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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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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的。
那不是我。
孽镜台前,仍旧被五方小鬼押着跪在那里的孟姜姜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她拼命摇头,抗拒着这一切:“不是的……那不是我,只是游戏。只是游戏里的剧情和人物而已。”她安慰着自己,不愿去想为什么在此之前她早已反复梦见过同样的场景。
那些曾困惑着她,让她无比难熬和苦痛的梦境:
挣扎着去往幽州。……
……陷入溺水般的窒息和黑暗。
喋喋不休的颂偈和质问声。
即便日复一日地呆在那里,奈何桥是不能让她渡的。……
“轰隆”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周身的浓厚幽雾。那就是在地府,对吗……这一切,是她的前世吗?她是否已经因此遭受过了惩罚,现在是在重温那些吗……
等等,还有金汶。为什么……
再次重温划过闪电的那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之前从未注意到的,被照亮的幽雾之中那道熟悉的身影,金汶。
那时,他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神色哀伤。
无人注意到,她的脖颈间戴的吊坠在长久地被压抑之后,再次迸发出了幽幽微光。
不,不对。
这根本不是我,我是孟姜姜,不是什么孟姜,什么姜家的庶出女儿。她分明记起,爷爷说过,她之所以叫作姜姜,是因为姜性温味辛,能散寒解表。“姜姜要记住……能增进血行,驱散那些寒邪。……”
“姜姜要记住……姜姜就是生生不息呀。……”
就如同那时候,她在熟悉的中药味道里安下心来,抽抽鼻子,不再委屈和掉眼泪了。
因为这些,她渐渐镇定下来。
不,那不是我。即便是我的前世也不是我。况且……
或许……这又是一个梦?
她突然想到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在挣脱了一边的臂膀后,先是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得满脸都是的眼泪,然后颤抖着,试图用曾经辨别金门第二关梦魇的办法离开这里。
她缓慢地把手搭上手腕。
在被镜中画面带来的记忆和感受呼啸着汹涌淹没之时,她同样也保有那些曾被教导过的记忆:“切脉而知之者,诊其寸口,视其虚实,以知其病,病在何脏腑也。”
还有曾经如何脱离了第二关的层层梦魇。“望见其五色,闻见其五音。”运用切诊结合望闻问的结果,从而分辨虚实真假,察其内因。
可搭上胳膊的那一刹那,更深重的绝望袭来。
她没有脉搏。
此刻她没有脉搏。那意味着什么?孟姜姜不敢去想。
“没关系,没关系。这次是离魂状态下来的,没有也是正常的……”她哆嗦着嘴唇兀自小声念叨着:“要仔细观察,所有细节。要耐心问询……”
她定神询问自己,关于那些可能存在的,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可有异常无解之处?”
当然,全部。这一切全部都不对。
她只是需要找到症结所在。
一个点。
那个最开始的线头。
她蓦然抬头,从镜子里不断复现的残酷画面转向殿堂之上,高高端坐着的冷酷沉肃的阎罗。
他为什么会是蒋爷爷的样子?
他的面貌如此清晰可辨,像是自己自幼熟识的某个邻家爷爷。
这可能是一个纯粹的偶然吗?
这个在阎罗殿里担当神明和负责宣判的大人物,堂堂一殿的阎罗,他的面貌却如此清晰可辨,没有理由就只是长得恰好像金门关街上的一介凡人,又恰好为自己所熟识。
这是否可以证明,两处中至少存在有一处虚假?
还有路上就遇到的,那个酷似要跳楼自杀青年的那个家伙。她艰难地扭着回头,看着那个正被拖拽着出去的跛脚灵魂,微微地出了神。
那么,此处是否虚假?
没等她给出自己的最终答案,这个跛脚青年的灵魂就在她的眼前,一片片细细地龟裂了……
随即掉落下来,没等接触到地面就消失不见。
为什么这个场景如此似曾相识?
“嘶……”孟姜姜头疼欲裂,不禁皱起眉头,想着且忍耐一下。可还没等她喘过这一口气,一切就变作了一片虚无。
虚无的意思就是说,没有阎罗殿,没有光线幽暗闪烁的巨烛。没有酷似蒋爷爷的阎罗,没有五方小鬼和那些挤挤挨挨要受审的灵魂。
就连混沌和黑暗都不再存在。
怎么会这样呢?
一切就像被剥落了。
任何事物都消散了,不存在了。而她眼睁睁地看着这片虚无的发生,压根也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说是“看着”也不准确,实际上她都不知道该将双目聚焦何处,因为根本什么都没有了。
但孟姜姜反而将那口长气缓缓地吐出来了,不再感到压抑了。就如同身旁不再有那些五方小鬼再押着她一样,她觉得自己好多了,甚至摆脱了戴上枷锁后一路而来的昏沉和浑浑噩噩。
不过她低头一瞧,重枷还在。
那或许是因为远离了孽镜台,不用再直面那些画面的冲击,以及摆脱了现实和记忆虚实交织的错杂虚幻之感吧,孟姜姜思忖着。
她定定神,格外清晰地回想起了之前金汶偶然间说过的话:“金门三重关,对应的是,身,心,意。”
第一关虽然她不记得内容了,但从官德才的描述里,应该就是和孤魂野鬼打架而已。至于第二关,所谓的“惑心”,她清清楚楚记得的,无非是层层叠叠将人困住的梦魇。
所以,“意”对应的是什么呢?
也是相类似的东西吗?梦境或者虚幻的真实,就像刚刚那些场景,然后来锻炼她的意志之类的。这真是个奇怪的游戏,金门关……
“噗嗤”
一声轻笑传来。
“是谁?”孟姜姜惊疑不定地转头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甚至任何事物。
依旧是一片全然的虚无。
那个声音却持续着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泛起回音似的涟漪:“不会吧,孟姜姜?你还真相信啊?你相信真有这些?”
什么……什么意思?
孟姜姜被这番话里隐含的意味慑住了。
“好好想想啊,你做过那样的梦的,不是吗。”那个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揶揄,佯装好心地解释着:
“那些在梦里也可以继续做梦的梦。那么,到底哪个才是梦呢?”
“所以,孟姜姜……”那个声音拖长了腔叫她,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又紧接着追问她:“你觉得哪里是梦?”
停顿了一下,那声音自问自答道:
“哪个是梦?
为什么不是,都是一场梦呢?”
在这个当口,孟姜姜却突然想起了荣依锦,那个在女儿失踪后憔悴不堪的女强人。
准确地说,她是想起了荣在找回女儿后对她们说的那句话,那个始终留在她心底无法忘却的疑问。
她问为什么,为什么这条街和这个游戏叫同一个名字,金门关?为什么她此前从没听过这条街。
她说自己从小在B市长大,却没有听说过这条街的事实……
如果这条街就是后来才突然出现的呢?
如果,压根不存在这条街呢?
七聋八渴俱当辨,九问旧病十问因。……
“那么,到底哪里是虚假?”
何谓虚假?
又何谓真实?
真实是否将比孽镜里那残酷的画面更加地……令人难以接受……
“不会的,不会的……”孟姜姜大受冲击地喃喃道。
那个声音则充满恶意地继续道:“这很正常,不想接受现实,懦弱而逃避,完全符合你的一贯做法。
但是,你太有想象力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还游戏。你是生怕自己沉溺于虚假的人生吗?”
刺耳地桀桀怪笑一阵,那个声音仿佛很愉快地揭穿道:“也是,毕竟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假的人生,都是你不配拥有只能靠编造和幻想得到的东西。
毕竟你是一个只会把不幸带给身边人的不祥之人。早都是这样了。
还不明白吗?你给自己编造了那些故事。什么爷爷,还有和爷爷相熟的长辈,那是十殿阎王啊。
他们每一殿,都曾经审判过你这个罪大恶极的灵魂呵。
一殿阎罗,秦广王蒋子文,二月初一诞辰,专司人间寿夭生死册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你今天自己看见了的。
再想想你的蒋爷爷,他叫什么?你自己想一想。……”
孟姜姜忍不住顺着这个声音想了下去……她从来不知道蒋爷爷的名字,似乎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这点。但她分明看到了孽镜台上高悬的字迹。……
“二殿阎罗,楚江王历,三月初一日诞辰,司掌活大地狱,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哦,没有?
怎么,你虚幻的人生都不敢编造出一个历爷爷吗?
也对,你在他那儿可是受了不少苦,怕了吧?”
是了,因她害了那么多人受苦,她需受千万倍的无衣寒苦,饥渴死苦,重压覆苦,恶眼利牙苦,锥身痛撕心裂肺苦……就是在那里生受的吗?孟姜姜恍惚了起来……
“三殿阎罗,宋帝王余,二月初八诞辰,司掌黑绳大地狱,另设十六小狱,凡……”那道声音继续着。
哦,余爷爷。
最是有钱不过的余爷爷,原来是出身帝王啊。他那镶金雕龙的扶手靠背紫檀椅,还真是龙椅……
孟姜姜突兀地也笑了出来,随即控制不住地笑出了眼泪。
开【坐隐·余茗·香篆】的余爷爷,同样爱好下棋的余爷爷呦。这些臭棋篓子爷爷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阎罗们,那场以一城为阵,以天地为棋盘的对弈落子,就是他们主导的吗?
可他们所执的,究竟是黑子还是白子呢。
“还要我继续说吗?
……为了能继续你虚幻的人生。你不但编出了一个过关游戏,好把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关于过去的记忆合理化为梦境。甚至还把遇到过的什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你真是要笑死我了。”
“不……”
孟姜姜惨然地笑着笑着,最终绝望而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