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逦和雍》迨瑞

7、第7章泡沫童话

　　那是一条燃烧的河，河里奔涌着鲜艳的颜色，白裙的少女站在河堤的挡土墙上仿佛要被吸入那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秦迤逦抱着双臂看着墙上的画，她看得专注，连身后站了个人也不知道。直到听到轻轻的咳嗽声，秦迤逦才转过身去，看到面前披着烟青色纱质披肩穿着款式典雅的黑色长裙的女人，秦迤逦的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这幅画有这么好看么？你自己画的还能看得那么痴迷，每次回家都要看，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这应该也不算自恋吧。”秦迤逦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上前勾住了女人的胳膊，“妈妈，饭好了吧，我们快去餐厅吧，你不是来喊我吃饭的吗？”她一边说一边把秦母带着往餐厅走，秦母知道女儿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也就没有追问。
　　“来来来，快上桌！”秦父围着围裙，正从厨房里把菜端上桌，她看到秦迤逦挽着母亲从客厅走来，就招呼道：“小曲儿，快来！今天爸爸做了你最爱吃的多宝鱼！快快快！”秦迤逦笑着应了一声。秦家父母都是本市最高学府T大的教授，两人在学校里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可事实上在家里，秦家的两位教授都只是慈爱的父母。
　　秦家父母疼爱女儿，自女儿受过重伤后，这份疼爱只增不减。秦父秦母并没有因为秦迤逦大学辍学而责备她什么，只是很温和地对她说如果她是认真地做这份决定的，那么他们会支持她的选择。这件事的背后实际上是秦家父母对自己教养出的孩子毫无保留的信任，既然她选择了，那么他们就会相信自己的孩子会一直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下去。
　　其实那时候秦迤逦的情况很糟糕，虽然她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可她常常是一整天一整天地睡不着，即便是睡着了也会在短时间内被梦魇惊醒，她还常常无声地流泪，整个人形容枯槁，眼睛红肿得睁不开。秦家父母看到这种情景感到就像是被人拿着刀子一下一下抵着心窝子捅，那人还握着刀柄把插进血肉里的刀慢慢地转动。所以当听到女儿做出了要辍学，以后就去顾偃时那里上班的决定时，他们甚至都松了口气，他们那时候就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只要她还愿意站起来走下去，那不管以后的路多么崎岖难行，他们都会守护着她走下去。
　　吃完饭，秦迤逦赶了秦父去客厅，自己包揽了收拾餐桌和洗碗的活计。秦父拗不过她却也闲不住，就去煮了一壶陈皮茶，然后坐到秦母身旁的藤椅上。秦母嫌弃地看了看做事情越来越像个老爷爷的秦父，秦母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今天回家又盯了那幅画好久。”秦父神色没变，开口却带着伤感：“是吗，只可惜那孩子已经去世那么久了啊。”
　　秦迤逦十三岁的时候在医院初识魏然，两个年纪尚小的女孩眼里却都有着不符和年纪的底色。若是放在平时，秦迤逦断然不会搭理隔壁床的女孩，因为觉得大部分同龄的孩子都稍显幼稚，跟他们硬扯话题聊，实在无趣的很啦，虽然平日里在学校秦迤逦把这无聊的事当业务做得很好，但面对素不相识、以后也不会进入她的生活的人，她完全没有必要营业，不是么？
　　两个女孩都是深夜急诊，彼此之间就隔了一层帘子。那一天是冬至，天气很冷，可医院里却有些躁热，大概是因为人太多了吧。秦家父母都还在国外开研讨会，是家中的女佣把高烧的秦迤逦送到医院的，不过女佣把她安顿好后就回了家，毕竟她明早还要送家中的小孙女上学。
　　听着医院里嘈杂的声音，秦迤逦越发烦躁，可这时隔壁床的女孩有些沙涩的嗓音响起：“于是，他们在苦难中哀求耶和华，他从他们的祸患中拯救他们。”秦迤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话，她还没有想明白话却已经说出了口：“你要专心仰赖耶和华，不可倚靠自己的聪明；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他，他必指引你的路。不要自以为有智慧，要敬畏耶和华，远离恶事。这便医治你的肚脐，滋润你的百骨。”
　　隔壁床的女孩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因为烧糊涂了吧，也或许是因为心里本就凉薄的秦迤逦今天难得感到自己处境似乎有些凄凉，又过了几分钟，她居然拉开了那道帘子，“你信教么？”面容憔悴的女孩望着秦迤逦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摇着头说：“对我而言，没有信与不信，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这些话很给人安慰，也给人力量。”说完，女孩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微微地笑了。那个夜里两个女孩窝在病床上聊了很久很久，那一夜温暖得像是一个梦。魏然，她叫魏然，秦迤逦第二天上午走的时候心里默默地念道，她手里攥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魏然的电话号码。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可两个女孩都没有忘记彼此，她们时不时地打电话，也会约出来见面。秦迤逦并没有告诉父母魏然的存在，因为她想魏然是她的秘密，是几乎会被每个见过的人夸奖乖巧懂事、不愧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她的另一个自己。
　　有一次，秦迤逦和魏然一起在夕阳下的河堤上散步，在这颜色浓烈得有些沉重的时刻，走在在前面背着手全然没有人前文静样的秦迤逦忽然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望着魏然说：“魏然，我们不做朋友！魏然，你要记住我们不是朋友！你是另一个秦迤逦！”茜色的光照在秦迤逦眉目清丽，此时却显得非常郑重的脸上像是按下了一个戳印，魏然笑了，看着这样的秦迤逦，她扶着肚子哈哈大笑，眼角甚至渗出了眼泪。魏然从来没有这么开心、放肆地笑过，她抬起头再看秦迤逦的时候，发现对方依旧是严肃的神色，她那时莫名感到鼻酸，她说：“好！秦迤逦，我们不做朋友。你要记住，你也是另外一个魏然！”
　　回过神来，秦迤逦又已经站在那幅画前了，那幅画是秦迤逦送给魏然的生日礼物。秦迤逦经常和魏然见面，而他们见面次数最多的地方是在医院，魏然身体不好，常常住院。秦迤逦觉得她的脸色一直是苍白的，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吸血鬼一般。魏然只有在和秦迤逦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才会生动起来，护士姐姐们常常这么说。
　　而秦迤逦觉得夕阳下的魏然最好看，红色霞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气色很好。可画完这幅画，秦迤逦看着画却觉得后悔了，画上的魏然那么单薄，而后面的背景颜色有用的太过嚣张了，就好像在颜色的变化浮沉中，魏然的身影也在血色的迷雾中渐渐消失。魏然会消失！魏然会消失吗？看着这幅画，秦迤逦无端生出好些不安，她把画扔在了美术教室里，急急忙忙地冲出教室门奔向了医院。秦迤逦奔走在教学楼走廊里的时候引来了好些人带着惊讶的目光，这真的是那个遇事从来都不慌乱，端庄大气的秦迤逦么？秦迤逦也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些好笑，可那是魏然啊，那是另一个秦迤逦啊，自己在上一次看到她咳血的时候心里的恐慌就没有消退过。
　　秦迤逦不知道自己留在画室的那幅画开启了另一个虚幻的童话故事，就像她不知道秦迤逦和魏然那样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秦迤逦的高傲来源于得天独厚，魏然的孤傲却是因为她的身后是地狱阎罗。魏然不是吸血鬼，她是囚徒。
　　可遇见秦迤逦又何尝不是魏然的救赎，那个余晖下的约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让魏然的心脏跳动起来了。魏然在最终做出那个决定前也曾望着窗外的余霞，微笑着说：“好，秦迤逦你是另一个魏然，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过我没有过上的真正幸福的生活。”话毕，风吹在有些湿润的脸上，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