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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赈(二) ...

  •   且说县上通判委周、张、崔三个人全权负责救灾事宜。张池单管防疫。借鉴法元寺的经验,往县城外五里处一个空旷所在起了一片茅棚,一块一块拿生石灰分开,搬了病人来此集中照料。姑苏带来的医官、四乡传到的村医,都来救治。又雇了许多得病自愈的人服侍病人。惠能、张池两个,后来又加上圆明和尚,重新脸上蒙了白布在里头照管。外头都委周、崔两个管顾。
      渐次药材短少,又须往姑苏讨要银子,惠能道:“我有个主意,不知道有用没有。”张池道:“就请一试。”惠能讨了纸笔,一挥而就一篇求救灾的小文。向张池道:“这法子只怕并不稀奇。请借你们白鹿书院的《偶得集》一用。” 张池拍手道:“这法子怎不稀奇?我就没有想起!” 因自家也附会一篇,周举人、崔公子也都持笔,派人分送白鹿书院、苟掌柜处,拉上学院教授、城中乡宦同襄盛举。
      神僧上人出头倡议,姑苏名士都撰文赞襄,至得粉丝人人踊跃,求名的商家个个争先。不几日,大笔米粮、银钱、药材都送到白鹿书院。惠能等当然不晓得白鹿书院教授心眼甚多,不但一一登记捐款来历,还在偶得集上狂赞善人。商人有了钱,求的就是名,这一扬了名,钱物都不值钱一般往山上运送。看得一干官员脸红心跳,芳心动动不已。还好教授不曾头铁。好好的把大半捐输交代给知府,只运了一小半到太仓。
      那个通判署理日久,不由得把自己当成了知县正堂。他表功的本章一本一本上给巡抚,讨巡抚的欢喜,可恨巡抚除了几句空奖许,并无别话。看来还是钱不到位,火没烧足,这就须要想想从哪里弄来一笔意思,送给老大人们意思意思,才能有点意思。
      想来想去,也只有从捐款中做些文章。可恨那个张举人、崔举人、惠能和尚把揽太紧,自己心腹师爷左右插不进手去。空落馋涎不能到口,心中日夜熬煎。
      再说亦庄。自从出了疫情,因彼时村子周围寨墙已经盖好。众人商量着,村中正益结寨自保,不放外人进村。那些雇了来种田修墙的汉子既早把家人接来,无妨令他们自家搭屋居住,只不要再往外头去。算计村中去了开头逃难到姑苏的,本村还剩二百多人,一半都姓牛。外来雇工连家人总计五十来人,拨村中空屋、土地庙安置足敷使用。于是村正、约副、地保主持着,闭了寨门,每日排班轮流上墙巡视,夜间倩人值守。河上也安了栅栏,不许外船进入。那些外乡人从前受雇的,无非改一样活计,也都不说什么。
      一个王四,乃外县流人,同着老婆两个背着老娘逃难到此。王四因身高力大,又会手艺,搭上了曾阿牛,常给他打下手,老婆又雇在村中做饭,换些钱米养活老娘。因寨墙封了,王四恐往后没有生意做,因走来与曾阿牛商议。阿牛道:“我也愁着哩!这田地里庄家还没长成,这时候没了生意,贵米都没得吃。不瞒你说,我家经这一场灾难,那是亏空得紧了。”
      王四问:“咱们何不往县城里去寻生意?” 曾阿牛道:“你要去,你自家去,我可不敢去! 这一场疫病就是县城里头带下来的,你晓得伐?” 王四道:“我不晓得。” 曾阿牛道:“个么你今天晓得了。我说你不要去,你去嘛县里头闹成这样,可有人叫你做工呵?又做不成工,又挣不到钱。要是过了病嘛你是不要想着回村了,呆在外头,谁服侍你?”
      王四肚中没粮,腰间没钱,不肯甘心认命。求着曾阿牛两个同走到太仓县碰运气。彼时县中正在招募民夫,给米为酬,真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二人即刻报名。因有盖房盖屋的手艺,分去修整官衙。原来那通判不管历来“官不修衙”的规矩,反正又不是他要担忧粮赋完否,拿着自己没花钱的白米,买自己的官声。
      既然官府雇工,城中百姓也都出来做事。曾阿牛等人跟着的正是曾有几面之缘的一个胡匠人。胡匠人还问:“吴匠头何在?” 二人并不晓得吴匠人溺水身亡了,都说:“不知何处去了,想是去别处投亲靠友。” 胡匠人嗤道:“跑到哪里都一样咯!呆在家里还有地方住,走到外面冷风冷雨的,官上可管呵?”又凑过来小声道:“你别看现在我们有活做,这个大老爷是府里面派来署理的呀!署理,就是代管,晓得伐?”
      两个人哪听得懂什么叫署理,什么叫代管,呆呆地听着不作声。胡匠人“呸”道:“就不是真的县太爷。等到新太爷上任了嘛,好!换一个太爷一定又换一个花样!我们赶紧趁这会多挣些钱米。” 只有这句话听懂了。
      曾阿牛有心趋奉,道:“胡叔,你说什么是什么,只要挑挑我们,什么都听你的。”胡匠人见两个小弟诚心投靠,也有意收马仔日后单立一门,待他们不同,十分肯关照。匠人们修过县衙,又修驿站,修过驿站,又修孤老院、济婴堂、县学。多亏张师爷指挥着,以官米充酬劳,每日合工价米一升,又包饭食。多的米可以留下自吃,不然城中米铺也肯收买。曾、王两个就是为了家里人吃饭来做工的,舍不得相胡匠人大手大脚的扑腾了。二人攒下米粮,轮流背回家养活父母妻子,其母、其妻晓得丈夫有了活路,心中就不恐慌。再有多余的,还卖给村人。村人晓得官上有赈济,也都渐渐的出来挣饭吃。
      再说曾老娘借住到鲍家,每日鲍杏子落力伺候。清晨起来洗脸梳头,替端漱口水,吃饭喝汤都好好的端到一个小桌上由她自吃:菜蔬挑去姜蒜,腊鱼腌肉挑去骨刺,盖在饭上不至泼洒,若有汤食都吹半凉了与她。曾老娘见鲍杏子勤谨,主意定了冬天娶她过门。
      那鲍老儿夫妇房子在山上,不曾被大水冲走,又借法元寺之力能食得米面,惠能年年都按市价折算银两给鲍杏子攒家底。鲍杏子手里有了钱,心里就有了想头。曾阿牛年长,相貌平平,为人又好说些淡话。鲍杏子吃过能说会道的亏,最恨这等卖嘴之人,这门亲事真是一百个不乐意。只虑鲍氏夫妇恩重,嘴上不能说出。
      今伺候曾老娘,一个瞎子,好说也有三分为难处。想想日后还有鲍老儿夫妇老病待养,曾老娘必然又帮不上手,曾阿牛一个人在外做活,不定三五个月见一回。日后的日子,不到新婚燕尔,就要沦为贴嫁妆保姆,如何甘心?
      因私下与鲍婆婆商议说,趁着灾年人口便宜,不如买个丫鬟替手,若有个小厮跑腿更好。鲍婆婆道:“我们穷人家还买使唤人?只怕没修这样福来。买了来,与她什么吃?”鲍杏子道:“如今人口便宜,正好买人。佛爷替我收这几年的米,我也攒下好些钱了,买个小丫鬟不过一二两银子。买了来,我但有伺候不到的地方,她还可以替手垫脚。” 鲍婆婆心里也愿意,口中道:“你婆婆在这里,我做不得主。”鲍杏子压着声道:“过门是我婆婆,没过门她就摆起婆婆架子来了?我自花自己的嫁妆钱,有她什么事?没得做婆婆的还算计没过门媳妇的嫁妆钱不成?” 不依鲍婆婆主张,自家找媒婆,讲价钱,挑人口,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个十四岁粗手大脚的丫鬟进门,取名阿英。
      阿英生得粗壮,身长力壮,抱曾老娘轻轻得就如抱个孩子一般,上床下地,穿衣便溺都不消第二个人。鲍杏子只管些轻省活计。曾老娘虽然心里也说媳妇大手大脚的,一来没过门须管她不到,二来花的是人家自家钱财,三来买的丫鬟难道过门不带过来不成?就是不带来,得她在家伺候鲍氏夫妇,媳妇也不消常常来往。因也没跟曾阿牛说。
      鲍杏子见祖父母、未来婆婆都不管账,越发放开胆子。这日曾阿牛送米回来,她推害羞躲在后头不出来,被鲍婆婆死命催的,出来倒了一碗水。曾阿牛叙说在县城帮工一事,她在旁听着,心里想:怎么能到县城里过上几年,方不枉了我的花容月貌。曾阿牛临走时拉着她,背后还塞了一面手把镜子给她。鲍杏子见镜子雕工精美,甚是喜欢,倒也没那么讨厌曾阿牛了。就只不过日思夜想的,如今又想成亲之后如何说动曾阿牛搬家到县城里面去的事情了。
      不提鲍杏子心中如何,且说牛村正流年不利,七事八事不得安生。前头送母入姑苏,后来起了疫病,又听说姑苏亦不大好,要进城探望呢,又碰见姑苏封城。急得他在地上转磨磨。转到无可奈何,急打发阿发伯星夜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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