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若秋水

5、自虐

　　一出电梯，Junny就看到了两三个护士进出病房，一种不安揪着他的心口，他飞快地冲进了病房，看到几个护士抓着、按着那个女孩的身体。而女孩眼睛依然紧闭，身体却不停地抽搐着，嘴角还溢出了鲜血。
　　“你醒醒！”Junny一只手加重了点力道拍着她的脸，一只手用力地撬开她的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汩汩地淌下。
　　该死！他不过是回家洗了个澡换身衣服而已，不过短短半个小时，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早知道就叫人把衣服送来这里直接在医院的浴室洗好了。
　　Junny着急地对听到按铃匆匆赶来的康守成吼道，“康叔！她怎么呢？”
　　他担心在这样下去她的下颚骨估计会被他捏碎掉，心急之下，Junny将自己的手掌侧着塞进她的嘴里。
　　“喝！”他倒吸一口气，剑眉深锁，可是感觉到自己的血混着她的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时，他的心里流淌着一种奇怪的感动，仿佛他们俩本该是一体的，这个血液交融的情况意外地让他感觉到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康守成急忙上前，一手按住女孩的右手手臂，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探脉搏，然后翻了翻女孩紧闭的双眼，“注射镇定剂！”
　　看着康守成迅速接过护士手里的针管，拉起女孩的一只手臂，推针。针管抽出之后，女孩藕白的手臂上立马出现了一块青紫色的淤血。
　　Junny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那块迅速肿起的青紫，心跟着疼起来。
　　“那个只是她肌肉绷得太紧，强行扎针而引起的，过几天就好。”康守成注意到了Junny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孩的手臂上，自然地做出了解释。
　　“我知道。”点点头，Junny僵硬地回答。知道是一回事，可是他却无法抑制那股隐约的疼痛在心底蔓延。
　　一分钟后，感觉到女孩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那个苦苦挣扎而找不到解脱的灵魂在药剂的作用下慢慢陷入了困顿与迷茫，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无止尽的梦里，紧紧地咬着他手掌的牙关也慢慢松动了。
　　“你的手续要处理一下。”康守成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轻轻地撬开了女孩的牙关，从她的嘴里把手抽了出来，殷红的鲜血染透了Junny的掌心。
　　一排深可见骨的牙痕，上面还在不停地冒着豆大的血珠，血珠汇成了小河不停地往下淌着，可是他却无暇顾及，他更关心的是她是否受伤了。Junny细心地为为她检查起来，“康叔，她的嘴巴咬破了，口子很深，你先帮她处理一下。”
　　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为她拭去嘴角边的血迹，动作温柔而细腻。
　　康守成叫来护士为Junny包扎，而自己则亲自为昏迷中的女孩处理伤口，虽然Junny没有说，但他看得出不知不觉中这个女孩在Junny心中的地位已经越来越重要了。
　　康守成处理完病床上女孩的伤口，并给女孩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她没事！除了嘴巴咬破外没有其他问题。”
　　“那她为什么会这样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眉头紧皱，Junny没办法忽视女孩刚才激烈的行为。
　　“她身体上没有问题，但是心率波动很大，应该是心理上的问题。”康守成查看了心电测试器。
　　“心理上的？”两条浓黑的眉毛几乎要爬到了一块。
　　“可能是梦到什么或者是想到什么，导致她的情绪异常激动。在潜意识世界里她陷入了极度痛苦中，当痛苦达到了饱和状态，甚至超过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她会不自觉地做一些动作缓解她意识中所受的痛苦。就像莎翁的一句名言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大的苦痛可以使小的苦痛减轻。想让身体的痛转移心理所受的痛。”
　　“转移痛苦？”Junny有些不解。
　　“是的！通俗的说法就是这个女孩需要看心理医生，最好能知道她的生活情况，对她以后的心理治疗会有帮助。”
　　心理治疗！这四个字死死地扣在Junny的思绪，挥之不去。低头，看着无限疲惫的脸上眉头依然紧锁，他仿佛感觉到了她灵魂的呼唤，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凄凉。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灵魂陷入了无边界的黑洞，恐惧地漂泊着，迫切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出口。
　　她到底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让她宁愿昏迷也不用以清醒地面对，甚至在潜意识里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安抚自己的灵魂。
　　“具体情况得等她醒后转到专门的精神科室去汇诊才会知道。”康守成伸手拿下挂在床头的病例卡写了些什么后再挂了回去，转身准备要离开病房。
　　“如果想用一种痛来掩盖另一种痛，那么割腕也是一种手段吗？”Junny一只手握着病床上女孩的左手，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腹轻轻地刮过女孩左手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几尽温柔地来回轻抚着。
　　应该很痛吧！这几道疤有些年的历史了，疤上针缝的痕迹渐渐地淡成了粉红色，那时候她才多大，14、5岁甚至更小吧？是被人蓄意伤害还是这个女孩天生就有心理障碍要靠自残来缓解心理的压力。
　　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或者说一个梦幻年纪小女孩，她到底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只能说可能！某些人精神上的弦一旦绷紧到一定的程度的话，就会砰地一声断了，那做什么事怎么做都是有可能的。而且以这位小姐今天这样的情况来看，我估计她心里存在着很沉重的压力。”
　　康守成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后，继续客观地分析道，“这种状况可能是先天的，也可能是后天环境带来的。如果是先天的，通俗地说就是说家族性遗传精神问题，那自残就是一种本能的行为。如果是后天的，那就是说她在成长的环境中受到非人道的待遇，比如说虐待什么的？精神到达一定的忍耐极限，就会爆发出来。”
　　“那你觉得她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Junny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疤，两道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变成两道激光重新将其抹平为光洁无瑕。
　　“这些得等她醒了才知道，不过以她的年龄和伤疤形成的年限看来，被虐待的可能性很高。”康守成等了一会，见Junny并没有再问什么了，就随手带上房门出去了。
　　虐待！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闪电划进了Junny的心底，在他的心海中掀起了千尺巨浪。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非常非常的疼，呼吸都有点急促。他霍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心里又说不出的烦躁。
　　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将一头塞进嘴里，抄起打火机点火，那零星跳动的火光没有点燃他嘴里的烟却点燃了他的双眼，他又仿佛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
　　“嘭嘭嘭”紧促的拍门声自门口传了过来。
　　“妈的，都死了吗？还不快点过来给老子开门．．．．．．”
　　又是一阵急促的声音，只是这次不是用手拍的，而是直接用脚踹的。
　　拍门声，踢门声，诅咒声混杂在一起，打乱了整个夜晚的宁静与和谐。
　　“吱——”破旧不堪的门打开了，露出的一张苍白的少妇的脸，对上门口醉汉那迷茫的双眼，她害怕地连忙低下头，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啪！”一巴掌就这样扇了过来，力道之大，让少妇向后踉跄了一步，嘴角立马渗出了血丝，五个手指印印在少妇白皙无瑕的脸上，显得十分的突兀。
　　“不要打妈妈！”一个怯弱的童音自少妇的身后传出，从少妇的身后迅速冒出了一张印着青一块紫一块痕迹的小脸，眼光凛冽地看着眼前的醉汉，小脸上写满了不屑与愤恨。
　　醉汉狠狠地推了少妇一把，让少妇和小孩同时跌倒在地上，“我就打她了怎么样？小杂种！”
　　醉汉迈着踉跄的步伐，跨过了少妇，一脚踩在小男孩的左手上走了过去，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还不忘执起酒瓶子灌上两口。
　　“小谦，你的手怎么样？”少妇忙拉起小男孩的左手，轻轻地来回抚摸着。
　　小男孩颤抖地抽回又红又肿的左手，包裹在右手中，“没事！”他没有时间为这种小伤感怀春秋，尽管那小伤真的是很痛，特别是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来说。他站了起来，向屋里走去，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堆的大伤小伤在等着他。
　　果不其然，“砰….砰….砰”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醉汉所到之处，皆一片狼藉。
　　鞋架被踢到了，上面的鞋子四散，衣架也被扯翻了，几件大衣掉在地上，妈妈的白色外套上还印着一个黑乎乎的鞋印，餐厅的几把椅子也已经被撂倒在地了，桌上的菜也被扫了一地，桌角还滴着今晚的菜汁……
　　“妈的！还不死进来，给老子倒洗脚水！”醉汉歪倒在床铺上吼着。
　　像似早有准备，小男孩端着水一步步地走进来，将水放在床边，蹲了下来，开始帮醉汉脱袜子。
　　一股恶心的臭味扑鼻而来，小男孩像似早已习惯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地继续手上的工作，将那双臭脚放进热气腾腾的热水里。
　　“砰！”脚盆被踢翻了，醉汉嗖的一下坐了起来，然后一脚踹了过去，洗脚水四溅，大半盆的水都倒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小杂种，你想烫死我啊！”醉汉又是一脚，不过这回踢翻的不是水盆而是小男孩。
　　“小谦不是故意的，我来帮你洗。”少妇连忙赶上前来，将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护在怀里，以防醉汉又一个无影脚的到来。
　　“妈的，我踢小杂种一下你就心疼了吗？”勃然大怒的醉汉不知哪来的力气单手提起少妇的领子，将她提到自己的眼前。
　　“你妈的，如果不是那个小杂种，我会活得如此窝囊吗？”说着另一只手扇了过来。
　　“啪！”少妇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巴掌。
　　“放下妈妈！”小男孩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上前去，扯着醉汉的手臂。
　　“妈的！要你多管闲事。”醉汉一把推开了少妇，改抓起小男孩，拳头一下接一下地招呼了过来。
　　小男孩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拳头就像密雨一样落在小男孩的身上、脸上、头上，皮像被人活活扯裂开了一样，骨头像是要断了一般剧烈地疼痛着。泡过水的毛衣，在这寒冷的冬夜中迅速变得冰冷刺骨，贴在满是热辣伤痛的身体上已经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难受。
　　“不要再打了，他还是个小孩。”少妇哭着扑了过来和男人拉扯着。拉扯中，少妇也挨了好几拳。
　　看着少妇想要保护小男孩，男人的怒火更加的高涨，气焰更加的嚣张，手劲也更大了。
　　“妈的，你以为老子是慈善家吗？凭什么我要养个野种？”
　　“你这个野种，我不会让你冠上我的姓。”
　　“你这个该死的，杀千刀的婊子，你怎么可以骗我。”
　　“如果不是你，我会是最幸福的爸爸。”
　　“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儿子？”
　　“为什么你要欺骗我？”
　　…….
　　醉汉吼着、诅咒着，发泄着所有的积怨，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辛酸私密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刺痛着他，只要每次一见到那个小杂种，他的心就会重重地被割出一道道的伤。
　　好久好久，男孩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终于拳头乏力的垂了下来，纠在他衣领上的手也松开了，他就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样被抛在了地上。
　　冰冷的毛衣包裹着浑身是伤的身躯，就好像是腊月天里将赤裸着身体丢进了冰窖。水浸泡过的毛衣裹着肿痛的身躯，小男孩不禁打了个寒颤。
　　少妇急忙上前跪趴在小男孩的眼前，心疼地捧起小男孩的头，将手臂枕在他的颈后，轻轻地托起他的上半身，将他纳入怀抱，心疼的泪水就像断了线般一滴一滴地滑落滴在了小男孩的脸上、身上。
　　“哧——”小男孩倒吸了一口气，泪水浸湿小男孩的伤口，宛如伤口上撒了把盐，无比的刺痛。
　　“对不起，对不起”六神无主的少妇连忙伸手去擦拭小男孩的脸，却没有想到她的手早已抹了不知多少的泪水。
　　小男孩虚弱地伸出手，阻止少妇的慌张无措中下意识的动作，然后掀起毛衣的一角，示意少妇帮他脱掉毛衣，在少妇颤抖的双手下，小男孩几尽赤裸地躺在了地上，少妇忙起身拉了一条毛毯包裹住他。
　　小男孩静静地躺在少妇的怀里，深深地，深深地呼吸着，胸腔跟着上下剧烈地起伏着，像似要把这一辈子的氧气全部吸干。
　　他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死去，他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
　　他一定要比那个醉汉活得更久，他要亲眼看到醉汉是怎么死的。
　　他要忍耐，忍耐，有一天他有能力了，他会要他双倍奉还今天的耻辱。
　　他要报仇，一定要！
　　少妇内疚地抱着小男孩，无声地哭泣着。
　　时间就像是被静止了一样，吵杂地屋子重归寂静。
　　睡着的醉汉细微的鼾声，少妇低低的哭泣声，小男孩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已经无法再宁静的夜色中。
　　直到打火机的温度烫到了他的拇指，面色僵硬的Junny才回过神来，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迅速地失温，就好像是陷入了寒冷的冰窟中。
　　还有那个女人，那个罪魁祸首，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设计，母亲也不会带着遗憾和肚子里的孩子离开心爱的男人，嫁给了一个只会喝酒打人的男人，他不会成为受虐儿童，他的童年也不会一直处在隐晦黑暗中。
　　那久远的记忆在Junny刻意的遗忘下，确实很久没有想起来了，可是今天再度被挑起那些尘封的记忆，心中恨意再一次狂野地燃烧起来。
　　好在那个醉汉酒精中毒死了，好在母亲和心爱的男人又团聚了，好在那个女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了，可是这一连串的好在也无法弥补他童年所受的伤害。那些伤痛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失，不会因为他的成长，不会因为他事业的成就而不见，有些伤是刻在心里的，无法磨灭的。
　　他跨国集团总裁，集金钱、权势、名誉于一身的男人，加上长得不错，更是女人趋之若鹜、男人都羡慕嫉妒的对象。人们看到的也只是最外在的东西，光鲜的头衔，财富堆积出来的地位、美誉，却无人能看透他内心深处无处宣泄的乖戾。
　　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压抑了很久了，却始终找不到出口。他也曾渴望过像正常人一样开心的时候开怀大笑，伤心的时候痛哭流涕，希望自己可以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可是他好像做不到，他卸不下那张戴了十几年的面具。
　　深深地，Junny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又陷入了那段混乱不堪的过去，双眉敛得更紧了，眉心处顿时出现了一个“川”字。缓缓地，他对着火苗吹了一口气，挪开了拇指，将烧得滚烫的打火机包裹在手心，渴望灼热的温度能够在他的手心里迅速传递开来蔓延至全身。片刻后，他张开手心，看着躺在他手上的打火机和白皙的手指上留下的点点焦黄的痕迹，每次想起过去的事，他的身和心如坠寒冷的冰窖里。
　　猛然回头，Junny看到女孩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睡得很香像个初生的婴儿，她是不是也有和他一样不堪的童年。
　　黑幕悄悄地降临，月亮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天空，没有星星的夜异常的深沉，月亮孤单挂在夜空。看着夜幕Junny陷入了孤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