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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疫(二) ...

  •   是日起,渐有富家、大户前来买雇佣工,也有集了钱雇他们修桥铺路,掏河泥、整理田地的。惠能生恐钱粮不敷,报着万一的希望同圆明师兄一起走到太仓县城,想要瞧瞧官府可有什么法子。走到太仓县城,四门大开,走到县衙,门户寥落。四面瞧了一圈,城内民户十去七八,也有饿的,也有病的,也有逃的。寻了一日,无法可寻。
      二人还不愿信。隔了两日惠能自家又来。找来找去找到一家半开门的粮铺,走进答问。那粮铺朝奉、伙计见是位僧人,客客气气起来行礼,请坐。惠能问城中百姓去向,朝奉道:“可不人都跑了?小老儿因祖业不舍,硬顶着留下。也没什么生意。不过挨着罢了。” 正说着,有几兵士打扮的人进来,道:“你是这家掌柜呀?快些出来。”
      众人一同出来。原来是府上署理的官到了,正在料民登记。惠能在旁询问,言说来的是通判大人和张师爷。又问是哪个张师爷,原是故人张池。惠能大喜道:“正该去拜望。”忙忙走向县衙。
      原来因太仓城中大疫,居民四散逃离,县城离姑苏甚近,也有许多人来到姑苏投亲靠友。那个疫病也是恨人,起病不甚急切,都只说吃坏了肚子。等到发觉不好,已经沾染多人。城中渐次不祥。
      可恨那个姑苏邱府台,是一条咸鱼再世,又是一根咸菜转生。除了出公告,写公文,做些笔头子政绩外,哪里就会做事了?往年姑苏安安静静,显不出他在混饭,今年又出大案,又逢水患,又有疫情,这就彻底裸奔。
      那日朝廷下令开赈,他倩人押送米粮去了太仓,看见路倒死籍,押送的人魂飞魄散。勉强到了县城,也没有官,也没有吏,病床上硬揪起经历办了交割,米粮塞进官仓,也不管他们放赈不放,也不管他们施粥不施,取了回文,打马逃回。送的人报得太仓县城如陷鬼蜮,邱知府晓得不好,恐怕报将上去又遭训斥,同几个主官开了五六十个碰头会,才磨磨蹭蹭含含糊糊的写了一封不紧急公文上报巡抚。
      巡抚恼他公文上五迷三道不知道说些什么,打回来重写。往返数次,送米的兵士都有躺在床上病发,营里出事,上官方晓得出了疫情。守备、参将都是爱兵如子的,原本只有三成空额,唯恐死成一半,急得星火的上告守将,守将急报巡抚。如今民间也有病患。邱知府也就掩藏不住。
      前文周举人与惠能所说的确不差,但还有一句话叫做“三个和尚没水吃,四个和尚谁也不许吃。” 就为了江南全省衙门都放在姑苏,这就你也不能管呀,我也不好管。大家争来推去,巡抚说自家要照顾全省民政,臬台说谳狱重大,没得空闲。镇守、指挥越发推说自家不是料民官,言说疫情是姑苏当地该管,各衙门只管闭门自保。这就多少只眼睛看定一个邱府台。
      一个同知今见了这个情形,道:“城中事体老大人自专。下官料想城外灾民聚集,恐生病症,下官愿往收束。” 自家率了本管官役、借了许多民夫前去照管。同知是景泰年间的进士。仕途不顺,年纪老大,做官的心也不盛,只想着熬一个恩封。但才学本事尽有,收束灾民颇有条理,立粥场,控疫情也还得当。因不耐邱知府糊涂生事,索性往城外一个寺中住了,说“公事繁忙”不肯回城。邱知府还不省得人家嫌弃他蠢笨碍事,还称赞人家勤力奉公。
      同知避了出城,通判只有功夫盯着案子,留下姑苏城内一摊事,单剩邱知府一人对着心腹师爷发慌。邱某还要去求王老尚书,王老尚书一为避嫌,二因为他蠢不可言,推说病了,不肯见面。邱知府又不敢对巡抚说自己不能干事,甚是为难。心腹师爷跟东家同享甩锅的长处,又会钻营,又会美言,但是不会防疫。二人钻在书房里头把天也要翻过来,翻不到前人留下的教诲。
      亏不尽日前招了张池张举人入幕。张举人组织过同人大赛,管理过主编责编,跟进过拖稿狂魔,论办事手段,比之邱府台高了不知哪去。他既入幕,就勇于任事,立即拟了一篇防疫治理的策论给府台过目。邱知府看也没看,大喜道:“你说的对,就按你说的办。”
      那行吧。府衙无人,不妨借用粉头,公差都抽调去收管流民,还有粉丝可用。张举人毫不客气把同人大赛攒下的底子端出来,隔离街道、编管居民、集中调配医生、转移配送物资,都倩了民间组织干活。又拜访王老尚书旗下那些乡望、名士,请他们就近拉起队伍来管控自家所住街坊。狂撒石灰消毒,有患病的一概强送城外隔离治疗。官府虽然下不了乡坊,乡贤的本事却不妨的。
      也幸而江南文气鼎盛,姑苏出的官员也甚多,坊间多有在乡宦居住,一个人管一坊都还绰绰有余。民间自行治理,官府乐得无事。邱知府美滋滋地当作自己的政绩上报,抚台晓得他的本事,说:“目下太仓大疫,恐牵连别处州府。本官听说姑苏下辖五县皆有公文急报。邱府可委了妥当人管顾?”不咸不淡地打发回来。
      邱知府回来跟师爷商议,师爷道:“东翁,听说经历病在床上不能起身,太仓县城大乱,病人都是太仓传来!何不委通判到任监管,责其速速平定疫情?”
      真绝妙好计也!邱知府不顾通判抱怨,倚着知府的身份硬逼前往,还要安慰“汝妻子吾养之”。还好通判颇有几分路数。见事不可违,请命调兵,又指名请张池协助。张池大展长才,也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并不推脱,邱知府一说便应。同着通判、领着兵士,一日就到了太仓。
      这边通判进城,那边经历、教喻一同病故。走到衙中,空落落四方官衙,人影儿也无。通判胡乱拜了印,出了一个告示安民,这边再打发经历、教喻的家人扶灵还乡。张池劝道:“长官不可。两位长官皆因时疫病故,若扶灵归乡,只怕把时疫带回外地。不如烧了灵,再请家眷暂住些时日,待病退再走不迟。还要请长官下令封城。”
      通判甚以为然。即刻命兵士封城。实则城中已没留下几个孑遗,不晓得封的什么劲。通判又亲自去劝二官遗属。经历的家眷在姑苏,这边只说道路不净,又姑苏封城,扣着不发棺也就罢了。那边教喻的老婆与教喻天生天化的一对认死理的门徒,定要落叶归根,但说一句不可,就扑在棺材上咣咣咣地撞头,撞得七死八活。
      通判怕出人命,与张池商议说:“这个妇人甚是不通道理。不如放她自家去罢。” 张池苦劝道:“这妇人总不过是个遗孀,扣她在此,就闹也闹不出事来。若是放她离开,时疫传到外省——听说教喻是湖南人——咱们全家性命不保!” 说得通判汗如雨下。
      通判听了张池的劝解,定了主意,扣下教喻全家不许出城,又吓唬教喻的儿子说:“你爹因时疫而死,你娘身上也未必干净。朝廷的律法,擅传时疫者死!你娘没得说,难为你一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不待活不成?” 教喻儿子被他一顿吓唬,跪着求他娘休要走,教喻娘子无奈,只好包了城中一个客栈住下。都是张池情愿会钞。
      这才腾出手来清理民户。彼时崔举并几个同窗也自告奋勇同来立功,张池也就把这些人当作文吏使唤。这日正在衙中忙得脚打后脑勺,闻说法元寺的惠能大师来访,连忙接出门来。
      故友相见,甚是喜欢,彼此说别后行状。张池闻说寺中收束的灾民也出了病症,幸亏僧人们妙手救得性命,总不下十成里面救回来八、九成,狂喜不止,当场起身拜道:“只求大师救这黎民性命!”
      惠能忙道:“小僧只晓得一些防瘟杜疫的土法子,并些村方,多还是村医所教。姑苏城内名医甚多,何必用小僧的土法子?且小僧也不知道寺中病症跟县城的病症可是一样的。” 张池道:“不妨事。大师只管说自己的法子,生也晓得些防疫之法,这回也配了许多药包,两厢配合,或者有效。” 惠能搜肠刮肚,把前世后世但晓得的法子都说了出来。张池一条一条都记下来。
      当即令几个书生配着兵士整顿道路、梳理民籍,收治病患,又分发防疫的药物,又发粮食。听了惠能的建议,交民众闭门不出,家中熏醋、熏石灰水、勤洗手脸、饮沸水,又每日分发药包。因百姓家中无柴无物,官中没有人手,刚刚好把法元寺收的灾民都打发过来充当快递小哥。
      那头灾民虽畏疫病,有神僧上人的腿毛大肆宣传,认定便是得病也可救命,都来应役。官府开仓放粮为工价,民人有了活路,也都安居。法元寺那边为之一空。众和尚都念佛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计较米粮,所剩不足百斤,还好种子没动。和尚们心中沮丧,济通禅师道:“ 粮食不够,无妨别处再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尔等辛苦数月,不知救得几千人性命,种的几千亩福田,有甚不快活?”说的徒弟们都点头称是。
      太仓县清理民籍先清县城,再清四乡,清到吴镇,全镇民户人家完完整整的,一个也不曾病故。张池甚是惊诧,问其所以,都说曾用惠能大师的妙方疗治。镇中安稳又全靠周举人维持。张池乃登门拜望,三顾茅庐,请周举人出山。周举人一来官迷心窍,二来也有布政天下的意愿,慨然出来营业。周举人比张举人年纪长大,更知世事,与通判甚说得来。
      通判一心想要转正,问计于三位诸葛。周举人教抹了脸把这些灾民编做本县民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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