扮明显表明他和唐昊不是一个阶级的，或者说他和整个圣魂村都不是一个阶级的。虽然他总是一身白，但有点眼力都看得出来他那衣服可是丝绸所制，显然价值不菲。唐昊每天除了打铁喝酒就是睡死在床上，对万事万物都持视而不见的态度，可这个人却永远是矜持又端庄。杰克村长有时候都会想，干嘛让唐昊带孩子阿，直接把唐三交给他这个叔叔该多好。
　　于是一个谣言慢慢在圣魂村传开了：说唐昊是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结果妻子生孩子死了，唐昊就给人家赶了出来，而唐三的叔叔是他母亲那边的人。
　　这空穴来风的谣言听上去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但最后却给唐三的叔叔亲口否决了。
　　“我是唐昊的朋友罢了，小三妈妈我也不熟。”他这么说道。
　　好吧，这下村民们除了知道他姓月之外就没别的，人家连全名都不告诉他们。
　　其实关于这个叔叔，唐三自己都是迷惑不已。自他这一世有记忆起，他就对月叔叔有印象，同时也好奇于父亲和月叔叔的相识。他不是没尝试过从父亲和月叔叔嘴里套话，但两个大人明显对过口供，他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唐三是不会钻这些牛角尖的，他两世为人，心智远比看上去要成熟。既然父亲和叔叔都不愿意讲，那他们肯定有他们的道理。等哪一天他们觉得自己有资格知道了，说不定就告诉自己了。
　　无论如何，唐三都得承认他喜欢月叔叔，哪怕是和父亲相较，他也更偏向这位长辈。自他穿越重生到斗罗大陆，这是他见过最靠谱的长辈，唐三有时候会忍不住把他和唐蓝做对比，但又觉得他比唐蓝温柔亲切太多。父亲身上向来一股酒味，月叔叔身上总是若有若无的花香；父亲除了在他出门时会叮嘱他早点回家以外对他称得上漠视，月叔叔却是和风细雨，每一次见都会关心他的身体，有时还会抱抱他或者逗他开心，他还是唯一会记得自己生日并且给自己送礼物的人。可怜唐三两世为人，唯一一点点童年的味道竟是从这不知是否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得来的。
　　村里偶尔有小孩嘲笑他这叔叔像个女人，可唐三哪里在乎这些？勿以貌取人，这是他前世就学会的。
　　诚然，月叔叔也不是没有缺点的。就比如……
　　唐三这天正趴在灶台上炖鸡汤，秋天快到了，这些日子天气变幻无常，他昨儿听着父亲像是咳了两声，今天就想着给唐昊补补身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探进屋内。唐三回过头，正对上一双盈着笑意的金瞳，“三儿。”那人轻声唤道。
　　可唐三的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眼里的笑意在发现自己站在板凳上做饭时就消失了，他的嘴角也逐渐僵硬下来，唐三知道，这是这人爆发的前兆。
　　果不其然，“唐——昊——！”几分尖锐的嗓音划破屋内的平静，月关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向里屋走去。
　　“你的良心是被魂兽吃了吗？”
　　“你怎么又让小三做饭？”
　　“他灶台都够不到啊！”
　　“你给我起来！！！”
　　又来了，唐三捂住脸叹了口气。月叔叔哪里都好，对谁都温文尔雅，唯独碰上自己的父亲——十次有九次要动肝火，剩下一次在勃然大怒的边缘徘徊。
　　他不怪这人碰上父亲就变火.药桶，杰克爷爷平时也是和蔼可亲，碰上自己的爸爸比起月关有过而无不及。唐三知道他们这是关心自己，只是……
　　有什么用呢？叔叔爷爷，爸爸是不会理你们的阿。他有些心酸地叹出这个事实，他的父亲就好比一块顽石，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中。
　　唐三熄火跳下板凳，小跑向唐昊的卧室。他知道当月叔叔的怒火被父亲点燃时，恐怕只有自己才能够控制局面，而且对这项任务，他早已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掀开门帘就看到清俊的男子拎着唐昊的衣领前摇后晃，唐三也是很佩服自己的父亲在这种状态下还能鼾声连天。他跑过去抱住月关的小腿，尽力耷拉下眉毛，撅起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叔叔你别生气了，让爸爸睡吧。”
　　“生气对身体不好的，你赶路累了出来坐会儿吧。”
　　他知道这招会奏效的，果然对方刚刚还颇有几分狰狞的面庞一点点软化下来，眼里的愤怒也逐渐被无奈和心疼取代。唐三知道自己快成功了，于是他扯了扯月关的衣角，放软嗓音又补了一句， “走嘛叔叔~”
　　“唉。”唐昊的身体“咣当”一声倒回床上，月关揉揉唐三的脑袋， “走吧。”
　　“叔叔你坐。”唐三拖过来一张椅子，又跑到灶台那边找出一只新买的碗，涮上两遍去给月关倒水。他知道自己这位叔叔不沾荤腥，所以鸡汤他是盛不得了。
　　月关望着小孩儿忙前忙后的身影，只觉得心下生怜。唐三的生存环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他小时候还要恶劣，虽然月关从小跟着母亲漂泊，但他的母亲总是尽量为他提供最好的，哪里像唐昊这个甩手掌柜？
　　难怪唐三那么恨武魂殿，如果没有武魂殿，唐三应该在昊天宗幸福地长大才是。
　　他前几年对唐昊的叮嘱如今看来完全成了耳旁风，月关忿忿地想，唐昊到底是几辈子修来的造化能生出唐三这么个儿子？抛开唐三今后的天赋不谈，眼下唐三的懂事孝顺就足矣令人欣慰。
　　要是唐三能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哪怕他不是自己的孩子。月关想着想着，眼神不知不觉就带了那么点幽怨。
　　“叔叔你怎么了？”唐三从汤碗里抬起头， “是不舒服吗？”
　　“阿……没……”月关压下那丝不悦， “小三你别光喝汤阿，吃口肉呗。”
　　唐三摇摇头， “肉留给爸爸吃，爸爸还是很幸苦的。”
　　唉，真懂事。月关忍不住站起来拿汤勺给唐三递了个鸡腿，“你长身体呢，吃就是了。钱不够你和我说，别总省着。”
　　唐三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夹起那只鸡腿吃了。月关端详着孩子小口小口吃着饭，忽然觉得命运的玄妙也不过如此：他上辈子总共只见了唐三五次，每一次都是要不自己要置唐三于死地，要不就是唐三要置自己于死地，他那时觉得唐三可恶可恨可怕，却从没觉得他可爱。而今唐三乖乖地叫他叔叔，在他面前放松地嚼鸡腿，他也从先前单纯想借唐昊唐三的势，到如今对唐三真心生出关爱与怜惜，他惊异于自己心中的芥蒂竟这般轻易地消融了，可又不反感如今和唐三的相处模式。现下唐三在他心里的位置，哪怕是和胡列娜他们比也差不了几分。
　　也不知道将来会发展成怎样的形势呢。
　　“叔叔，你今天是来干嘛阿？”唐三咽下最后一口汤，擦干净嘴才开口问。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阿？怎么啦，不欢迎阿？”
　　“没有没有。”唐三的脸一下子红了，嘟囔了一会才说， “叔叔能来，我很高兴。”
　　这样子月关也不好再逗他了，他干脆坐到唐三身边去，又没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下个月你武魂就要觉醒了，我这段时间忙，当天可能来不了，所以现在提前来祝你有个强大的武魂阿。”
　　“谢谢叔叔。”唐三扬起一个笑脸，好似只晒足了太阳的小猫儿，“我觉得我的武魂应该和爸爸一样吧，希望我有魂力。”
　　“唔，别多想啦。你这么聪明，保不齐会是先天满魂力呢。”月关张望了一下窗外的天色，“我先走啦，以后有时间再来看来你。”
　　“哎？好……”唐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月关总是这样，很多时候他似乎就是顺道来看看自己，说上几句就离开。叔叔好像真的很忙，但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工作呢。
　　叔叔会是魂师吗？唐三扒在窗沿上望着那个逐渐变小的白色身影想，这好像也说得通，毕竟魂师地位高贵，能这样养尊处优也很正常。
　　但魂师不是经常要战斗吗？月叔叔看起来也不算强壮阿？
　　算了算了，不想了，他关上窗，走回去将那汤锅的盖子扣上。爸爸一时半会估计起不来，自己先出去修炼，希望回来这汤还没凉。
　　有些事情，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