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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社饮(上) ...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年秋后,因粮食打的好,官上又按价收种,各人手里有了钱,商量着立冬那日要唱三天谢神戏。又要请惠能上人坐首席。寺里答说上人往浙江去了,许多僧人也同往。求了半日,应了是个圆字辈的大师来走一遭。
      各家得了信,先不忙搭戏台,先忙着为大师备办精洁食用。村正娘子自恃是个亦庄妇人第一人,便讨了这件差事来。因台子搭在祠堂,早早的带人打扫了些空屋子,安置婆母在一处歇了,自家在屋里看着下人剥果仁,备菜蔬。镇上买的崭新的杯盘碗盏,都一一看着热水烫过,隔在一个新盆里,使纱布笼罩上。生恐沾了荤油烟,有损大师的修行。又有上好素酒,怕人误用了,使阿发嫂好好收起。
      一时牛老太太倩人说韩家来人了,叫请太太,村正娘子立即走去。原来村正如今是官老爷了,村正娘子也是有身份的诰命了,行动不与人同。家中房舍也另起来了,家下仆佣也添置了,规矩也慢慢长起来了。老太太跟前有了贴身伺候的婆子合丫鬟,不消直着脖子叫媳妇进门。
      韩老太太这些年老病,往日不出门的,今全庄喜事,又长久不见老姐妹,因也来说闲话。又有同村同族走的好的几个老姐妹、婶子大娘前来奉承。这些妇人们凑在一齐,无非家长里短,谁家儿女孝顺,谁家娶了新妇,谁家结了姻亲云云。
      因有人说起曾家来。村正娘子因曾阿牛曾往家走的好,也伸长了耳朵要听。那妇人道:“他家休要提起。从上到下打成一锅粥了!他们家曾阿牛,原是寺里揽工的闲汉,靠着大师升发起来。前些年往德州去给这边三老爷种稻子,说种成了,老爷赏识,赏了他那许多银子。这就敞开了造啊!往德州抬了个两头大,如今生了个小的回家。他们家媳妇说是个丫鬟出身,也替你守家守业,伺候老娘了这么多年。何况你当初不过是个觅汉,丫鬟做妻,又没亏了你的。这就看不上娘子了,从回家第一天起就挑三拣四,没个消停。曾老娘又是个瞎子。”
      另有一个妇人道:“阿牛媳妇虎背熊腰一个婆娘,就与曾阿牛大战三百回合也不落下风的,他那个七大八,豆姑娘似的,敢在她手里展爪?就是生的儿子罢,阿牛媳妇说庶子当由嫡母养活,生生从怀里拽了去,关在屋子里叫他饿着败火。管教的那尖嘴孩子如今哪里敢撒泼骂人?声儿也不敢吭的。曾阿牛说一句休妻,阿牛媳妇就要到县衙里头击鼓喊冤。至得阿牛也没办法,跑出来躲闲。由得媳妇在家喝神断鬼的。”
      前头妇人笑曰:“你不要说。那个小的虽然打她不过,会哭会病。要就躺在地上死过去。阿牛媳妇虽然泼悍,哪敢闹出人命?两个也是丁对丁,卯对卯的。”说的众人笑了一场。
      一时外头人说:“周大太太来了。”众人忙往里头让。一时周太太桂生珠翠满头,后头奶娘抱着周家小少爷,笑嘻嘻进门,先向牛老太太拜倒,复拜自己祖母。村正娘子忙拦着说使不得,桂生道:“怎么使不得?老孺人顶着朝廷官诰的。” 又拜村正娘子合她娘。韩约副娘子忙问:“你怎的来了?” 桂生道:“我们老爷往无锡访友去了。家里闷气得紧,听说家里唱戏,带着孩子来散散闷。”
      韩约副娘子道:“你家大爷呢?你家姑奶奶呢?” 桂生笑道:“大爷自有媳妇看顾。大姑娘嫁在昆山,二姑娘三姑娘都由着她爹打发出门了,我是半点不操心。家下没什么人,我就来了。”
      村正娘子笑道:“周老爷公事繁忙。” 桂生“切”了一声,道:“什么公事!婶子不知道,咱们前头尹太爷升去了,新来了一个赵太爷。这个太爷性子甚是扭别孤拐。人说东,他必然要朝西,人说打狗,他必然撵鸡。就是人说太阳打东边出来罢,他还要说‘且等等,没的北边不出太阳么?’。我们老爷耐不得他,要就告病在家歇息。实在是跟他说话没那些头疼。难为他老婆怎受他来。”
      这亏惠能上人没听见她的话。不然必能识别这是一个微博反转成精。
      这新太爷就有新花样,新花样就不知烧在谁身上。不由得人人七嘴八舌,说个不休。正说得热闹,外头请说:“圆修大师到了,老爷请太太奶奶们拜菩萨。”
      妇人们一哄而起,走到外面都来拜见大师。韩桂生腿脚利落,最是跑在前面,拜见过了,还守着圆修不肯去。说:“大师快看看我家小儿。闻得法元寺的大师最善看相,且瞧瞧我的孩子。” 因命奶娘抱着孩子上来。
      圆修哪里会看相?见那孩子长得肥壮,便拿出和尚祖传屡试不爽的套话道:“阿弥陀佛。小公子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甚有福气。将来是富贵平安一生的命阿!”说得桂生大喜,反复谢了又谢,又说:“改日就让他往寺里拜师父为师,借一借佛爷的福气。”
      众人被她提醒,都把自家孩儿抱来塞到圆修面前,一时大的哭小的叫,场面混乱不堪。圆修找到一个空隙抱头逃去前边。
      前头牛村正接着,不敢请他上荤席,另攒了一个素席请大师上座。一时亦庄头面人物都来加过大师,在旁边席上告坐。后头按道数上来,不过是鸡鸭满眼、鱼肉携行。奉给大师的自然都是鲜结时菜,素鸡素鸭,素鱼素排骨。众人举杯,圆修大师也随喜素酒,牛村正两头陪客。牛阿大下头斟酒。牛村正要调教孙子,令孙儿也往各桌上行礼。
      酒过数巡,乡下人不讲究规矩的,都大吃大嚼,呼朋唤友的,渐渐都有几分醉意。就中牛老秀才齿德居长,坐在上席,因叫阿大儿子:“哥儿,你过来跟我坐。” 那小儿见牛村正点头,因过去贴着身边坐下。牛老秀才便问:“你叫什么?” 小儿道:“我是孝哥。”牛老秀才道:“今年多大了?” 孝哥道:“四岁了。”牛老秀才点点头,道:“那么你上学不上?” 孝哥茫然不知所谓,转头看他祖父。牛老秀才徉怒道:“上学攻书乃是正事,岂能偷懒?难道你家供不起你读书?” 乃视牛村正曰:“我要孝哥读书呀,你许不许”
      牛村正忙说:“这孩子还小,怕他不会读书。我们正要过两年寻先生呀。”牛老秀才闻言不快:“为何不让他上族学?”当着满桌人的面,牛村正说不出族学误人的话,只好推说:“先去上两日,待找到先生再看。”
      牛老秀才本是醉话,牛村正既然服软,他也就不为已甚,把那稠米酒痛饮数盏,与人相互酬答。一时醉眼迷离,趴在桌子上打鼾。别人都醉醺醺的不留意,圆修在临桌不吃酒,看得分明,因说与村正。村正看老秀才醉了,推之又不醒,道:“快叫他娘子去。”
      一时人报到女桌上,村正娘子忙说与牛秀才娘子。秀才娘子眼睛看着戏台,恋恋不舍地道:“他么酒又不会吃,吃了就醉了,让他前头躺一躺嘛好了,不要紧的。”众人都劝说:“这里人多眼杂,前头哪里有躺的地方?不方便的。婶子还是赶紧看看去。” 做好做歹催着她去了。
      这里牛村正也叫了人一左一右扶着牛老秀才到下面坐着醒酒。此时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微微细雪夹着雨水浠沥沥落下来,触手冰寒,其冷如刀。牛村正道:“不好。不要着了风呀。”要叫人扶回家去,恰好牛秀才娘子来到,大喜道:“福生嫂子,接了秀才哥去呀!”
      秀才娘子上前扶着牛老秀才,口中喃喃喏喏的埋怨道:“叫你不要吃酒嘛你又不听,吃嘛又不会吃,醉了又要呕,为难死了!”要扶着他回去,怎奈力小扶不动。牛村正正要着下人相送,圆修这边趁机道:“贫僧也有了酒,不能久坐,这就告辞了。就让贫僧送这位老施主回家吧。”村正道:“有劳大师。”
      圆修出家人并不介怀,背着老秀才,秀才娘子合阿发伯跟着,一路回家。路上尚有人笑说:“秀才又醉了。” 圆修把老秀才送到家中,看着他上床躺下,鼻息鼾鼾的,方告辞离去。秀才娘子送出门,谢过大师,还拿帕子包了两个点心请大师吃。自回家照料至深夜,厌他酒气熏人,自家走到隔壁睡了。
      这一梦下去,却叫老秀才:一条冤魂悠悠荡荡,负屈难伸十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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