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斧头在林间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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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应该再插手的，你不明白吗？”顾偃时皱着眉看着低头挑弄着盘中起司球的秦迤逦。“小曲儿！不要不听话！”
秦迤逦终于“啪”得一声把叉子扔到了盘子上，她往后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双手抱胸，嘴角习惯性地扯出一抹笑：“陈凛光告诉你了啊。有什么办法呢，毕竟只有我知道隋石长成什么样子，以前是只有魏然，现在是只有我，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啊！”
“你不要胡说八道！从没有人说过要你再去为这件事做些什么，所有人都拼命地把你推开，可你呢？你是疯了似的自己往火坑里跳啊！”顾偃时说到这里眼睛有些发红，“你不要总是这么自私，你的命又不只是你的命，你就不能想想我！想想姑姑和姑父吗？”
秦迤逦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的时候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干涩低哑：“你知道的，魏然死后，我过得很不好。在那之前，我从没想过活不活的问题，因为我的人生顺遂到甚至让我觉得有些无聊，遇到魏然后，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稍稍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可谁知道，这一切变得这样快，我的人生并没有像我一开始设想的那样一直顺利下去，从前我一直觉得变化是好的，我满心期待自己的生活能多一些变化，可现在的路已经和原来的那条路离得太远了，你知道的，我走不回去的，我只能在我现在的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我们都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不是吗？”说到这里，秦迤逦抬起头冲着顾偃时微微地笑了，“我答应过魏然会活下去的，带着她那份一起活。”
顾偃时没有再说什么，但不代表他会任由秦迤逦凭着一份孤勇一个人走下去，他会一直看着她，陪着她。
“喂，秦姐，喂，喂！”陆邵匀喊了秦迤逦好几声，秦迤逦才回过神来。她刚刚在想昨天的顾偃时，顾偃时已经知道了，到时候事情不知道又要生出哪些变故，她微微地叹了口气。看到做事一向专注认真的秦迤逦今天上课不仅走神了，回过神来也没有搭理他反倒一个人在那儿叹气，陆邵匀觉得有些奇怪，便问：“秦姐，你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烦心事？没有啊，只是榆芳生日快到了，我在想该给她送什么生日礼物。”
“这还不简单，你把顾大哥打包送给她，你以后年年她的生日都不用再烦心送她什么礼物了，保不准她还会费尽心思给你送礼物。”
“哈哈哈，还真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秦迤逦轻轻地笑了，“不过你顾大哥是绝不会这样好心便宜上我和你榆芳堂姐的，你别瞧你顾大哥一派谦谦君子的好气质，他可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这么多年下来，你看到你榆芳堂姐在他那儿讨到了多大的甜头？”
秦迤逦这么一说，陆邵匀也笑了起来，“确实。”
“不过最近怎么没有听你说起你那堪比维纳斯的心上人啊？”
“啊……”陆邵匀有些欲言又止，“她说对我的真心表示感动，但是她并没有接受我的告白，只说先从朋友做起啦。”
“唔，那挺好的，那小女生挺拎得清嘛，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应该做的事，估计以后要比你有作为啊。”秦迤逦难得地打趣陆邵匀。
“嘁，秦姐你没有青春！读书的时候连悸动都没有，实在谈不上花季雨季！”
秦迤逦没有马上接话，过了一会儿，才不无讥诮地“呵”了一声，挑起了细细的眉，上扬的眼尾此刻更是吊翘，“你怎知我没有过？”唇角向上勾出一抹隐约的艳丽。
“秦、秦姐”见秦迤逦这副模样，陆邵匀一时愣怔。倒是秦迤逦瞧着孩子呆呆的模样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催他继续好好写习题，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浪费时间了。
或许邵铎雍说的没错，曾经的秦迤逦虽然面上不显可她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高傲，她很少与人计较什么，一方面是她不屑，可另一方面还有一种隐秘的心理，她喜欢看别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做一些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就像看讽刺剧一样，每当这时她心里对别人的鄙夷就会进一步加深，她总是带着一种嘲弄的目光看世界。
可就是这样的少女时代的秦迤逦遇见了邵铎雍，那个仿佛带着光的少年。邵铎雍哪里都很好，长相好、家世好、头脑好，这样的他不需要使任何龌龊的手段就能得到几乎他想要的一切。有的人生来高贵，被阳光照耀不沾染一丝污秽。秦迤逦看着几乎被所有人喜欢的他，她想这样的他与那个别人眼里的秦迤逦很般配啊，有了他，这个秦迤逦的完美人生剧本就会锦上添花，那才是对这个世界投以最大的不屑。所有当身为天之骄子的少年向她告白时，她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呢？她心里轻笑着说，你看看，人生那样轻易又简单！多么自负而喜气洋洋的话啊，秦迤逦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神情却是凝滞的，她并没有因为这种想法而获得想象中的愉悦。
不过这样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自然要告诉另一个秦迤逦——这世界送给她的最好的一份礼物。
那时秦迤逦和魏然都在医院的天台上，阳光很好，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有微风拂过，吹得满架月季摇曳生姿，携着一缕淡淡轻柔的香味诉说岁月静好。魏然合上手中的书，专注地看着趴在栏杆上的秦迤逦，声音揉碎了散进风里：“小曲，你真的不喜欢这个男生吗？就我对你的了解而言，你并不是那种喜欢与别人轻易产生联系的人，多半的时候，你都是喜欢置身事外的。”
秦迤逦依旧没有回头看魏然，她只是望着远方，望着根本看不到的被那一幢幢高楼挡住的远方，过了一会儿，魏然看到秦迤逦的嘴角勾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她回过头来，逆着光，像是有一扇门在她背后突然从黑洞洞的废弃教堂里打开了，“我也不知道啊。”像是一句叹息。
“哎，你可真傻啊，另一个魏然，怎么可以这么傻呢？”
魏然把书放在了长椅上，起身向秦迤逦走去，宽大的病号服套在清瘦的身体上被风吹得像一朵纤弱的牵牛花，在离秦迤逦只有一拳距离的时候，魏然嘴角的弧度清丽安然，她突然垂眸径直倒下。秦迤逦马上托住了她的身体，魏然尖尖的下巴颏靠在她的肩膀上有些硌人，魏然紧紧地抱住了她，瘦弱的女孩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拥抱另一个自己。魏然闭着眼睛，嘴角的笑意不减，她用紧挨着的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There is no fear in love,But perfect love drives out fear.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 你看，小曲，即使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男生，那也没有什么啊，不要被奇怪的固执束缚住，我知道你有时候会很瞧不起这个世界，可是因为一个人而改变想法也不会有任何人来责怪你的，难道你会觉得违背了从前的自己吗？那么你说过我是另一个你，我会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代替被你否定的你来原谅你。变化并不可怕，最重要的是不要对你选择的道路感到后悔。”
那一周的恋爱里，邵铎雍以为什么都没变，但事实上是变了的，秦迤逦更多地直视他的眼睛，更多地回应他的想法，更多地表露真正的自己。可是后来，少女第一次尝到真心被辜负的滋味，在赤金色的阳光下邵铎雍看不清秦迤逦的表情，他不知道那个向来高傲的少女即便在落泪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微笑一直维持得很好。
秦迤逦并没有将自己和邵铎雍分手的事就此埋葬在心中，她告诉了魏然，全世界最好最好的魏然。她在暮霭沉沉时把头靠在了魏然的腹部，双手紧紧地圈着她的腰，魏然那时候也在看书，她轻轻地说“主说：‘不要惊醒我的爱人，让他自己醒’。 ”魏然把书放在了长椅上，她轻轻地抚着秦迤逦的头发，“不管是那个男生也好还是你也好都好轻率啊，嗯，不够认真，还都是幼稚鬼！”魏然笑起来像皎月一般温柔，“不过，你们的路还很长很长，你们都会慢慢成长，顺其自然就好。等岁月沉淀下来，那时候你再回头应该会觉得失恋这件小事对成熟的秦迤逦而言实在不足挂齿，想到它的时候还能像看故事一样品出一番味道也说不定。”
秦迤逦看着魏然身旁摇曳着的月季花，觉得魏然就像那橙黄色的月季有一种很朴素的美丽，色彩温柔缱绻，却在某些时刻美得有时间淬炼的真味，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又将走进一个温柔的梦里。
秦迤逦想这样好的魏然应该有更多人爱她，更多人陪在她身边。可秦迤逦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亲人，只有一个看上去很冷淡又很桀骜的年轻人常常来探望她，连她出院也是那个看上去就很不好相处的年轻人来接她的。那个叫陈凛光的年轻人。
从十三岁的初识到初三的最后一个暑假，魏然知道了秦迤逦的一切，可秦迤逦知道魏然多少事情呢？魏然的母亲早早地就去世了，魏然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母亲，魏然九岁那一年她那个常常不在家、行踪不定的父亲，那个总是一脸阴沉的男人彻底消失了，此后她的全部生活都是由这个刚从警校毕业进入警队的小陈警官照顾的。还有就是魏然的身体非常不好，六岁那一年，嗯，那个时候洁白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消毒水味很重的病房，秦迤逦正专注地拿刀削苹果，她希望红彤彤的苹果皮能够一圈圈一直连下去。魏然沐浴着燠暖的阳光，小小的尘埃像潜水的鱼的鱼尾一般浮沉在空中，她微哑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没有波澜地响起：“你知道我的身体这样差，在医院的时候有医生和护士看顾，在家的时候光子哥也是把我往精贵里养，可就算我费尽心机续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六岁那年，我一半的肺，一半的肾脏消失在了某人‘涤罪’的路上。”她说话时，微微眯起的清水眼里融进了阳光，嘴角是恬淡的笑，好像那个被夺走了重要之物的人不是她一般。那个长长的苹果皮终究还是断了的。
秦迤逦在魏然面前总是很乖，虽然她不知道魏然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去世的，魏然的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她，年纪轻轻的陈凛光为什么要代替魏然的父母为一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女孩做父母该做的一切，魏然的肺和肾脏为什么会消失，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在为这个孱弱的女孩滴血。那样好的魏然，像母亲又像手足一样的魏然，她听到魏然的话的时候，内心是不可抑的悲戚。魏然很奇怪，她的成长没有母亲的呵护却能对她展现出母亲一般的温柔和智慧，她不曾对自己的母亲撒娇，可她却可以在这个有很多秘密的女孩面前卸下一切防备，寻求慰藉。秦迤逦想，魏然果然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自己那样信赖她，或许是因为沐浴在光里的魏然纯净得像个天使，或许是因为风吹过的时候，魏然的长发被撩起，她会用手按住凌乱的长发，迎着风微眯起眼睛看向前方，那姿态无畏而坚强得使自己想要落泪，再或许是因为她的怀抱很温暖。
有一天，又是在天台上，秦迤逦仍然趴在栏杆上，魏然坐在长椅上读：“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风很轻，天很蓝，云很白，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少女望着风来的方向，微眯起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我选择宽宥，可谁能宽宥我呢，爱能遮掩许多的罪，但真的能掩盖我愤怒的罪么？”
后来，秦迤逦翻着魏然爱看的书，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这是我领悟的头一个道理：时间即是斧头在林间的回响”。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9章斧头在林间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