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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月廿二【寒食】(下) ...

  •   两人出了玲珑坊,从南门而出,往去自家宅邸。一黑一白两匹马儿齐头并进。季献一路抱着旧剑匣不肯撒手,坐下马儿轻快的脚步透露了它主人的愉悦心情。
      李追云跟在身边不有生出些许醋意。“季献啊季献,你这样可曾考虑过你情缘儿的心情?蔡居诚人确实是不错,可你也不能这般喜新厌旧吧?我可是会吃醋。”
      季献听得青筋直跳。“又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蔡居诚那个混蛋?”
      李追云心道:还为什么喜欢?只怕帮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嘴上却不戳破:“行行,我知道你不是去嫖,咳,见蔡居诚。你是去劝他早日赎身脱离苦海。”
      “他在不在苦海与我何干?”季献有些不悦,却没再与李追云抬杠,“好歹昔日同门,居然在玲珑坊卖笑,我只是不想再被他丢人下去了。”
      李追云眨眨眼,有些无奈了。“我说你每天费这力气干什么呀?该不会真要为蔡居诚赎身吧?”话未说完,季献不善又怀疑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李追云连忙摆手,“打住,如果真可以赎身我一定支持。但真能靠金钱解决的问题,以蔡居诚这吸金抠钱的本事,不早该出玲珑坊了吗?还用得着你帮忙?你也不想想光你和邱居新送的那些怕都可以买下半个玲珑坊了。”
      季献想了想,觉得有理,调转马头。李追云连忙叫住他:“哎哎,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回玲珑坊。”季献牵着马绳,心里盘算着时间,“我觉得你说的有理,蔡居诚估计是受制于药物无法自立脱出。一会你帮我把风,我去敲晕蔡居诚,出来的路你比我熟。”季献转脸盯着李追云,“你应该会帮我的,对吧?”
      李追云汗颜了,突然觉得自家“媳妇”有点危险,搞不好以前真有什么行刺暗杀的前科也说不定。但是他还没这么白目真的去跟“媳妇”唱反调。“会,当然会。只是你就没想过,也许这都是蔡居诚自己愿意的吗?”
      季献看着李追云像看着一个笨蛋。“你傻吗?哪会有这样自陷水火的人?更何况还是精明如蔡居诚。”
      李追云耸耸肩。“这可说不好。我可不觉得能把我丢出房外的会是一个武功尽失的人。况且梁妈妈也着实对他……”
      “也是,一般人还真甩不掉你这牛皮糖。”季献反唇相讥。
      李追云按下青筋直跳的额侧。“你,你别乱扯。我说真的……”却见季献的嘴角弯了弯。“好啊,季献。你学坏了,居然玩我。”李追云心思一转,伸手便去掏季献怀中剑匣。
      季献一惊,连忙把剑匣往旁边带。奈何两人正在马上,李追云又身手油滑,故意刁难分外难缠。季献娇嗔怒目。“李追云!”
      “怎样?让为夫检查一下。”李追云一边纠缠,一边占尽嘴上便宜。季献更是恼怒。“夫,夫你个大头鬼!”李追云哈哈大笑:“为夫是鬼,娘子你可舍得收我?”季献又羞又恼,一不小心就露出了破绽。李追云轻盈一跃居然就踏上了季献的马背。季献抬肘抗拒,李追云一边闪避一边仍不屈不挠地去捞。“一个破剑匣而已,让我看看~”“你!幼稚!”两人拳脚来往间,剑匣滑落而下。季献慌忙去捞,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听“哐当”一声,似有硬物开裂之响。季献连忙下马。李追云又惊又恐,不敢多言也下马乖巧地跟在身后,同时左右乱瞟,思考跑路的后果和路径。
      季献小心地抱起剑匣。剑匣本就陈旧,缺乏养护,早就失去了护剑的灵气,如今哪里受得住从马上摔落的重击,已然裂开了一个道大口子。从裂口看去满满的一下子全是翠玉宝石,宝石堆间还有一封没署名的信。季献拆开信封,内中只有一张信笺,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你的宝石你自己留着用吧。不要再来了。”
      季献沉默了,抓着信笺,沉默了半晌,手颤抖着,笑了出来,眼泪却滴在了信笺上。“又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是我欠你的呀。”
      李追云站在季献身后,看着又哭又笑的季献,伸手揉了揉他的肩头。“我也有点喜欢上蔡居诚了。”季献一把推开李追云,嗔怒:“闭嘴。我们武当的人容不得你们华山轻薄!”推拒的手被按在了李追云的怀里。季献抬起头,对面的人眼中的笑意暖洋洋的,一如初见雨中的温暖。
      李追云按着季献的手,微笑中带着难得一见的认真。“你真想救他,我必定陪你。可,谁也救不了一个自愿沉沦的人。”李追云止住季献想要反驳的话,“你曾经说过对华山最重要的是剑的话,武当最重要的便是剑匣和灵剑。这剑匣这般陈旧,他的主人当真还有习武修行之心吗?”
      “不!不会!他怎么会放弃?他绝不会放弃的!”季献难以接受,忽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望着李追云,捂住嘴,寻思了几秒,抱起剑匣,一跃上马,调转马头就走。
      李追云一愣,忙问:“季献,你要去哪里?”
      “你说的对,是我当局者迷了。”季献勒着马绳,下定了决心,“但是,我不能让他这样下去。现在人还在,还有机会。他若再走,再寻便难。”
      李追云有些无奈。“可,你要怎么唤醒一个装醉的人?”若真能劝动,他们两也不用折腾这么久了。
      “我不能,但是,有人能。”季献扬鞭催马,头也不回地朝着西南而去。
      李追云望着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入夜幕的季献,叹了口气。心静静心,一个两个居然比他这个喝酒插科打诨的华山弟子还急躁。不过,这反应也太过迟钝了一点。
      “季献啊季献,这回你可得快点啊。”

      季献紧赶慢赶,赶了一夜总算是回了武当山。
      山寺杏花深,竹海松涛愈静心。嘈杂纷沓来,季献一路不顾或是阻拦或是围观的人群,一路策马冲到西侧长生殿下的琼观台。巡山弟子追不上季献的马力,被远远地落在身后。邱居新正照旧站在太和桥下的水榭中望着头顶一片如霞似雪,就连季献策马而来惊起阵阵尖叫,也不曾惊动他。
      季献心中焦急,也顾不上伪装和尊卑,跳下马就冲到邱居新面前,拽着邱居新的衣襟。“为何你不再去看他?你这就放弃了吗?这就是你的感情?这就是你执着?!”
      本是来围观邱居新练剑的女香客们尖叫连连,却无人敢上前。邱居新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眼里也没有任何波澜。季献又急又气,可面对这么个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也没了主意。邱居新却突然开口了:“你不是不愿我见他吗?”
      季献心头又燃无名火,咬着牙忍了下来,低声道:“我不愿,你便不见吗?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想法?”
      邱居新沉默着,好一会,不知是自语还是回答一般地说道:“他把珠子都还给我了。”
      季献气不打一处来,道:“还你珠子,你就不会送金毛吗?你又不差这个钱。”
      邱居新一脸迷茫地回望季献。
      季献叹了口气,其实他也并不是不懂。看到匣中的那封信的时候,季献一样百感交集,惊讶、愤怒、无奈、悲伤、遗憾、无能为力,喜悦对方还记得自己的同时又感到再无法靠近的无力。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放弃了吗?”
      邱居新依旧沉迷着。背对着他的季献不知他是没有想出回答,还是干脆不愿意回答。
      季献抬起头。琼观台有着许多百年的杏桃,像手掌一般捧抬着高耸入云的太和桥。现在正是最为美丽的时候,如烟似霞的花海烘托着天空和那连通着金顶的太和桥,宛若直上天宫的天桥。季献却只觉得这桥高不可攀得让他心酸。
      “两个人的感情总是要有一个人主动才会有结果。如果说另一个人不在了,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感情也没有地方可以再依托了。”
      季献转过身,看着邱居新,哀伤地说,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又好像很深很沉。邱居新觉得眼前这个他并不熟悉的人非常像蔡居诚,尤其那种眼神,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只是记得他似乎从没有读懂过。
      季献悲悯地看着邱居新,道:“不去便不去罢。你害怕面多过去,害怕面对你自己。”季献冷笑一声,“哼,还是不要去了。做一个懦夫,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你不要后悔。”
      “嗯?”邱居新很诧异。
      可季献根本不愿多说,骑上马便要离开。邱居新一把抓住马头的缰绳。季献的马不差,踏雪乌骓。可邱居新看似俊俏纤细,功力深厚,却生生摁住踏雪乌骓,令其动弹不得。“把话说清楚。”
      季献坐在马上被骤然摁下的马颠得皱了眉。“你既然不敢,便继续装模作样给那些女人观赏好了,为何要问?你若在意,自己去了便知,何必多问。”
      邱居新心中一疼。他本不愚钝,只是畏惧而不知所措。“他,要走了?”
      季献一听又不爽了。他是好心来提醒人的,结果搞了半天自己才是最后明白的,这人早就知道了。“你!好,是我自作多情,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赶上来的武当弟子们都吃了一惊,一片哗然。季献见势一把拍开邱居新,纵马冲出人群。邱居新站在原地,不见反应。
      季献来得快走得急,没人明白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一众武当弟子们见追不着人,只好又回转禀报邱居新。可邱居新只是像无事发生一般,依然站在琼观台水榭,一言不发,甚至连表情都不曾改变,显得十分高深莫测。
      弟子们都战战兢兢:适才听闻离开的师兄似乎自嘲“多情”?莫非那位师兄跟邱师兄有所瓜葛?莫不是被邱师兄始乱终弃才怒而找上门来?可邱师兄那么冰山,那位师兄究竟是何来历?居然敢与他纠缠?这……
      “师兄?”
      “嗯?”邱居新依旧纹丝不动,似乎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打动他一般。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告退,驱散人群离开。
      邱居新虽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可内心却并不平静。季献的话刺中了他的痛处,也正是他害怕的事。蔡居诚不愿见他,他也害怕看见蔡居诚厌恶嘲讽的眼神。可若蔡居诚真的离去,他所思念所畏惧的本体不存,那这份思念要与谁人说,这份期盼又要向谁讨取。
      “两个人的感情总是要有一个人主动才会有结果。如果说另一个人不在了,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感情也没有地方可以再依托了。”
      邱居新心中一痛,袖下的拳头一紧,可心中的酸楚和躁动却再难压抑。邱居新倏然转身,快步登上栈道。
      周围的武当弟子纷纷惊讶驻足询问。“邱师兄?”“邱师兄要去哪里?”要知道,多年来若无掌门传召或是例行任务,邱居新似乎不曾离开此地,仿佛在此驻扎便是他的任务和修行。至少没人注意过他有什么私事私心。可现在既无传召又无任务,邱居新却离开了,还神色匆匆。这怎叫人不好奇。
      邱居新没有回答,无视所有人,留下议论纷纷的众人,只身下山了。

      骏马飞驰,竹影松石飞略,披星戴月过水登山,踏着熟悉的路,想着同一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邱居新缓下坐下骏马,抬起头。眼前巍峨的护城墙在夜幕下宛若蜿蜒而高大的山脉,阻隔着他的思念与怯懦的他。
      金陵不夜天。城门尚半开着,半开的门洞里透着另一边的灯火辉煌。邱居新骑着马穿过门洞,宛若穿过桃花源的山间狭缝。邱居新不是第一次入夜拜访玲珑坊了,却从无如今这般让你焦躁难安的忐忑。
      忽然,一滴冰凉落在脸上。
      竟是下雨了。
      夜市忽逢雨,行人纷纷疾行寻求庇雨之处或是打起雨伞。邱居新骑在马上一步步走进鼓楼街,靠近玲珑坊,越是靠近越是忐忑,越是忐忑脚步越是急。
      纵使阴雨纷纷,玲珑坊前还是一样的熙熙攘攘迎来送往。邱居新下了马却没有看到梁妈妈,只见一个文质彬彬的陌生青年站在玲珑坊迎宾。仔细一看来往客人也比往常更少,也不知是不是突然下雨的原因。
      邱居新心中讶异,上前询问:“梁妈妈不在?”
      绿衣青年摇着画扇,笑盈盈地迎道:“梁妈妈今日醉酒不适,告假了。”说着,又古怪地笑了笑,用扇子顶了顶额头,颇为烦恼的样子。“哎,想不到梁妈妈的人气这么高,这两天居然有这么多人指名她。刚好玲珑坊痛失头牌,哎呀,要不干脆要她自己来抵好了。反正她总说自己过去是金陵第一花魁。”
      邱居新皱眉。绿衣青年很上道地道歉:“抱歉,让客官听了小可的抱怨。这位客官,嗯……”绿衣青年一瞬有些为难,“道长,是想点哪位姑娘和官人的台呢?”
      “蔡居诚。”
      绿衣青年表情一下僵硬了,古怪又尴尬地笑了笑。“这位客官,真抱歉,蔡居诚……”
      “我可以等。”邱居新飞快地打断绿衣青年的话。邱居新知道蔡居诚人气很高,每天来看他的人很多。这些人开始可能是抱着奚落的想法可能是看个稀奇,但是真的喜欢蔡居诚的人想必也有很多。他知道,蔡居诚值得。邱居新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也必须与蔡居诚见面。该说清楚的事,该来的解决总是要来。他与蔡居诚,不能总在逃避。如果两个人之前一定要有个人主动踏出这一步,那他,愿意。
      绿衣青年却更是尴尬,竟是一副不好解决又不能拒绝的样子。“道长可否另选他人?”
      “嗯?”邱居新心中潜伏的不安之感愈加剧烈。
      绿衣青年见邱居新不为所动,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长,实不相瞒,蔡居诚今日已经赎身离开了。”绿衣青年看着门外越下越大的雨,又见这名俊朗的年轻道长并未负伞,“道长还是进来吧,这雨越下越大,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停了。”
      可邱居新就像是没有听到绿衣青年的话,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去。
      绿衣青年仍不愿放弃,不依不饶地嚷道:“道长,还是进来吧。这雨已经大了,你又没带伞。玲珑坊虽然没有蔡居诚,还有航哥和怜花啊。”
      绿衣青年看着无动于衷慢慢走远的道长,惋惜地叹了口气。这蔡居诚在的时候,武当道士出手之阔绰,就连他这个新官也有所耳闻。如今他刚上位,蔡居诚这巨大的摇钱树就跑,真叫他愁白了头。青年又叹了口气,对着门内的小厮嚷道:“梁妈妈人呢?”
      小厮看了看内堂不起眼的角落,平日里飞扬跋扈耀武扬威的女人此时正醉倒在酒桌上,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蔡居诚的名字。“醉了,还睡着呢。”
      绿衣青年一拍脑门。“去,把她抬到蔡居诚房里去。让她替着接客。”
      “这……”小厮们面面相觑,将梁妈妈扶上了楼。

      邱居新默默在雨中前行。身后的骏马玉照狮子颇有灵性,跟在邱居新身后亦步亦趋。夜雨细密,却是冷冽,细密地落在邱居新高束的发上衣袍上铠甲上,像是蒙了一层寒霜,挡不住,擦不净,渗透人心的冰凉。
      若是那人不在了,你该如何?
      邱居新哪里想不到?又哪里想得到?夜夜惊扰他的梦魇,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便应验。
      越是害怕越是猜测,他猜过千万种结局。也许蔡居诚会狠狠地拒绝他,甚至奚落他。也许直到他满头苍白,蔡居诚也不会原谅他。也许,蔡居诚会再次离开,而他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寻到他……
      凄凄寒雨愁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邱居新走得很慢,这茫茫夜色,他也不知该往何方。夜雨细密虽不滂沱却是寒冷,两旁行人行色匆匆,难免有些磕碰。寻常人见邱居新一身侠士装扮自然不敢造次,又见他这般在寒雨中被淋得透湿仍无动于衷更觉得怪异不敢靠近。
      邱居新无心旁骛地走着。忽然,迎面被一人猛撞住,两人便在雨中停了下来。
      鼓楼街并不窄,许是两旁避雨疾行的行人太多了,两人才在这街正中撞了个正着。那人打着伞,走得并不疾,低垂的伞檐遮住了半身,听语气颇为老气横秋还带着几分傲慢。邱居新无意与人争执,对面之人也不想多纠缠,只是抱怨了两句:
      “少年人也该有点分寸,这般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玲珑坊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人也能追得?让你乱追,吃苦头了吧。”
      言罢,两人便又踏上了彼此的夜路。
      夜雨潇潇地落着,卷着夜风和寒气。
      可走了两步,邱居新顿觉不对。他早已走出了玲珑坊地界,那人又从长乐巷方向而来,怎会知道他是从玲珑坊出来,还是铩羽而归?仔细一想,顿时觉那语气那声音分外耳熟。莫非,蔡居诚!?心中一个雀跃的念头油然而生。
      可再回头,夜雨中的鼓楼街空空如也。街边的商铺早已打烊收摊,路边行人也寥寥无几,孤灯残照落雨涟漪。只有那冰冷的雨还在无情地落,哪里有什么打着伞的闲散长者。

      月余,武当派突然传出消息,呼声极高的下任掌门候选人邱居新突然宣布退隐,云游江湖,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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