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gakii

2、海棠无眠

　　海棠无眠

　　陈耀有记忆以来，他妈就把他丢给他外婆带着了，外婆家里很黑，后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子和纸壳。更小一点的时候，外婆总是他放到收垃圾的车，现在年纪大了一些，外婆拉不动他了。就让他去街道上撒欢。

　　陈耀就这样成了街道上的孩子，这条街一直通向江边，之前是很有名的驿站，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得从这里经过，因此离江近的叫前街，连着马路的却叫后街。

　　街上三六九等，住着各种人。富贵程度按着从前街到后街的顺序。陈耀家住在离后街不远，他映像里，他刚刚在外婆家住时，街上的男孩们都爱喊他“收破烂的”。

　　但是男孩堆里要想当老大，用得方法总共也就那么些，无非就是打架狠点，敢干点别的男孩不敢干的事情。

　　陈耀在挂了几次彩之后，就带着街道上的男孩们开始东跑西窜了，成了街道上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夏季灼热的阳光刺痛着肌肤也刺激着这些半大孩子的神经，在街上疯跑消耗多余的神经这种事情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想要干些更出格的事情，这个念头混合着汗水蒸发在空气中，在周身叫嚣着。

　　“咱们要不去前街探险吧”不知道谁大声提出的这个建议，前街随着驿站的落寞和后街大马路的建成而逐渐萧条。

　　那些房子在这群孩子眼里就和鬼屋没有什么区别，都黑漆漆的，没人住。

　　“行啊，反正也没啥好玩的。”陈耀爽快地答应了。他从小就在奶奶那个潮湿黑暗的房子里长大，黑暗对他而言是日常而并非可怕。

　　“那去哪一家呢？要不就棠冬他们家吧。不是说他小叔叔有怪病吗？我们去看看吧。”

　　棠冬，陈耀在心里搜索了一下，发现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哪家啊？”陈耀推了推前面的男孩，“这你都不知道吗？他家可大了，这连着的三栋都是他家的，我们平时打弹珠的水泥台子也是他家的。”

　　陈耀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点实感都没有。“那咋玩呀？又进不去。”

　　“咱们扔石子，看谁能把棠冬的小叔叔给弄出来。我们从来没见过他小叔叔长啥样呢！”

　　小孩子的好奇心有时候是这个世界上最直白的恶意，他们可以凭借一点点的好奇撕开你对着这个世界的伪装，还要告诉你，活该哦，谁叫你要藏起来呢？

　　陈耀心里觉得不太舒服，就像他刚刚来这条街上时，他们也都叫他“小收破烂的”一样，他总觉得不对，可是他却没有阻止。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这群男孩子已经开始朝窗户上扔石头，随着“啪”的一声，玻璃就应声破了，男生兴奋起来，

　　“哦，玻璃破了。” 未变声的嗓子发出的尖利的叫声，可是还没乐一会儿，就看见窗户从里面打开，扔进房间里的石头都被一股脑的丢了下来，楼下刚刚还兴奋尖叫的男孩们都一哄而散。

　　陈耀还没回过神，仰着脸看着窗户，这是他印象里第一次看见棠冬，他到现在都记得棠冬脸颊上滑落的汗水。

　　跟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的结果就是被棠冬正面投来的石头直接砸中脑门，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一个扬倒，晕了过去。

　　等陈耀迷迷糊糊得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小叔叔，那个小混混醒了！”

　　陈耀气的想挥拳揍人，但一抬头对上棠冬的时候，陈耀觉得棠冬就像冬日压在树枝上的积雪一样，晶莹又闪耀。

　　“欸，你说谁呢？”陈耀还是不满的提出自己的意见，只见一个高个子男的走了出来，他和这条尘土飞扬的街显得格格不入，他穿着这条街少见的白色衬衫，对自己也是笑着说

　　“小朋友，你醒了，你头受伤了，不要那么快起来。”

　　陈耀听着这些关切的话不由得放缓了起身的速度，对上男人的眼睛时，不知道为啥害羞地低下了头。看见他这个样子，棠熹笑弯了眼睛，声音也放的更加柔和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家的呀？叫我棠熹叔叔就行了。”

　　陈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躲在棠熹身后的棠冬，开口道

　　“我是棠冬的朋友，刚刚来找他的，我家就住在后街那里，我叫陈耀。”

　　一口气说完那么多的话，中间还撒了谎，脸一下子就憋红了，先低下头又忍不住想看看两个人的反应。

　　棠冬从小叔叔的背后跑了出来，站着床前看着陈耀，满脸都是困惑得瞪着陈耀，但是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看着两个小朋友这个样子，棠熹知趣地没说话，天渐渐暗了下来，外婆收完废品回来，也没见陈耀回来，想着他应该还在街道上玩，就沿街开始喊他名字。

　　“陈耀，在哪？给应个声。”

　　陈耀听到外婆的声音，一个激灵从床上蹦了下来，吓的棠熹赶紧上前想去扶他。

　　“嘿嘿，我外婆来找我了，我先走了。”

　　话一说完，陈耀就撒丫子跑了，连头都没敢回，只听见后面一个声音喊到“你明天也可以来找我玩。”

　　陈耀这才扭过头，棠冬手里紧紧拽着棠熹的衣服，喊完这句话就不肯往他那里看了。

　　“嗯，好，明天来找你玩。”陈耀也扭头对棠冬喊道。说完陈耀就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等陈耀跑到外婆面前的时候，才发现他额头肿了起来，可是已经被外婆看见，外婆是个强势的人，一把就拉着了他。

　　“说，头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不是，都不是，刚刚去别人家玩，楼梯上磕了一下。”陈耀今天说了好几个谎，这个时候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这些事情了。

　　外婆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什么也没说，只是扯着他的胳臂，把他往家那里拉，陈耀一路上都想的是棠冬让他明天去找他，直到外婆用温水浸湿的毛巾擦他的脸的时候，额头上的疼痛才让他回过神来。

　　“外婆你轻点，那么大劲干啥？”

　　“你说我那儿劲大了，还不是你自己把自己摔成这样的，啊。”

　　听到外婆这样说，陈耀就知道外婆是心疼他了，心里知道可是嘴上却什么软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重复“我不疼的。”

　　等收拾好坐到床上的时候，陈耀和外婆躺在家里唯一的床上，陈耀想要打听棠冬小叔叔。

　　“外婆，棠冬的小叔叔是干嘛的呀？为啥他都不怎么出门呢？”

　　“哦，你说糖稀儿啊，他可是大学生哦。”

　　陈耀愣了愣，脑子里怎么也不明白大学生是个啥。

　　“外婆，啥是大学生啊？”

　　孩子的问题往往直白却也又很难三两句话解释，因为你说的越多他们的问题也就越多。

　　“就是特别了不起的人，人家可是去过大城市的人呢！行了，别那么多话了，赶紧睡觉，明天我还要出去呢！”

　　外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陈耀解释“大学生”这件事情只能靠打躲避战这个问题。

　　陈耀也心疼外婆，听到她说要休息，也就立马不说话了，默默转过背，自己安安静静的开始睡觉。

　　外婆总是起的很早，天不亮就起床，陈耀一直睡得都是很沉的，那天却意外得能够听清外面的说话声。

　　“婶子，今天让陈耀来我们家里和棠冬一起吧，我还能教一教他们。”

　　“欸，好咧，好咧，孩子到你们家我也放心。糖稀儿，你出息，有空多教教陈耀。”

　　“好的，婶子，我把他当棠冬一样。"

　　陈耀听到这话，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外婆进了屋，就问外婆

　　“外婆，我今天要去棠冬家吗？那我穿啥好呢？”

　　“你还想穿啥，去了糖稀儿家，多跟他学学。”

　　陈耀瘪了瘪嘴，说到

　　“为啥外婆老要叫棠冬的小叔叔，叫糖稀儿啊”

　　外婆不好意思笑了笑，说“这不是一条街道上的邻居吗？我看着他长大，叫叫小名怎么了。”

　　陈耀听着心里想，我以后也要叫他糖稀儿，一边想着一边琢磨穿啥去了。昨天看见棠冬穿着一整套搭配好的海军蓝的小衣服和小短裤。圆圆的眼睛显得他灵气十足。陈耀觉得棠冬很不一样，可是棠冬越是这样，陈耀心里越担心，他会不会愿意跟自己当朋友。

　　这简直是对陈耀这不到十年的人生的一个巨大考验，凭借着小孩子这个身份总是能轻易的要求身边的大人对自己展现友好。一直以来，在街道上，陈耀也是一个纯靠拳头说话的。可是这一次好像也不行了，对棠冬，陈耀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这样想着，陈耀还是不知觉地拿上了他为数不多没有被他爬墙爬烂的衣服，麻溜换好衣服，也不要外婆送他，自己利落地跑到棠冬家门口。像那天一样，仰着头，但这一次，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喊出棠冬的名字了。

　　人生总是需要一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陈耀站在楼下喊出棠冬名字，棠冬趴在窗户上冲着他招手，陈耀被夏日清晨的微风吹拂着，感觉一切都那么好。

　　这是陈耀第一次真切的看到棠冬家的一切，所有的东西都显得那么陌生，棠冬家有整条街都少见的瓷砖，月牙白的瓷砖映射的灯光都显得温柔。家里螺旋式的楼梯，让整个大厅看上去辉煌又气派。这完全是超出了陈耀想象的，在这个穷困，破烂的街道里居然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陈耀不由的看痴了，这些带着些许异域风情的装潢占据了陈耀的眼睛，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有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日子，那种外婆不用起早贪黑的捡破烂，爸妈不用为了钱拳脚相加，把自己丢在外婆这里的日子，陈耀更是睁大了眼睛好像解开问题的钥匙藏在每一块瓷砖里。

　　“陈耀，来了，过早了没有啊”

　　棠熹蹲下来摸了摸陈耀的头，这样亲昵温和的动作是母亲和外婆都很少给予他的，明明只是摸了摸头，陈耀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红，不敢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要饿坏了吧，棠冬，来，咱们手拉手去吃饭了。”

　　陈耀看见了棠冬，他穿着小小的衬衫，打扮的很正经，他软软的喊他的名字，声音像糕饼一样松软。

　　陈耀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不自在就开口道“棠冬，你知道你叔叔叫糖稀儿吗？嘿嘿嘿。”

　　陈耀一边跑着一边转圈。

　　看着他这样，棠冬想牵他的手也放了下来，看了看自家小叔叔又看了看陈耀，突然开口说到“还不吃饭吗？我饿了。”

　　棠熹看着自家小侄子这个样子，还以为他吃陈耀的醋了，看着小朋友这个样子，棠熹笑得眼角都弯了。

　　“好咯，不是说是好朋友的吗？”棠熹逗着两个小朋友。

　　看着棠冬脸红红的，用他的圆圆眼瞪着自己，棠熹觉得更开心了，于是恶劣的掐了掐自家侄子的脸颊肉。

　　棠冬直接炸毛了，伸手就拉住了陈耀，扭头就往饭厅那边跑去，连话都不和自家小叔叔说。陈耀被棠冬拉着手开心的不得了，一边被棠冬拉着往前跑，一边嘴上还忍不住打趣道

　　“糖稀儿，你是不是年级大，跑不动了。”

　　棠冬听到他又和自家小叔叔这样说，气的跑的更快了。棠熹在后面看见他们这个样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