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山风霁月

41、番外三.原罪

　　有一片落叶脱离树梢，飘飘摇摇朝地面游荡。
　　它的柄勾上树底一头金发，很快顺着发丝下滑，悄无声息回归了大地的怀抱。
　　古树前围绕着繁茂的灌木丛，再远点儿是一汪小湖。从高空往下俯瞰，无风的湖面呈现出略带诡异的青蓝色，像块死死绷在林间的布帛，又像颗误坠凡尘的蓝宝石，其中镶嵌着十数粒金粉——那是些金色的天鹅。
　　千仞雪将画刷浸入洗笔桶，她小幅度地旋动手腕，笔尖的金色颜料缕缕散开融入水中。大概是因为生怕惊扰到了湖中心的生命，她的动作谨慎得不似位神衹。这群金色的精灵实在过分胆怯，天使神花费三日尾随至此，可不希望它们被自己不小心弄出来的动静吓跑。
　　黄金天鹅恰如其名，通体羽毛宛如金丝掐制，一双眼睛如同两颗金豆子。它们在碧波间怡然自得地荡漾，好似一群活生生的鎏金雕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定律或许适用于任意物种。千仞雪面前是灵徒大陆上最大的黄金天鹅族群，除去它们，其余的金天鹅不过三五结伴而已——捕猎所致，它们流光溢彩的羽翼无疑是上佳的衣料和装饰品，肉质更是鲜美多汁。千百年来，黄金天鹅从来逃不过被猎杀的命运，哪怕它们因此练就了极高的警惕性。如果天使神再晚几年登陆此地，她恐怕只能听到属于这些美丽生灵的传说。这也是为什么她相当珍惜近距离观察、描绘它们的机会，自打踏上旅程，千仞雪越来越认识到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本能热爱。然而神灵无权干涉职责外的凡间诸事，她唯一能为这些岌岌可危的天鹅所做的事，也就是尽力去刻画它们的存在。
　　当颜料在画布上晕染成湖泊，月色也涂满了整片天。女神朝小桶内点了下，换上桶清水涤净刷头，再用神力蒸干水珠。她蹑手蹑脚提起身旁的背包，将十余只笔依长短安置入内，又蒸干洗笔剩下的浑浊液体，叠起油布桶一并收入囊中。最后，她挥挥手为自己的画施加一层保护，将其插进包里。
　　神念轻动，霎那间千仞雪已闪现在千米之外的古镇上。灵徒大陆的治安比她的故乡强太多，即使深夜降临，鹅卵石街道上仍不乏青年女性，她们有的举杯欢呼，有的尽情舞动，有的在屋檐下同少年热吻。金发女神穿了条印着百合的亚麻长裙，马尾辫从她的草帽下溜出来，在脑后一甩一甩。如果唐三此刻看见她，一定会禁不住讶异与赞叹，他的老对手看上去和寻常十八、九岁少女无甚差异，走在路上仅仅是容貌显得出挑些。神力带来的影响被圆融地隐藏起来，她毫无破绽地混在市井女孩中。
　　旅馆地处偏远，千仞雪也不着急。她在街边小店间钻进钻出，挑了一对珍珠耳坠，一只貌似古旧的黄铜戒指，以及一把银制匕首。待她踏入宿所，已是子时将近，她房间的餐桌上却摆着一只保温盒，三四样小菜和面饼余热尚存。女神并不觉得饿，可她还是坐下来品尝这些食物，仿佛它们是美味的珍馐。
　　经营这家旅馆的老夫妇曾经也有一个女儿，若是还活着，在外貌上也有千仞雪一般大了。
　　泡完澡后千仞雪将油画支在窗前，任其自然晾干。她扯过薄毯倒上床，离开斗罗大陆将近两年，明日天使神就得启程回归：今早胡列娜传来消息，一些宗门不服魂师联盟的管束，在天斗皇城引发暴动。虽然对方很快告诉她此事被唐三解决，但千仞雪总放不下十成心把唯一的朋友托付于海神。
　　白色窗帘随着夜风起舞，窗下金色天鹅们浮于水面，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就要从画中游出。
　　它们就和你一样，美丽，高雅，伴随光明诞生，合该被爱。
　　也和你一样因此遭难。
　　你在看吗？我现在的样子，我正在做轻松的、我喜欢的事，一如你所期望。
　　你没做到的这一步，我做到了，我自由自在，从身至心。
　　你看，我就说过我会比你强。
　　那些我们无法选择的事，你释怀了吗？
　　美貌不是过错，天赋也不是。你我都不脏，脏的是他们。
　　我现在很好很好，没有人能再伤到我。
　　胡列娜也很好，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不过她目前遇到了点小麻烦。
　　我们没闹矛盾，我会很快回去帮她。
　　千仞雪用被子蒙住头，她合上眼，像个小女孩那样抱住自己。
　　那么，晚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