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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逝者如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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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曾虑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红尘不负己。
战争结束三个多月后,天斗皇宫如期举办庆功宴。由于战事消耗了巨大财力物力,此次宴会并没有过分奢靡,仅邀请了部分皇室成员与所有功臣。
月关对于此类场面真真是隔世重逢,他上辈子曾参加过武魂殿不计其数的宴会,今生他无心浮华,也记不清推脱掉了多少场。如今看来,天斗皇室的风气简直与武魂殿大同小异,大部分宾客皆趁此机会,于觥筹交错间拉帮结派。唐三等人首当其冲成为被巴结的对象,除去戴沐白与朱竹清归国主持大局,其余五人都时不时要承受贵族子弟的骚扰。尤其是唐三本人,海神面前流水似的有人敬酒,他也不好拂了这些权贵的面子,只得一杯接一杯下肚。如果唐三不是神身,指不定早就倒了。
独孤博就坐在月关对面,多亏了他在这儿——毒斗罗狠厉孤僻的名声远扬在外,嘉陵关的“壮举”也早就人尽皆知。养尊处优的皇族们待他如同待瘟神般避之不及,这条长桌才得以如此清净,仅有数位老牌封号斗罗就坐。月关咽下一口鱼翅汤,他好几十年没沾荤腥,还是唐三叮嘱他这次战斗伤及本源,要他多少补补。
尘埃落定,鬼魅和自己都以自由身存活。月关却没有多少类似于欣喜若狂的情绪,当他从昏迷中转醒时,百感交集大抵都化作为一句“终于结束了阿”。
结束了,也就意味着离别将至。
有只手搭上了月关肩头,“放宽心些,”他身边的人用低沉的声线开解道,“看看这儿不都好好的吗?你再想想,往后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别老揪着自己不放。”鬼魅探出筷子去夹桌上的羊排,另一双筷子却同时从对面抢出,擒住了同一块排骨,幽绿的蛇眸与鬼瞳对视,明摆着找茬。
两大封号斗罗的对峙令整桌的气场都凝重了几分,他们谁也不肯松筷,反倒是相当默契地朝反方向拧去。一指粗细的羊骨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当古榕、尘心和唐昊等人往这边望过来时,恰巧看到可怜的羊排“咔嚓”一声哀鸣被掰成了两段。
现场一片寂静,七宝琉璃宗的两位守护神不约而同转过头去,昊天斗罗眯起眼呷了口酒,月关端起汤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鬼魅,”独孤博几口啃完羊肉,“论魂力老夫拼不过你。可这酒量上,你敢不敢跟老夫一较高下?”
“呵,老毒物,我丑话说在前头,你醉死在这儿可没人收尸。”鬼魅霍然起身,与老对头朝着酒桌走去。
他们前脚离去,后脚隔壁的长桌就人声乍起,乱哄哄的、属于年轻人的欢笑直往这边传:史莱克五怪终于挣脱了公子小姐们的围攻,占领了月关右手边的阵地。唐三立时靠在桌沿上,奥斯卡笑嘻嘻又给他盛上杯酒,“海神大人,再喝人家一杯嘛!”他捏着嗓音模仿某个女子。
“别闹,真的不行了……”唐三摁住自己的眉心,他的两位兄弟哄笑起来调侃,“大人不能说不行呀——”小舞与宁荣荣捂嘴,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放任这个小团体的灵魂被肆意戏弄。
不过,属于五个人的小时光很快被打断,一袭白裙的雪珂公主手捧一束鲜花出现在不远处。她步履纤纤,雪织的裙摆轻拂脚下的五彩琉璃瓦,宛若天人下凡,施施然朝海神飘来。
“海神冕下,”少女的天鹅颈泛着绯红,娇艳欲滴好似她递上的花儿,“感谢您对天斗的照拂。收下这束花吧,花香有助于醒酒。”
“呃……”唐三抬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下意识侧头瞟去:月关今天拿来盘发的还是那串翡翠项链,几缕碎发垂下来挡住了眼角,也不知看没看到。
“公主殿下,您看他都醉成这样了。”马红俊扣住唐三的胳膊摇晃两下,“这花,我们代他收下。多谢您的美意。”
小公主颔首垂眸,迅速将花塞向面前的大手。又提裙施了个屈膝礼,便踩着碎步极快地消失于人群中。
这短暂的插曲清清楚楚呈现在月关脑中,他根本不需要用眼去看,巅峰斗罗级别的精神力会自由为他感知周遭的种种。不知怎地,他嗓子眼里忽然泛起了一股子腥气,赶忙捂住嘴轻咳两下。
是鱼没处理好么?月关避过唐昊投来的视线,还是出去透透气吧,他这么想着。
相比起宫内的喧嚣,外面的世界要冷清太多。蓝黑色的墨汁浸满天空,繁星散发着昏暗的光晕,月亮被遮盖在厚厚的云层下,零碎的月光映照着树影婆娑。月关走进御花园,偶有几对青年男女从他身旁经过。封号斗罗没有在花园中久留,他跟着碎石小路的指引穿过园子北门,又往东行了近百米,直至天斗皇宫的院墙脚下。
通往墙顶的楼梯长得几乎望不到头,月关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像个普通人那样踏上石阶,战后他一直在养伤,唐三提醒过最好避免使用魂力。封号斗罗一步步向城头登去,站岗的禁卫军们似是吃惊于他的到来,却也纷纷弯腰行礼。
四月将至,城头的风依旧浸着几分凉意。往墙外望去,近处仍是黑沉沉的寂寥,除了守卫不见外人;远处却是万家灯火,皇城的百姓也在今夜欢呼,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与和平。
城墙的修建风格都很相似,月关有些恍惚,嘉陵关下绿幽幽的炼狱之景仿佛回放于此,风也配合着从远方捎来魂师军团生命最末的哭嚎。胸口的闷疼令他扶着砖石调息片刻,最终不得不靠坐在烽火台旁。
有那样多的人,他们再也看不到和平的曙光,而造成战争的源头也早已长眠于九泉之下。比比东带着她此生的孤苦、怨恨、疯狂与旧时余下的柔情做了古,其实直到如今,月关还能瞥见逝去光阴中的那个小姑娘,她娇小且天真,对所有事物怀着好奇,经常尾巴似的跟在千寻疾背后问东问西。无论前世或今生,月关都曾疑惑于对方性情的剧变。他原以为是权力对人心造成的侵蚀,直到今日,他才终于弄清比比东身上发生的事。
雪崩是个合格的君主,他懂得为敌人留以尊严。比比东的秘密明面上被禁止外传,可即使这样,小道消息依旧如同下水道里的蛇鼠般游走,七弯八绕流进了若干人耳中。月关也忍不住去问唐三,对方自是无所隐瞒。
上个星期月关去比比东坟前看过了,他隐藏在繁茂的竹林后,直到确认胡列娜完成祭拜并离开。千仞雪在失去母亲后变得体贴,她没有将亡母葬在武魂城,而是选择将其掩埋在这不起眼的山岗,据说此处像极了逝者的情窦初开之地。
微风撩拨得竹叶唦唦作响,林间亦闻泉水叮咚。月关走近细看那块墓碑,它近乎简陋:并非白玉所制,也没有雕花或烫金装饰。它矗立在遮雨亭下,前面摆着些瓜果糕点。
石碑上只有“比比东之墓”五个大字,不带任何头衔与封号。
前世活到最后的人是谁呢?唐三还是比比东?月关不知道,他只清楚上一世比比东在坐稳教皇之位后或许就从未看得起自己,只要自己失去利用价值,她随时可以过河拆桥。但今生,对方居然能够容忍自己的叛逆,甚至还赐予了自己一块魂骨。
比比东的死讯传来时,自己意料之中没有太大波动。如今知晓了她往昔的遭遇,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触。
人世间,无所谓出身地位或者容貌天赋,这一生长路漫漫,怕是没有几个走得安稳顺畅。
说老实话,上辈子比比东视自己为工具,自己指望着通过效力于她换取荣华富贵;这辈子自己阳奉阴违,她又对自己抱以何种心思呢?压榨之外,是否存着其他?
君臣相较,谁比谁更凉薄?
尘归尘,土归土。自己与她之间,唯有一声叹息。
如果说比比东的人生是被千寻疾所毁,那么千寻疾又是如何走出他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一生呢?
人的命都是自己谱写的,到最后,大多怨不得旁人。
千寻疾踌躇满志斗了一辈子,比比东机关算尽也斗了一辈子。你说这天下苍生涂涂争斗不休,究竟都是为了什么而斗?临走前又都斗赢了些什么?
人各有志,冷暖自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怕是没谁道得清。
早在月关初入武魂殿时,他于斗罗殿前瞻仰过那些先贤。那时他盼望着自己将来说不定也能在这殿内占得一席之地,而今想来,那些庄严肃穆的墓碑上刻的全都是“某某斗罗之墓”,墓主人的真名跟在后面,细小得几乎看不清。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斗罗殿埋葬的封号斗罗们终归于黄土,他们的名字也终将淹没于历史的洪流,千百年后人们偶尔忆起的,可能永远只是高悬于牌匾的封号。
和葬在斗罗殿的先辈们相比,比比东的墓上倒只有她自己的名字。月关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赤金牌,这是他进封封号斗罗时所获的赏赐之一。牌子的正面赫然是一个“菊”字,背面则雕饰着奇茸通天菊的纹路。
雪雕斗罗之墓,狂熊斗罗之墓,托塔斗罗之墓……
比比东之墓。
月关右手大指一弹,金牌霎时从他掌中飞出,融入黑夜里不见踪影。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轻轻笑了出来。
高空中,小舞忍不住拍了唐三一巴掌,“哥,都这样了你还不下去?”
从月关离开宴会的那刻起,她就拽着唐三尾随而来,前者坐在城墙上若有所思她和唐三也都看在眼里。月关明显有心事,若换作她是唐三,早就冲下去问个清楚了。哪像兄长本人这样唧歪?
哥哥谈恋爱,妹妹愁秃头。当年的预言果真一语成谶。
“我……不知道现在还合不合适,你记得相思断肠红……”唐三望着下方的小白点,仍是犹豫。
“你怎么知道前辈是不是因为你才能用那花的?”小舞气结,“况且,就当是安慰朋友又怎样?哥,你要真喜欢就别想太多,想一万件也不如做一件。”
“前辈看着就有心结,你就这么狠心?”她推搡兄长,不料后者却突然来了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走之前,刚才的问题你必须回答我:宴会前陛下喊你去做什么了?”
“这个,额……”小舞松了手,蝎子辫在夜空中划个圈,她背对唐三,忸怩半天憋出句,“也没什么,就是约我明天喝个下午茶。”
唐三观察着妹妹的姿态,生龙活虎的柔骨斗罗恍若倒退回了邻家小妹。他点了下头,“注意分寸就是。”便不再多说,朝着城头降去。
海蓝色的影子落在身后,厚实的披风旋即裹了上来。月关往旁挪了挪,“你来了阿。”
青年没有吱声,闷闷坐下,好一会儿才听他问,“你伤还没好全,怎么跑到这里来吹风?”
月关略略偏头,青年的明眸在星空下闪烁,令他不由端详起对方英挺的面孔:唐三的眼睛总是亮的,它们坚定地仰望苍穹;他的皮肤似乎没有十九岁时白皙了,海神岛的风吹日晒为它们镀上浅浅的麦色;修长的剑眉与高挺的鼻梁让整张脸添了几分阳刚之气,哪怕唇色明艳,也未尝失了赳赳少年之姿。
多完美的一张脸,多完美的青年神明。那双眼睛能倒映下整个世界,月关鼻头一酸,扭过头去,有意似的呛道,“我出来透气,你又来干嘛?”
这下青年有些窘了,他总不能说自己跟了对方一路吧?斟酌了许久方才开口,“我经不住缠,出来散散心,碰巧就到这儿了。你还记不记的七年前,你欠了我几个答案?那时我问你为什么投靠昊天宗,为什么一直照顾我,又为什么不想在武魂殿,你说时间不够,有机会再解释?”
“这你都能记得?”月关扯扯披风转过来,颇为无奈于唐三的记性。
“那当然了,你说的话我可都记着呢。”唐三笑了,“前辈贵为封号斗罗,金口玉言,可不能戏弄晚辈。”
年长者止不住地想抽这小子,“少作。”他横了眼青年,忽又问道,“你有酒吗?”
酒?这人不是不喝酒吗?唐三呆愣片刻,还是召出一壶梅花酒。他堪堪斟上两小杯,一杯递给对方,一杯留给自己。
有心事要往外倒的时候,可能真得配上壶酒。反正梅花酒浓度不高,不至于伤了身。
月关抿了口酒,目光悠悠飘向远方,“你可真是固执。不过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讲讲吧。”
索性自己也在唐三身边待不久了,对方想深究,遂了他的意倒也无妨。
“这可能会是一个挺长的故事……让我想想从哪里跟你说起……”
“就从我的母亲开始吧。”
“因为她,我本来有几率当不了魂师的。”
近百年前,有一个叫做月熙妍的女孩出生。
奇茸通天菊作为一种仙品,同时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顶级植物系武魂,它并不是没有传承的。
星罗帝国曾有过一个小家族,一个建族仅仅两百余年,其规模类似于过去昊天宗旗下四大单属性宗族的家族。而这个家族的所有成员,他们的武魂都是奇茸通天菊。
月关的母亲,恰好就出生于这个家族,她从前也是整个族里最有希望成为封号斗罗的人。
这个家族的族风秉承了星罗帝国的国风——铁血而专.制,月关的母亲作为家族嫡女,在六岁武魂觉醒后就被全体族人寄予厚望,因为她是罕见的先天满魂力。对于从未出过封号斗罗的奇茸通天菊家族,她的诞生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修炼,她的生活,她的将来,几乎都被家族规划妥当。她九岁时就在父亲的安排下订了婚,而她除了知道未婚夫拥有水仙玉肌骨武魂之外对其一无所知。她十五岁前都仅在族内苦修,日日重复同样的事,可以说完全没有和同龄人深交的经验。父亲和长老们把她看得死死的,他们的嫡女不能走歪路,她注定要成为家族的封号斗罗。
十五岁时她的魂力已经高达三十九级,在族内无法继续为她提供更加优质的资源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决定送她去学校。
通过宗族的努力,她成功进入了星罗皇家学院。由于学院采取寄宿制,这个十五岁的姑娘就此获得了短暂脱离家族控制的机会。
当高墙倒塌时,没有人能预料到墙中的仙姝会把枝叶探向何方。熙妍在星罗皇家学院度过了生命中最快乐的五年,她凭着过人的天赋和温良的性格交到了朋友。但更重要的是,和许多俗套言情小说中的女主角一样,她恋爱了。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她的情郎并非另一个天才,他甚至不是星罗皇家学院的学生。他完全,完全就是个有着废武魂的普通人。
这个男人是她学院对面服装店老板的儿子,他的父亲是位魂宗,武魂钢针。而他却因为不明原因,武魂变异成了一根木针,无法修炼,只能打打毛衣。不过他是个漂亮的男子,无论月关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他的相貌都中和了双亲的优点。
这个有着废武魂的男人,居然成了一代封号斗罗血缘上的父亲。在月关的母亲尚处少女期时,她热衷于和朋友们流连服装店挑选衣裙,以弥补幼年的自由缺失。久而久之,店里阴柔俊秀的年轻异性就成了她的少年郎。
那时她隔三岔五就溜去和爱人相见,她和情郎手牵着手,穿梭过星罗皇城的大街小巷,每一脚都像腾云驾雾,每一分钟空气都甜得醉人。她在爱情的梦幻中构想与恋人的未来,宗族为她套上的枷锁被抛诸脑后。
她虚幻的梦境没能维持多久,与那男子确认关系大约只有半年,族里派来的探子就察觉出他们嫡女的脱轨。她那族长父亲亲自出现在学校,不由分说将她带回族内,退学手续照旧没有过问女儿的意见。
而在那个时候,有一个生命已经于她体内悄然成形。现在,他正坐在天斗皇宫的墙头向海神吐露自己血脉的起源。
“当时我的母亲有两个选择:第一,打掉孩子,继续遵从族人设定的轨迹生存。第二,在家族的密室里被关到死。”月关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猜猜她选哪个?”
海神保持着沉默,正在发生的事告诉他,对方的母亲哪个都没选。
“她逃了。”月关还是在笑,他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她告诉我整个族里只有自己的母亲悄悄帮过自己。我外祖母很畏惧自己的丈夫,但最终站在了女儿这边。”
学校对门的服装店人去楼空,逃出来后熙妍再没能与自己的少年重逢。时间不允许她打探对方的下落,严重违反族规者一律格杀勿论,好在家族势力有限,她唯有继续跑,一路往天斗跑,逃到那儿她与孩子便能安全。
如果唐三能见到月熙妍,他就会意识到这个女子的天赋丝毫不逊于胡列娜——不到二十一岁的她已经成就魂王,族内没有几个能摸着这般境界。所以她的逃亡最初还算顺利,直到她的魂圣生父加入对女儿的追杀。
在血亲的围追堵截下,年轻的母亲依然逃出了生天。她拼尽全力护住腹中的小生命,代价是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以及,此生再无晋升魂圣的希望。
“她在天斗与星罗边界生下我,尔后带着我东躲西藏,直到我十四岁……旧伤要了她的命,她还不到三十五……”月关貌似有些醉意,他放下酒杯闭眼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有段时间特别烦她。我们老是在搬家,一点动静都能刺激她搬家,我六岁以前从没在固定的地方停留过太久……那时我觉得她神经质。”
“到我六岁觉醒出武魂,继承了她的。打那以后我进了初级学院,这还得感谢武魂殿,我是第一届工读生。而她继续从斗魂场或猎魂队赚钱。”
金发男子揉了下眼角,“但她的身体,早就不适合战斗了……”
“毕业后我们没钱去中级学院,所以又一起过了两年。我十四生日岁那天晚上她给我下了面,我记得她精神很好……她告诉了我一切,逼我发誓将来不许回星罗找家族。”
“然后第二天早上,她走了。”月关重新拾起酒杯,抬头望向天空,隔着水雾努力寻找什么。“再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我学着她在斗魂场谋生。渐渐我开始想她,我想她原来在房子周围种的花,我开始意识到……她其实一直对我很好,她能弄到的最好的,所有的,她都把它们给我。”
“我在斗魂场游走了两年吧,快十六岁遇见鬼魅……他长我一岁,我们都是一个人,所以成了朋友,两个人搭伙日子会好过些。二十多岁我们突破五十级,可我们弄不到万年魂环,于是我们决定加入武魂殿。”
“那时我特想出人头地,我认为我只有争气她才能安心。我还想出名,我想要星罗那帮家伙知道我,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蠢,所以武魂殿同意收我们时,我很兴奋。”
“结果进去了我才发现,我错了,我根本不适合武魂殿……我是指那样的生活:拼了命往上爬,和许多人勾心斗角,还得跪下去讨好。我学不来整日算计,也不喜欢杀人,但……咳咳……”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脊梁在寒月下起伏不定。唐三撤去了酒,得到前者湿漉漉的眼神,不满间更透出几分委屈,“你不能再喝了,听话。”海神近乎于哄孩子的语气,他一时情难自制,竟抬手去为月关拭泪,指尖快贴到对方脸上时又惊醒过来,忙将手转贴至心上人背后,用柔和的神力为月关顺气。
“好好好,听你就是,婆婆妈妈的。”月关抱膝蜷成一团,青年望着他潮红的双颊,意识到这人真的醉了。兴许是因为长期不饮酒,一个封号斗罗竟会这般易醉。还没等他做点什么,又听月关道,“听起来很没用是吧……其他人都做得比我好,我就逼自己去适应,我用了很长时间麻痹自己,只管照着做。后来我几乎忘了,我和我母亲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
“魂圣时突然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一辈子耗在武魂殿,做任务、往上爬,年复一年。武魂殿得罪了太多人,还发起战争意图称霸大陆。在战争中,鬼魅和我先后被人杀了。梦里我们都成了封号斗罗,但杀我们的人更强,他是来复仇的。”他在衣袖上蹭了蹭脑袋,细密的长睫朝唐三的方向轻扇。
“梦醒之后我哭了很久,我想起我母亲,临走之前她跟我说花得为自己而开……我发现我从来没听懂过她的话,她渴望的……也许只是为自己做一次选择。而我后半生,大概都让她失望了。”月关接过唐三递来的手帕,可惜泪水已然浸透他膝头布料。后者望着挚爱眼角眉梢的神伤,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前任海神当真没有骗自己。唐三心口涩涩作痛,他明明是来安慰人的,怎么又犯傻害对方去回顾前尘往事?他很想说都过去了,又觉着这四个字太过寡情。他还想说这辈子没人能再伤你了,只要你愿意,我总陪着你,复又忆起那相思断肠红。前思后想,竟是一并红了眼眶。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把那梦当作一个提醒,总预感再不做些什么它就会成真。我去找了昊天宗,最后就碰上了你。”月关蓦地再度发笑,推了把旁边的神,“你这个……这个……”
煞星,魔星,我怎么就……
“是是是,是我的错。”唐三连说三个“是”,他凑近对方,一时觉得太近,又稍稍后退些,才道,“是我不该瞎问……你看现在都好了,那些事不会再有了,我……”他又发不出声来了。
月关却摇了摇头,“怪你做什么?这么久了,说出来我也好受些,咳咳……”他又是一阵喘咳,披风在海神神力的操纵下拢了拢。
他这憔悴模样刻入唐三眼中,神祇的魂魄像是离了体,愧疚悲悯中心志不自主晃动,口里混混沌沌飘出一句,“你梦见过我吗?”
白衣男子浑身一震,极快地遮下眼帘。他脸色煞白,神志清醒大半,目光涣散于城墙下的乌墨潭,半晌没有回答。
“在那梦里……我不曾见着你。”最终,他声轻似同风躲过。
*“多情曾虑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仓央嘉措(诗名不详,有作《不负如来不负卿》),后面的“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红尘不负己”算是自己填词,与前一句结合后,前一句的含义可以另作理解。
*月熙妍中的“熙”字可引申为“日”之意,与月字拼起来,整个名字就是“明妍”二字,来自于《葬花吟》中“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曹雪芹《红楼梦》中的《好了歌》
*设定魂师和普通人结合可能会生出拥有废武魂的后代,记得原书中曾说月关的天赋在封号斗罗里不算顶尖的,因此本文设定他是受了父系的影响,先天魂力七级,弱于母亲。
如果月关的母亲不发生意外,封号斗罗基本上是稳了,但是很可惜被禁闭式培养弄废了。
然后月母父系想弄掉的孩子成了封号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