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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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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继续你虚幻的人生。”
“虚幻的。编造的。”
“你是个恶人。不祥之人。罪大恶极。”
“都是虚假。都是幻梦。”
“不是的……不是……”孟姜姜捂起耳朵,却依然听得见那些话语,仿佛那道声音就来自她的心里她的脑袋里。
或许,那些话已经深深钻入了她心底。如同毒蛇吐着信子般,在她心底淬毒。
她痛苦地摇着头,努力抵抗着那些无孔不入的阴暗话语,却渐渐地快被说服。
她甚至想起了自己摇出来的那些不详的签文,那或许正是对她命运的不详箴言吗?
观音灵签第五十四签,「吕仙枕黄粱未熟」。
说她是,梦中得宝醒来无,应说巫山只是虚。苦问因缘并悲啼,别寻生路得相宜。
观音灵签第六十四签,「石崇被害」。
说她是,譬若金鳞放碧漪,暗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命到泉关苦独悲。
那时葛灵灵帮她解的,桩桩件件都是无生路独苦悲的凶相……她这一生,果然就如同那黄粱一梦的虚无吗……
等等,对,灵灵,她还有她们。孟姜姜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抬起头来。
“灵灵呢?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她的爷爷,天师协会……”她挣扎着组织出了断断续续,还怀有最后一线希望的反问:
“还有很多……那么多人……
还有我见过的,帮过的那么多人,卢仁己,还有赵招娣,还有范娇娇刘思然……他们呢?他们都只是普通人,不该是我无缘无故编造出来的……”
却迎来了一记更加压垮她的重击。
“呵……啧啧啧当然不是你无缘无故编造的了。你多么努力,多么合情合理地编造了这些啊!
他们,不都是你吗?
喂,孟姜姜,你真的从来没觉得奇怪吗?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是孑然一身的。
葛灵灵,一个被收养的无父无母的丫头片子,看似与你完全不同。还天师?呵,你当然希望拥有非同寻常的力量。那是你想拥有的部分。
官德才,从他的名字就看得出来,他本来被家族寄予了极大希望,却胆小懦弱一事无成。他还和你一起进入所谓的游戏?他极度怕水。你记得吗?为什么呢?
他不像你吗?他不是你吗?
不是吗?你这个逃离家门罔顾父母双亲的不仁不孝之人,枉害了许多性命,然后懦弱逃避地投海自尽。
是你怕水。是你懦弱胆小。是你想拥有力量。是你,孑然一身。
就连那些人,什么不幸早逝的青年,只留下老父老母孤苦伶仃在世,那不是你这个不孝女做的事吗?
什么因为重男轻女逃出家乡却仍旧过得跌宕不平的姐姐,那不是你吗?
什么痛失所爱阴阳殊途人鬼相隔的痴男怨女,那不是你吗?
还有你忘了说的,什么爸爸去世却不知道的小姑娘,失去丈夫的憔悴女人,都是你啊。
每一个,都是你啊。”
假的,都是假的。
她现在能够回答荣依锦的那个问题了,为什么她从小在B市长大,却不知道这条街,为什么这条街和游戏叫一个名字,金门关……因为本来就没有这条街,没有这个游戏。
甚至,也没有荣依锦和她的问题。那只是她假借她的口,对自己的提示。
所有隐隐约约让她挂心费解的细节突然都有了解释。马面京B-2038为什么反复提到驴耳朵草?那种草,又叫“狗舌头”。他突兀地提到过。而她知道。她早知道。
她为什么知道?那是她在作为孟姜流亡时用来充饥的唯一东西啊。
那也是一个提示。可她逃避着拖延着,装作找不到这种生命力顽强到荒地里遍地都是的芥草。
他为什么又说需要这草的人不需要了?因为需要的人就是她啊。因为她就快来到这里,就快知道所有真相了。
那个直播自杀的青年,或许就是黄泉路上遇到的跛脚青年。他最终还是死了。早都死了。她幻想自己挽救了他。但她没有。假的。
她没法救他,她谁也救不了。
因为她自身难救。
……
孟姜姜近乎崩溃地回想起种种的时候,那个声音甚至慢慢笑了起来,像是很满意她问到了这个部分,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和念头。
金汶,那金汶呢?
那个声音停住了。
突兀地安静了。
于是孟姜姜像在这一片惶然而绝望的颤栗中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知道它会带向何方,但只能紧紧抓住不放。
她追问道:“金汶呢。他是真的对不对。”
“轰隆”
伴随着一道闪电划过水域,照亮了她周身的幽雾,雷声突然大作。
还有如雷鸣般的一声喝音:
“噫,痴儿!”
他是这个故事里唯一解释不通的地方。
她并没有看到全部,对吗?
比如她分明记起,那道闪电照亮幽雾,该是她面对地藏菩萨的时候,金汶就站在那里。在此之前他们认识吗?
还有她一见到他,就涌现出的熟悉感和旋律。如果一切只是她的幻想,那她的欢喜也不该是没有理由的吧?
咚锵,咚锵,咚咚锵。滴哩哩哩啦,滴哩滴哩哩叮咚……
府门外,三呀三声炮
啊花啊花,花轿起动啊
那个呀呼嗨那个依呀嗨,坐轿里我喜气盈盈啊
总之是鸣罗开道,彩绫齐整
那个鼓乐吹嘀嗒,悦耳动听
隔着轿帘我看呀,影影绰绰看轿前面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着
端坐着他穿锦袍金盔照顶,上插着金花十字披红
不用说,就是我的那个他把亲迎,身穿大红满面春风把我娶呀
大姑娘我今日那个呀嗨咿呀嗨,那个八面的威风那个八面的威风
那个呀那个呀那个咿呀嗨
《抬花轿》,顾名思义这是只在嫁娶时用得到的喜庆调子。
那个声音刚刚嘲弄说,她遇到的人都是她根据自己的遭遇经历想法而编造的,然后宣称卢仁己是她的不孝,赵招娣是她的逃离……而刘思然和范娇娇也不例外,“痛失所爱阴阳殊途人鬼相隔的痴男怨女。”这也是她经历的吗?
她没有看到过。
打从孽镜台,她从头到尾看到的只是逃婚逃难逃亡。
逃,逃,逃,只有她自己。
至于荣依锦,则更加说不通。她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
这难道也是她吗?
那她就应该有一个“丈夫”。
就像在孽镜台的孟姜故事里,无论那是否是她的前世,无论她感觉自己只是为了自己而哀哭。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寻找死去的丈夫?
乱世颠沛流离,她一个长在世家的弱质女流,能够活着,还能够独自挣扎到了幽州?这说不通。
这拼图,缺少了一块。
她低头看,那重枷还在,但好像轻了一些。尽管她看不到,那之下有东西尚在坚持着,发出幽微的光芒。
但她渐渐感受到,金汶送的吊坠仍悬在脖颈间。
金汶才是她要找的那个点。
一切症结所在。
没有理由这些故事里全都没有他的影子,他就被生生编造出来。就算是按那道声音的说法,她孟姜姜的整个人生都是为了逃避而编造的,但也编造的合情合理不是吗?
中医诊察病情时,常要综合全部症状,谨慎辨别。因为总是虚实相生,有虚症,也有实症。
有时候,发烧是一种虚热,实则是因为寒邪。
如果把那道声音说的内容当作某种病症,比如癔症之类。那表面种种虚妄,实际是精神因素和暗示作用,藏着对现实的比照。
她得好好分辨才是。就算孽镜台看到的真是她的前世记忆甚至是她的唯一人生,那解释不通的诸多虚妄之处,才通往真实。
比如金汶。
比如她见过酆都迷魂殿,如今地府的情形,人间的情况。难道是她为勾魂使者设计了编号系统还有【生死簿】数据库,为葛灵灵弄了个【天师吉历】app?还有奈何桥的诸般细节,她在那里坐了千百年,突然就幻想了一出数千年后的现代人生吗?
所有过分具体而生动的东西。
所有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幻想出来的东西。
还有谷锋,更多其他的人。那道声音没法解释的。
比如葛爷爷。
那道声音没有明确说过葛爷爷也是十殿阎罗。
哪怕按照那个声音的说法,葛灵灵是她想要力量所以幻想的,那么葛爷爷是力量的来源。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对吧?
如果说自己假借荣依锦之口提示自己金门关虚实,那荣依锦同样曾说过,“葛爷爷被尊称为鹤仙翁”。
空穴来风,必有因。
就算是按那道声音告诉她的,不存在需要她闯过关的金门关游戏,而是她一直以来存在其中的现实才是她编造的游戏剧情。那她亦不会无缘无故编出这样一个仙翁爷爷。
别的爷爷们可是阎罗。
总该是旗鼓相当等量齐观,就如同棋逢对手。
棋。她想到了。
爷爷们总是在对弈。
对弈则必有两方。
有攻有守。
如同有设立城阵之人,也有意图毁灭之人。所谓“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
何况那以一城为阵的天地之局。
一个孟姜女,在乱世中充其量区区一个小卒子罢了,难道真能左右这偌大的棋局吗。
还有,
那道声音,一直叫她孟姜姜。
如果都是她编造的,那孟姜姜这个名字也该是假的。它怎么不叫她孟姜女或者姜氏某某?
她想到了她没有来得及给出自己答案的问题。如果两处中至少存在有一处虚假,那么……
那是说,也有可能都是假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