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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鲍杏子(下) ...

  •   那济通老禅师在昆山躲清静住了半年多。因近日寺中加盖大雄宝殿,此乃要事,生恐徒弟们年轻不知事,压服不住,只得辞了朋友回来主持。师父既然到岗,徒弟们哪能偷懒?师兄弟们轮流往后殿看顾工程。
      曾阿牛彼时也来帮工。他与吴匠人合伙作生意,吴匠人是大匠头,他做个小匠头,手下也有好几个杂工听使唤。有时见了惠能常常亲近。惠能因与他说:“我这里也有些田地,少人耕种,你若有空,可好来帮我?” 曾阿牛一口应允,道:“我这点日子全仗赖大师周全,如何不肯!” 说定来年春上全听惠能安排。惠能道:“你是种老了田的,我这上头也没什么。今我有暹罗来的良种,就要在本地试种一番。你必要依我的法子种植。” 曾阿牛也应了,又答应寻熟人都来帮工。
      一来二去的,曾阿牛因与惠能熟了,便涎着脸问说:“惠能师父,你们那寺后头菜园子边上,住的是谁人家?” 惠能道:“是给寺里管菜园子、做饭的鲍老儿夫妻,怎么?” 曾阿牛道:“那鲍老儿有个好孙女呀。” 惠能瞪他一眼,不理他。曾阿牛道:“师父休怪。小人家贫无妻,不免就急切些。师父若晓得了,就告诉小人,小人并不跟一个人说。”
      惠能哼了一声,道:“吴匠人那边招呼你,你快去呀。” 曾阿牛一溜烟跑去了。走到吴匠人面前,吴匠人道:“你往哪里去了?这里要找你嘛找不见。”阿牛答以它事,草草混过。
      曾阿牛自此十分留意。时时借口它事走到鲍家讨水、讨粥、或是送些瓦片,或者送几块青砖过来。鲍老儿还未晓得,鲍婆子甚是知觉,一日,与阿牛道:“曾家小子,不是我说,我家孙女年纪小,今年才十三岁了。你个大的有二十多岁了吧?年岁不对,如何使得?你依我,自去说个年纪相应的不好?”
      曾阿牛放赖跪下,道:“好我的奶奶。小的自从见了令孙女,不知怎的翻来覆去的黑天白夜总是想,真要想煞我也! 但求奶奶成全,我日后做牛做马报答。” 鲍婆子道:“不妥,不妥。这是我的个养老孙女,待要招赘了进门,顶门立户哩。你家自有老娘在,又是个独子,肯让你招赘?” 曾阿牛苦着脸,又不肯答应招赘,又舍不得这个美人,只是跪着打旋磨。
      鲍婆子还要指望孙女婿养老送终,怎肯依从。咬牙不愿意。曾阿牛没法子,垂头丧气的走回家,躺在炕上嗐声叹气。
      曾老娘摸着炕沿走过来,问道:“你么每天做工好叻,又没有人克扣你的铜钱,你叹什么气?”曾阿牛不说话。曾老娘道:“你如今有了铜钱,我给你说个媳妇好不好?”曾阿牛道:“不好!” 曾老娘道:“怎么不好?你每日出去做工,要便把你老娘我饿在家里,一日三餐不方便。虽然雇有婆子,那婆子给你娘吃饭不吃,你又不问。你有了媳妇,我也好吃顿热饭菜。”
      曾阿牛一骨碌翻身坐起,拉着他娘道:“娘,我有话。”就把自己如何思念鲍小娘子的话添油加醋诉说一回。曾老娘听说鲍小娘子才只十三岁,只是摇头,说:“怎的这样小?这要娶回来还得两三年,两三年难道让你老娘饿着?”又听说鲍家要招婿,更不乐意。曾家骨肉要姓个鲍,这怎么可以?自然不答应。
      曾阿牛跪下抱着老娘的膝盖苦求,曾老娘定不肯依从。母子两个敲锅打碗,在家中闹腾不提。
      且说惠能这边,因为寺中有大工程,从早到晚叮叮当,叮叮当,那哪里有闲心写文?苟掌柜、张道航几次送信催稿,他都推说寺中忙乱,哄得去了。落后苟掌柜被追更的催逼不过,竟跑来寺中坐等,济通老禅师开言道:“你在这里纷纷扰扰,自然文思迟钝。我许你告假,你且回家完了下一卷再来。”惠能原是前几个月赶稿疲了,故意借机偷懒,若回家去自然偷懒不得,因说道:“眼看又要过年了,回家去不也是闹腾我还是住在寺中慢慢写吧。” 济通禅师还未说话,苟掌柜跳起来打躬作揖,道:“好我的大师哎!您么这边没有稿子,小的在姑苏日日被老主顾、新主顾们敲打。要便王老尚书使人叫了小的去问东问西。大师只是慈悲为怀,赏了下一卷稿子,小的也过个好年。” 师兄弟们也都来相劝,惠能偷懒不成,只好请假回家赶稿。
      一进家门,满院都是喜气,人人笑颜顿开,惠能笑道:“阿弥陀佛,却有什么好事?” 人叫一声:“五少爷回来了!”不说何德、奶娘阿德嫂、小阿才飞跑的过来迎接,就是牛村正等人也十分欢喜。
      村正娘子道:“五侄儿恭喜,恭喜!因你在寺中不便,没得与你说。你姐姐定给缮国公府了!” 惠能愣住了。他对缮国公府略有印象,似乎是出过皇后的,但与他家离得太远,也没详细打听过。怎么突然姐姐定给他家?要说好,说不出来,要说不好,并不知人家有什么不好。只好含糊道:“是好事,是好事。”
      又去正房见过牛老太太。老太太的眼泪包呱啦及呱啦及的又冒了很久,口中连呼作孽不止。惠能免不得又贴心安慰。一家子吃过了饭,老太太还拉着他不放手。惠能想到苟掌柜还可怜巴巴的坐等,说了许多贴心孝顺的话,方辞出来。
      牛阿二早就等在外头。见他来,赶紧拉他进书房,诉说别来行状。原来自打后头大雄宝殿开工,牛阿二也就搬回家避扰,兄弟两个数日不见,也颇欢喜。彼此说了一回,牛阿二又细细打听鲍小娘子的故事。惠能道:“她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你总打听她做什么?像她这样,与其被人到处打听,不如大家都忘了她的好。” 牛阿二道:“这不是爹经手的事嘛!我后来来家,后头的事不知道。” 惠能脸一拉,斥道:“真是无聊! 将心比心,是你的姐姐妹妹被人指指点点看新鲜,你会高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懂不懂?”
      牛阿二自打经了惠能在姑苏的手段,对他声说声听的,况他说的有道理,只得认了错。惠能不为己甚,转口问其读书进度,又问可跟姑苏书信往来,听说阿二常寄自己的文章请张池点评,笑道:“这个是好事。”牛阿二道:“我都忘了问,你可是回来过年?” 惠能道:“哪里!”把苟掌柜坐地催稿的事情说了。
      阿二拍手笑道:“好事!好事!我若在时,也要催更了。” 惠能呸然啐之。
      说写就写。上一卷天灾焚城,阿萨太子金刚怒目除了妖邪,虽然痛快,不免有人说不够慈悲。为国情起见,再烧个梅甘城变个大妖王,就非得成禁书不可。惠能大师不免去其糟粕,改其三观,大撒有情人终成眷属,持刀人立地成佛的狗粮。阿萨太子拔出的自然叫是附魔圣剑,平叛军也都人人得证珈蓝。临近新年,《太子传》新卷终于出炉。
      惠能一边想着剧情走向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后如何收场,一边把书卷赋予苟掌柜,打发得他感激涕零的跑回姑苏。
      惠能完了一桩大事,收拾东西打算回法元寺。牛老太太不舍得孙儿又去受苦,死命款留,还是阿大媳妇劝说:“五少爷是出家人呀。傍年逼节,你叫个出家人在家里住着是什么样呀?有客来他出不出去?有酒有席他露不露脸?要么明年春天没有事,再请五少爷来住着嘛好徕。” 牛老太太没有话说。打发惠能去了,在家里敲桌子,打地板,叫黄天,叫土地,指桑骂槐个不住。
      牛阿大劝他媳妇说:“祖母年纪大了,人糊涂了嘛,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阿大媳妇道:“你当我什么人呀,好跟老太太一般见识起来的?你么今年事情多的很,要多跟爹爹出门,多半事,多认得几个人,人家知道你能干,好喜欢你。”复低声向他耳边道:“你早晚也要做村正,不趁这个时候认得人,什么时候认得?” 阿大亦以为然。
      惠能回到寺中,言说书已付梓,接下来晚上好开讲坛会,众师兄师侄都欢呼雀跃,连济通老禅师都很喜欢。众人都来见过了,只不见圆修。惠能随口问:“圆修哪里去了?” 小小和尚大愚道:“韩家女施主来,圆修师叔领她上香去了。” 惠能道:“哪个韩家女施主?” 大愚道:“年小小的,极标志的那个。” 惠能愣住,问:“韩家女施主常来么?” 大愚不知世事,随口道:“就师祖、师叔不在的几个月来过几回,圆修师叔常给她讲笑话。”
      正说着,鲍老儿走来送喜饼,众人都问“喜从何来?” 鲍老儿笑道:“好叫各位师父知晓:我家孙女儿定了人家。”众人都说:“怎的这样快?不是说你家要招赘的么?却是定与何人?” 乡下和尚八卦的多,吃这样三姑六婆的瓜一点也不稀奇。
      鲍老儿道:“姻缘凑巧,却是常来上工的曾家阿牛。” 圆实道:“曾阿牛好有二十五六了,只怕年岁不对。” 鲍老儿道:“只要夫妻投缘,管什么年岁。” 众人咋舌半日,也便罢了。
      原来曾阿牛翻来覆去的想小娘子,想得急了跟他娘混闹,又回了好几个来说媒的人家。这就人人都晓得他看上了鲍家姐儿。就有多事的与鲍婆婆说:“你家姐儿年纪虽小,不是我面讲,姻缘上怕艰难。我知道你家想要寻个养老孙女婿,只是你家房无一间,田无半陇,收了女婿来,拿什么养活他?不如有人要就赶紧给了罢!左右他家单丝独线,你家两个老丁,不如两家并一家,日后生了儿子,过继给你去了的儿子也就是了。”这媳妇舌灿莲花,说得鲍婆婆回心转意,把那八分不愿意的心回转过来,变成八分愿意了。
      媳妇晓得鲍婆婆情愿了,回来又跟曾老娘说:“老娘,不是我说你。你瞎着两个眼,不会干活,只好吃饭,你家又没什么家财,好人家的闺女怎肯做你的媳妇?若是花钱去买,别说你没这些银子钱,就算买了来,那放野鹁鸪的东西,你不怕拐了钱财跑了?既然阿牛看中了,鲍家又是知根知底寻得到的人家,你还挑剔什么?” 说的曾老娘也许了。
      两边下茶下礼,定了婚事。曾阿牛喜从天降,却从头到尾没有鲍杏子说一句话的份儿。这也是世事使然。后来择期过门,夫妻两个尚称和睦,暂结此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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