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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乱(三) ...

  •   这日,张指挥使点齐锦衣卫番役,姑苏参将率一百兵役,旗鼓鲜明,号炮开拔。往太仓六十里平路,走了三天两夜。彼时太仓县丢了县官,三班衙役都说县太爷被强盗捉去了,搞得县丞、县尉束手无措,典史、书办焦头烂额。
      指挥使、参将的大军开到,但见城门大开,百姓们阵进阵出,挑担携筐,呼娘唤爹,一片混乱。张青哥先令人围了众百姓,一顿打骂,交人全都跪在道旁。留下参将率领兵士驻扎城外,自己率领锦衣卫番子手一路风走到县衙。一脚踹进门去,县丞、县尉、典史正在堂上对坐发慌。
      几个小官见锦衣卫来到,唬得浑身肉颤,咸来跪拜。张青哥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昂然竟坐正堂,小太监曹成侧坐,县丞、县尉、典史下站伺候,几个书办跪在下头。张青哥开言道:“知县何在?” 人不敢说。然后哭诉道:“知县老爷陷到强盗手里了!”
      失陷官员,这还了得?张青哥忙问:“你这太仓县何处有山贼、强盗?” 那哭的衙役道:“被法元寺的和尚拿去了。” 这话说的可笑。曹成忍不住道:“咱家也晓得法元寺大名,写《太子传》的神僧上人驻跸么。说他家和尚不到十个,如何能拿了知县去?你们三班衙役是死了么?”
      衙役没得说,只好说:“他们说知县老爷是假的,拿去了。” 这话更是可笑,张青哥也听得糊涂了,道:“你知县坐在堂上,几个和尚如何说他是假的,如何拿去?”话音方落,门外喧扰。但见那参将带着几个僧人,两个儒衫公子捆着两个馄饨来到。言说“有强盗冒充官员来寺打抢,四乡村民、本寺僧人、外来香客一同拿住匪首,特来报官。”
      众人惊诧不已。张青哥叫人把那两个馄饨抬至堂前。一个还穿着县官官服,蓬头垢面,一个被剥脱得只剩内衫,口中哎呦连声。张青哥亲自看了数眼,问为首僧人:“你等怎知他是强盗?” 那僧人正是惠能。惠能合十道:“小僧正在山门前搬运杂物,忽然这两个人领着许多人来到,自称是太仓县尊,要叫小寺交粮食出来。小僧想着,哪有堂堂一个县尊到佛寺逼僧人交粮的?因此问他要凭据,此人无凭无据,口称县尊,岂非冒名?本寺的僧人,这些外来上香的香客都可作证。”
      张池、崔举走上前来拜见。都是今科举人,姑苏白鹿学院的学生,与张青哥也会过数面,张池又蒙曹镇守青眼,曹成也甚是认得。二人见到熟人,心立即偏了又偏,笑道:“你二人来此何干,怎么碰到这一场事?” 张池、崔举都说是来此拜佛的。恰见有人在山门前打抢,心中不愤,义气捕捉。都说“这人身上没有官印官凭,却自称县尊,岂是小可!长官必要细细审问这人是何来历。”
      张青哥叫县丞、县尉:“你们可认得这人?” 县丞过来审视良久,道:“哎呀,看着像是司县令。” 张青哥道:“果然是司县令?” 县丞说:“面貌是他。” 张青哥乃叫人松绑。
      司县令翻滚爬起,指着惠能道:“这个刁和尚是跟抢粮的强盗一伙,抢去的官粮都在法元寺藏匿!”
      张池、崔举同道:“休要胡说! 此乃《太子传》的原著,姑苏六大禅寺的主持都认得的。他也不是无名之辈,乃是吏部牛郎中的儿子,哥哥也是今科举人,什么强盗?法元寺的老主持见流民无衣无食,倾了寺储舍米舍粥出来,都是历年自家积存的粮食,什么官粮?”
      说道《太子传》大家可就不困了。张青哥、曹成一听是他,立即信了十足十。岂有天下名僧做强盗的道理,县丞、县尉也觉得县令糊涂。
      张青哥又问:“这位大师说你没有官印,你的官印呢?” 司县令脸色煞白,不敢言语。张青哥勃然大怒:“没有官印,你敢说自己就是县官!我看你就是个反贼冒名!难不成是你自己通匪作乱,抢掠官仓! 来人,封城门!净街!速速封了官仓!封县衙!”
      番子手得令,领军士先封城门,赶逐百姓回家。次到官仓。番子进去,见仓门完好,四面无损,没有刀兵水火痕迹。查验粮食,仓中尚余三成。捆了管仓、粮丁回来回禀。
      张青哥叫众人下去,单拎一个粮丁上来问话,问粮食如何失窃。粮丁一回说是三更,一回说是半夜,贼人或有三人,或有五个,都说的不清楚。打发下去问其他粮丁,问管仓,互相说的都对不上。
      乃打发众官下去。单叫了一个司县令堂前询问。司县令先是一口咬定就是法元寺和尚窃粮,但人家半月前放赈,你太仓县四日前失米,又是为何?司县令没得说。且既是强盗截粮,为何粮丁、仓管都不曾受伤,仓门未损,粮食为何又剩三成?再问劫粮后本县可曾追索,答曰曾闭城大索。这就有谱了。番子手立即寻了城中百姓作证。异口同声都说:“何曾官粮丢失?日日都有官仓米粮送到粥场。那日人人传说是恒元祥米铺里面失了存粮。”
      哦豁,这就有趣了。再拘米铺朝奉、伙计追问,异口同声说不曾失粮。既然不曾失粮,如何不肯开门做生意?走到后仓,粮食一粒无存。一边说丢了粮食却是假的,一边真的丢粮却矢口否认。这恐怕不光是强盗截粮的案子吧。
      张青哥、曹成是越审越欢喜,县令、县丞、县尉等人越答越慌张,惠能等在下面越听越是心凉。足足审了一日,天色已晚,张青哥叫捆了众官发在牢中,待次日再审,僧人们因不是要紧证人,都请告辞。张青哥道:“也罢,既然是大师当面,也不消铺保。日后有甚牵连就来做个证见吧。”因打发众人出来。自家领着心腹家丁进了县城,直扑县衙,锁了大门,冲进后堂,翻箱倒柜,抄家伙,抠地皮。寻得许多金银首饰,又在床底箱子内一条老棉裤里头,翻出一叠银票出来。张青哥看了银票,笑道:“他做个知县,手里有几十万两银子!都是这等赚钱,大家也不做一品二品的高官,都做知县好了。”一半当作罪证收了,一半与曹成五五分账。司县令喊冤叫屈,被塞了一口臭袜子。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深悔不该写那一封告急公文。
      众人投在太仓城中歇了一夜,次日分头走散。张池、崔举不放心,仍住在太仓城中,每日来此打探,要在这里陪到尘埃落定。僧人们仍不敢叫男人们回来。那些流民们飞来横祸,妻离子散的熬了几天。
      又过了几日,姑苏参将带兵来到,只往法元寺下头打了一个转。众军见山下许多流民,都是老弱,没有青壮。问他们,异口同声都说青壮都逃去姑苏就食,我等老弱走不动,多亏大师慈悲收留。济通老禅师出来又送了些开拔银子,大家彼此走散。回来只说:“寺中和尚不足十人,山下便有些流民乞食,都带了来。”
      锦衣卫靠官发财,原也懒得理会这些穷光蛋。随意拿几个送到牢里监了,当作流贼同党。这里使出浑身解数,问得太仓县上下官员通同作弊,私卖官仓赈米,得银十万有余云云。张青哥破获大案,曹镇守慧眼如炬,升发就在眼前,便请两位举人妙笔生花,写一份报捷折子。张池笔走如龙,把案子说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太仓县内又如何艰难险峻,犯官如何狡诈阴毒,又大赞曹镇守如何运筹帷幄,张指挥如何才堪干练,参将大人(没姓氏)如何勇猛据敌,就连邱知府、府同知们也有些小小的骥尾之功。至于他人,不过一个“寺众”、“民人”带过不提。
      本上之日,龙颜震怒。即令有司捕拿太仓县众犯官待勘,曹、张等各有赏赐。又责令姑苏府拨粮救济。本章复下,姑苏拨粮刚到太仓,四郊已然流民无算、路死狼藉,乡民奄奄有病容。
      是年秋,姑苏大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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