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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鲍杏子(中) ...

  •   秋去冬来,时光易过。法元寺如今体面了,四乡八里的人来请做法事的愈多。圆明等如今看不上做法事的几个小钱了,但有人来请,得推的也都推却。这日,因是太仓县周举人家来请,圆明推脱不得,只得点起大小和尚,拖铙带钹,连鼓连磬,套了新买的大车,驾着新买的骡子,大管家头前带路,小和尚后头跟随,一路来到太仓县。
      原来周举人因他家一个妾殁了,要请僧人念往生经,想起他做过保的神僧上人就驻跸在法元寺,因此也上门相请。不料和尚们来到,开口一问,神僧上人不会念往生经,不曾前来。周举人失望之下,泪流成河,举哀三次,蹈地吁天,甚是悲痛欲绝。
      不料周老爷外头举哀,里面恼了一个周太太。周太太向人道:“知道的是他死了个小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大老婆哩!一个妾,死的都不知哪里去了,拍着棺材板儿哭,你哭得活?还跺着脚蹦哩。你好好一个老爷,你与她做孝子?”
      恼得把个孝带子扯下来,道:“一个妾,配得上我给她戴孝?她还没修来这样福分!” 别的小妾肚内欢喜,嘴上却道:“老爷心里爱她,咱们谁敢说什么。她倒罢了,日常在太太跟前没个错缝儿,只是老爷偏心。” 周太太道:“没个错缝儿?云天里耗子,天生的耗! 专会架桥拨火,两头套话。天幸她死了,不然,周家的天都要翻过来。” 叫个小厮来,道:“你去。你说‘老爷,清早起来还没吃饭哩。你可先吃了饭再哭不迟。”小厮走到外面说了。
      周举人没有见到爱豆,正在灰心丧气,小厮不当不正跑来请他吃饭,心态立即崩了,赶着踢了两脚,叫他赶紧滚蛋。
      小厮哭着回报太太。太太勃然大怒,一替两替的叫进周举人去,喝问:“你是死了小老婆,还是死了大老婆?你跳天蹋地的是待给她作孝子么?要不,你跟了她去,省得你疼得戈登登的。” 说得周举人怔怔的,道:“我怎么了?” 太太以手槌桌,骂道:“一个小老婆,死就死了,合口材,停三日拉出去一烧罢了。难道她丢下儿女哩?你又是和尚念经哩,偌大年纪,别人看着你不羞么?” 周举人晓得太太吃醋,口里不好承认自己为了追爱豆,只好说:“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一边成何体统着溜出来。
      法元寺的僧人们坐着咕哝咕哝的念着经,一会儿见着家主人抱头蹿出,彼此挤眉弄眼,口中念着经文,心里百抓挠心的想要吃瓜。还是圆明压得住场子,强着众和尚老实坐着。
      周举人既然爱豆没来,自然也懒得为妾举丧。一溜溜出门来,走到城里一个茶馆坐下,等着听《太子传》新编。彼时亦有两个熟人走来,彼此见了礼,都给他道烦恼。周举人道:“休提,休提。我偌大年纪,买妾不过为子嗣计,妾又无子,烦恼过两日就够了。谁家为个妇人成日里发闷呢?” 熟人都说:“有理。”
      一人道:“周兄,我前日听得一个笑话,敬来说与你听。” 周举人道:“快说。” 那人道:“却说行院里头李婆子家的笑话。那李婆子新买了一个讨人,十一二岁的年纪,生得百伶百俐。原说养活几年,开了脸求一大笔钱财,不料那讨人说是被亲戚骗卖了,自己有名有姓,家里有娘,族中有人,哭着闹着要回家。李婆子哪里肯放?这就打呀。打了几日,讨人不吐口,李婆子怕打死了,关在一个空屋子里,一日两碗米汤吊命。不料过了四五日,那讨人只说服软了,送回房里睡。当晚不知怎的就烧了后房,一溜烟逃了。那李婆子人财两失不算,听说官上问着她逼良为倡的罪过哩!”
      周举人听得击节大赞:“此乃奇女子也!老鸨该杀!卖她的族人更该杀!”话音未落,便有一人高声道:“足下说的好!正是这些作恶之人该有报应!”三人抬头看时,是个眉目端正,身材高挑,面带些青涩的青衣和尚。周举人瞧了半日,依稀面善,试探着道:“可是惠能大师当面?” 那和尚合十道:“不敢当大师二字,正是小僧惠能。”
      阿也! 站姐见到偶像也! 周举人大喜过望,不免手舞足蹈的道:“大师,大师,竟有幸得见大师金面,在下真是,在下真是……” 连忙叫小二开了一间包房,请大师上坐。惠能不肯,两人让了半日,平齐坐下。
      那两个熟人见周举人这番作态,都十分诧异,跟问缘故,周举人道:“你们却不晓得,这正是著《太子传》的神僧上人!” 二人都哎呀连声,道:“原来是神僧当面,失礼,失礼。” 众人又让了一回。
      周举人然后问道:“大师,你亦说那姑娘是个奇女子?” 惠能道:“说起这位姑娘来,贫僧等倒是有缘。” 便说了如何买她家田地,如何救了她性命,如何托付给管园子的老夫妇的前事。又说:“买田地的事,亦庄村正可证。救人的事,我两个师弟和村正也在当场。托付的老夫妇姓鲍,便是我法元寺管菜园的夫妻,住在鄙寺后面菜园。此事人证、物证都在,贫僧误买了她家地,心中不安。原想将地还她,但她家族人恶毒,使她有地反而是小儿抱金于市,徒害性命。她一个弱女子不敢告官,我等僧人又不好入官门,此事亦着实无可奈何。”
      周举人见爱豆做了这样的大好事,一百倍的粉丝滤镜都过不来的赞佩。起身深施一礼,道:“大师慈悲为怀,生等感佩至深。却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惠能道:“鄙寺离她家不远,生恐她族人又来搅扰,日后姻缘若操于族人之手又不知如何害她。不知怎的,只愿给他们两厢处断了吧。”
      看官,这不是惠能息事宁人放过坏种。此事如果告官,鲍杏子的名声先就被毁个差不多,将来成婚自然无望,不死也得出家了。而且张家虽然无德,她的母亲已经没了,族人卖女于法有据,虽然可恶却告不出什么来。惠能一个没超能力没开金手指的和尚,又能如何呢?幸好周某一个有力举人,只要说动他肯出头给两边处断,使张氏族人日后不敢搅扰,鲍杏子此后生活无忧。过个几年,事情也就了了。这也是无奈中的上策。
      周举人见是爱豆请托,况且不是什么难事,慨然允诺。两个熟人也愿意作中人,当即使周家管家袖了二两银子,寻了差头,带着两个衙役下乡,把张家族长连唬带吓的揪住。周举人亲身走到法元寺,请了鲍老儿夫妇,牛村正,才回寺的济通禅师作见证。牛阿二也偷着凑了来。
      见了张氏族长,周举人端起举人的架子来痛骂:“无耻之尤!为几个臭钱欺负人家孤儿寡母!都是你们这等背德,人也不敢有宗族了!” 张族长百般推说不知道。
      周举人的两个朋友、牛村正都说他:“你害了侄女儿。这若是侄女儿没跑出来,你张家的女儿难道还有脸嫁人?就是嫁出去的姑娘也难见婆家! 你族里那几个光棍不是害了一个,是害了你张家一族哩!你做个族长,不晓得为宗族除害,百般的左推右拖,要你何用?” 说的张氏族长羞愧难言,别的族人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周举人说着,众人同着张氏族人一起,写了处断文书,牛村正又作主给鲍杏子上了户籍。自此鲍杏子过了明路,不再是张氏女儿,日后婚姻大事也不由张氏作主。鲍杏子重新给鲍老儿夫妇磕头,认了祖父。又谢了众人。母
      惠能还要还了田地与她,倒是鲍杏子宁死不肯,说是自家单个女子如何应得田税徭役?不如请大师收管。惠能亦不缺这点粮食,便道:“此田便由小僧收管。小僧还要用此田试种些良种,日后若有进易,与鲍娘子添妆罢。” 当下众人都无异议。各自告辞走散,不提。
      周举人私下又谢过惠能助苟掌柜的事。他与苟掌柜亦有些来往,其时苟家害人,偏他那时出去访友了,不及救援,大为担忧。后苟掌柜也有信与他,说了自家如何被大师所救,如今一手管理《太子传》刊印之事,周举人也甚欣慰。此时谢了又谢。又还在寺中托辞守灵住了几日,赖了惠能好几章新书过去才罢。
      前事既了,今事休提。但不知这女子日后结果如何,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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