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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变奏(二) ...

  •   惠能既见父母兄弟,正是诉不完的离情别叙。众人又问在法元寺如何接旨、挂匾的故事,答曰不耐繁杂,自家走出来避扰,所以不曾看挂匾。这事常人做出来是不敬,和尚就是理所当然了。牛知府夫妇也不以为异。
      因说到嘉禾稻,惠能笑道:“我带有筛过的种子,约一石光景,正好请父亲在德州试种。”又从怀中取出种植册子来交于牛知府,切切叮嘱种种事宜。牛知府听记不住,叫侯师爷、牛大郎同听。
      惠能对自己的稻种有两个忧虑:一说杂交水稻听说种子会退化,自家搞出来的种子不晓得是否也有问题;二说这稻子种在姑苏没有问题,德州在北,未必种得出来。此时也不隐瞒,一一讲出。第二点没什么可怕的,岂不闻淮橘为枳?南边稻种北面难种是当然的。但种子退化这事前所未闻。难道良种不是一代比一代强么?怎的还一代不如一代?
      牛知府别的不怕。朝廷这样大鸣大放的,若明年歉收,儿子一个欺君的罪名跑不掉。只怕全家被累。忙说:“你这种子怎的会一年不如一年?此事朝廷可知?” 惠能道:“自然知道。我叮嘱过县尊,就是姑苏的府台大人,还有后头户部来的大人们,我也说过。我出的册子上也好好的有在。” 牛知府跌脚道:“你还不知道那帮贼坯!虽然你说得清楚,奈何他们不往上报。他们的折子明发在邸报上,哪提过一个字!你看我都不晓得此事就知道了。”
      惠能连忙讨了邸报来看。翻来覆去,无论知府知县、巡抚侍郎,奏章上果然一字未提。不仅愕然。牛知府道:“这帮人功劳只管疯狗样争抢,将来若有不好,都要怪在你身上,我还不知道他们!” 侯师爷也甚急,道:“世侄,此事万万不可玩笑。这是要杀头抄家的勾当!”惠能皱眉道:“我早说这稻子种出了才两年,还不晓得是否四乡都可种植,但是尹县尊一定要往上报。试种之事本就有成有败,何必惊惶?”
      侯师爷急道:“朝廷出了这样大的嘉奖,你这事就许胜不许败!万一败了,朝廷脸面何存?不是要拿我们的人头祭旗了么?” 惠能也很无奈。自然规律如此,岂是朝廷的脸面能够改变的?只好给他摊手耸肩。
      牛知府也失了主意,目视侯师爷求援。侯师爷想了想,道:”贤侄可保太仓一县的田地都能种的好否?” 惠能想了想,道:“应该可行。” 侯师爷长出一口气,双掌互击,道:“这就好,这就不要紧了。别处若有不好,总是他们没按贤侄的法子做,或者地气不同,或是照顾不周。既然太仓全县都好,自然贤侄的法子没有问题。贤侄咬住这点不要改。”
      事情没做,大家就要往下甩锅。惠能甚是没意思。道:“那么父亲可还要这些种子?若是烦难,无妨我还带回去。” 牛知府正要张口曰“是的”,侯师爷又到:“这倒不必。府中有官田,有学田,堂尊无妨自家试种个三五亩。说起来就推试种良种,总是人人都知这是南边稻种,便出了岔子,须怪不得堂尊。”
      那行吧。事都没干,锅已经分好了!要是穿成打工人,每个都是扯皮高手。你们全都棒棒哒!因交付了种子。牛知府又说没有妥当人看顾,主意要烦曾阿牛在此照管。惠能道:“阿牛家小都在姑苏,肯不肯来管这 摊事我不敢主。这得好好的问他。” 侯师爷笑道:“世侄不必苦恼,此事就让在下一试。”果然择机在曾阿牛面前试探,又许了许多好处,又说纵然不成,断不责怪,又出了大笔银子。
      曾阿牛正是见了富贵目眩神迷,心思浮动的时候,官老爷说有这个机会,他想道:“在此做个一年半载,赚他一笔银钱回去买地土,也是我辛劳一场。给大师父做工,大师父虽工钱给的厚,不如官老爷大方。老娘在家,自有媳妇伺候,这也不怕。何况我正要出个远门躲羞,免得众人笑话。” 于是慨然应允。
      既然曾阿牛自己定了主意,惠能也没什么好说。只是即日起,把个曾阿牛、侯师爷、牛大郎、阿二捉来开加强集训班,每日讲得口沫横飞。不但要求众人听课做笔记,还要随堂考,抽堂考,有口试,有笔试,誓要将种田的法子人人详记。
      闲来又走到官田验看土质,做试验计划。做到后来还不放心,揪着阿二死命灌输做试验记录的方法,生怕他搞错。牛阿二在德州几年,也开了心智,也学了眉眼高低。晓得这样要紧的事情交代给他,好了能领大大功劳,出了纰漏不是一顿手板能挨过去的。一边学,一边担忧,问惠能:“你那边有没有做录的人借来一用?” 惠能道:“我手里还缺人呐,哪有你的份儿?”只好勤勤恳恳画好空表格,命阿二完形填空。
      住到开春,惠能万般忧虑的回去了。
      再表牛村正这边,凭空得了职衔、诰封,从此可以穿长衫,带儒巾,脚登皂靴冠冕摇摆,老婆也可带冠、穿红着绿、插金带银,老娘走出去都恭称宜人,这等体面不是祖宗保佑修来?赶冬至开祠堂祭了祖,又重新修祖坟、坟头修牌匾,祠堂上加卷檐。同着牛老秀才一齐又新定族规,装模做样起来。至得牛阿丙腹中气涨如鼓。
      彼时长房的房子虽然族人帮着修缮了,家下全无人烟。或有人叫他索性搬回来住,阿丙舍不得镇上繁华,推辞不肯。寿生一个小孩子断不能住这空屋的,因此屋宇也渐倾颓。阿丙养着侄儿,想的是倚侄儿之名日后重争族长之位,没奈何前年做官发配的堂叔死了,自己没得靠山。如今牛村正又得封赠,眼看着族长的位子争不回来了。每日买了酒水,在家怨天怨地。
      这日又往酒店里喝醉了,相与的一个流氓诱他说:“牛三哥,你心上不快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玩耍。”引他到一处小小院落。大门紧闭。
      流氓引他走到后面小巷子里,敲敲门,三长一短,里头有人出来,看了流氓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青皮!你来做甚?” 青皮道:“我牛三哥哥几日不快活,敬来耍耍。”那人就让他们进去了。外院悄无声息。绕到后房,耳听“哗啦哗啦”击竹之声。阿丙定睛一看,竟是个推牌九的桌子。
      阿丙晓得是赌场,抽身要走。青皮哪里肯放?死拉活拉扯到桌边坐下,道到:“咱们不来钱,只是赌蚕豆耍子。” 不由分说按住,四面赌客也不见外,都哗啦哗啦推牌做耍。
      这一日果然众人赌的都是蚕豆。牛阿丙赢了一把蚕豆出来,哈哈一笑,随手撒给门口乞丐,顿觉闷气尽散。次日又去,仍是赢些蚕豆。接着玩到五六日,阿丙输了。遂道:“我这里没有蚕豆了,便劳你往镇东头酒馆买些回来。”
      那压场的大汉闻言大笑道:“你当我这蚕豆是小可?一两银子一颗豆子哩!你共欠银三十五两,要么快些拿出来,要么借钱还账!说个不字,打断你的腿!”
      阿丙这个专会打老婆、闹亲人的怂货,说到“打”字跪得比狗都快。搜遍身上只有五两三钱,统统交出,又写了三十两欠账条子,抱头鼠窜回家。怕羞瞒了媳妇不说。
      那开赌场跟开高利贷的都是异父异母的亲父子,正喜欢他不还钱。一日两日不上门,阿丙还有些担忧,过了七八日不来催债,阿丙自以为无事。又出门乱逛,碰见青皮,大为埋怨。青皮百般致歉,花言巧语的又勾搭阿丙到另外一个所在,又出个新花头。
      不上一年,吴镇的行院、堂子、赌场、暗门牛阿丙都逛遍了。聚赌也有输有赢,总是输多赢少,输的要从铺子里面支,或是索性借钱还账。那些借贷的也不曾催促。
      次年年关,赌场的、行院的忽然蜂拥而起都来要账。一群流氓拿住阿丙,堵住家门,逼着要么抵了宅子、铺子、老婆,要么断手断脚。阿丙媳妇抱着女儿躲在后宅发抖,还是寿生晓得事急,道:“咱们快些从后门出去,跑回乡里寻四叔!” 阿丙媳妇慌得不知怎的,还是一个使老家人道:“小少爷说的对。奶奶速速收拾细软,快从后门逃走回乡,请犇四老爷前来处置。” 阿丙媳妇犹犹豫豫的说:“那三爷怎么处?” 老家人道:“奶奶休怕!他犇四老爷是谁?朝廷钦命的八品官!待四老爷来到,这些流氓自然退却。”阿丙媳妇道:“可是若不还钱,他们要伤了三爷怎么好?” 老家人想这位三爷不如断了手脚还得清净,口中说:“他们岂敢!”
      阿丙媳妇天生的软如鼻涕脓如酱的一个人,脑袋又有水,心窍又不通,闻言只是舍不得男人,不肯逃去。寿生见这傻X情愿自己跳火坑,因道“那么我带着妹妹先走。” 从怀里抱起小堂妹,没敢走后门,打院子里一个狗洞钻出去直奔亦庄求救。这边阿丙媳妇脱不了一顿天涯怨妇、知乎贤妻、娘道主角的实操,银钱首饰跪地奉上,地契房契索要一空。若不是还敢撞那空壳脑袋,当日就要被拉到堂子里面接客了。
      彼时寿生带着妹妹狂奔到亦庄,打听到牛村正家,扑进门去跪诉大祸何来。惹得牛氏全族都大为恼怒:“下流东西,不是算计到我牛家头上了么?” 牛村正带队,众族人提着柴刀、粪叉、棍棒,雄赳赳气昂昂,前来征伐这些放贷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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