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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鲍杏子(上) ...

  •   牛村正给惠能买的田离法元寺也不甚远,刚好五亩水田。今年年成不好,本地多有卖田土的,这五亩田少说也值白银三十两。彼时秋粮已经收过,田里的水已经放干了,杂草荒芜,显然无人打理。牛村正指着说,这是某某家妇人改嫁,族中收了田土,因没钱完秋粮方才卖出。他没细说,三个和尚自然也不晓得这是族中无大户,庇护不得族人,方逼得人卖田卖地的。若有个大户、读书人,怎会卖田完粮?
      牛村正又说日后愿意帮惠能照管田地,惠能道:“伯父,我有一个主意。前日张道航随信寄来些海外良种,我正要寻些田地试种,今既有此田,恰好就用它来试种如何?” 牛村正道:“海外种子,咱们本地怎么种的活?” 惠能道:“这就要试起来呀。听说这是暹罗稻米,一亩好产七、八石哩。” 牛村正想他左右衣食不愁,不缺这五亩地粮食吃,大不了少收一季两季,也不为亏本,慨然道:“那你种呀。”
      惠能又问可有佃农,言说田是某某族里卖的,族人自有田亩,无人出来应佃。圆智、圆修都说:“不要紧,咱们寺里有的是长工,不妨咱们师兄弟来种则可。” 牛村正虽不说话,心中着实心疼侄儿做粗活,闻言道:“小师父,不要呀。我替你们找人嘛好嘞。”惠能笑道:“不如我们回去问问曾阿牛,他一亩田未必够种的。” 牛村正乃道:“我帮你问呀。” 四个人说说笑笑,圆修又往田里跑了一回,田中有水未净,泥水沾湿袍脚,甚不好看。圆智还埋怨说:“你要赶紧上来呀!这是今年夏天才做的袍子,还没下过水,倒叫你弄脏了。” 圆修憨笑着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跑至半途,扑通绊倒,半天爬不起来。
      惠能等怕他摔坏了,顾不上田泥滑脚,都下去看时,圆修大叫一声跳起,道:“有鬼!有鬼!” 众人吓了一跳,口中说:“青天白日,哪里有鬼来?” 牛村正、圆智撑不住往后头缩。惠能不怕鬼的,大步走到面前,拨开草丛,低头细看。哪里是鬼,是个蓬头垢面,满脸泥污,瘦得鬼似的个孩子!
      那小孩子倒在地上起不来,似是昏过去了。惠能大声道:“不是鬼,是个小孩子。” 牛村正连忙过来,也看了一回,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快扶起来。莫不是谁家跑丢了孩子,饿在这里?”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孩子抱上田陇,摸摸身上冰凉,探探口中有气,牛村正道:“还没死,约么是饿的。这可送到哪里去呢?” 惠能道:“这孩子可怜,就送到我们寺中吧,叫鲍老儿、鲍婆婆照顾着。说起来是我们和尚管了闲事,不要带累了伯父你。”牛村正然之。
      于是惠能背着,几个人往法元寺里送。路人也有看见的,仗赖牛村正解释说:“路上饿倒了一个小乞儿,师父们慈悲救他性命,送他到寺里去安顿。” 路人们也就罢了。一路送到鲍老儿夫妇住的菜园子。
      鲍老儿夫妇因做了法元寺的菜园管家,就在寺外菜园子旁边倩人搭房居住。因寺中上盖大雄宝殿,换下来的旧砖都给他,搭了一明一暗两间小房,厨下、柴屋、溷藩都齐全,并连鸡窝都有。众人背着孩子走到屋前呼唤,鲍老儿接出来,看见是个气息奄奄的孩子,连忙接到炕上。鲍婆婆又下厨顿了一碗米汤灌下去,哪消多时,“哎呀”一声清醒过来。看见有人,呜呜咽咽的不敢高声。鲍婆婆道:“好了,好了,活了,活了。”
      众和尚都念佛不止。鲍婆婆又摸摸孩子身子滚烫的,忙道:“阿也!这孩子怕是着了风寒,又饿的。这可怎么好?” 众人都说:“小寺哪通医术?说不得赶紧去请村医。” 圆修自告奋勇跑去叫了曾阿牛来,骑上骡子,一路飞奔回村。不一时把个医老儿驮在骡背,自家背着药箱跑回来。
      村医看过,不过是风寒侵体,留了几贴药,惠能还主动会了药钱,鲍婆婆打发那孩子吃药。牛村正见人活了,也就告辞,惠能等念了回佛号,也自离去。回去又跟几个师兄弟们胡乱猜疑一番,不提。
      次日,鲍老儿急急走来,寻着惠能道:“小师父,这不对呀。”惠能道:“又是哪里不对?” 鲍老儿道:“那个小乞丐不是个男孩,却是个十来岁小姑娘。这可怎么说?” “姑娘?”惠能也GING了。忙问:“她是哪里人,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鲍老儿未言先叹,道:“也是作孽呃!她爹没了,她娘原要守着她招婿,族人算计她们家的田地,假说给她说亲,骗她去县城里相亲,路上就卖到那种地方去了。回来夜里捆了她娘一道不知卖到哪里去了。她好容易跑回来。今天你们看的地,原来就是她们家的田。”
      阿也! 惠能真正晴天霹雳了。买买田,买了这样造孽的绝户田,岂不是连自己也有罪过了么?忙问:“那姑娘姓什么,人可还好?” 鲍老儿道:“说是姓张,叫个杏子。”惠能道:“如此,一个姑娘住在寺中不便,待我与伯父商议。” 于是先告知师兄们,又下山告知牛村正。
      牛村正、村正娘子听了,虽然也叹这姑娘命苦,听说卖去过脏地方,把那眉头胳秋成一块,道:“虽是她命苦,只是……进了那种地方,若有点羞耻的,就该自己了结,不然岂不带累族中?”
      惠能听得大不服气,道:“这难道该怪她么?这样无耻的族中,占人的田地,卖人的母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姑娘九死一生跑回来,就是命不该绝,我们怎能逼着人再去死?岂不是作孽。” 牛村正道:“就是留她性命,多也是叫她出家。不然谁家里能招她?被她脏了地!” 惠能大觉三观不合,一语不发。
      牛村正复劝道:“侄儿,总然你是好心,这样没了清白的女子,有辱门风,还会带累你的名声。切不可妇人之仁阿!” 惠能道:“我是个和尚,仁善乃是根本,出家人四大皆空,名声、门风都是空,怕什么带累?我且去问问她的行止,若能远走他乡,就送她外头去。走的远远的,隐姓埋名,谁晓得她姓张姓李。” 牛村正心知不妥,无奈惠能一定坚持,只得随他。
      惠能乃回来与师兄们说了。众和尚都说:“却是苦也!师弟你买这小娘子家的地,便是有了一番因果,自然要周全她才是。只是她年小力弱,又不知有亲眷没有,却如何处?还得先去问她。”
      众人商议了一回,不忍心叫女孩子去死,叫她出家也太可怜,于是同走到鲍老儿菜园这里来看。张杏子吃了一顿饱饭,也能下炕,含泪出来跪着给师父们磕头。众和尚都转身不受。
      众人同着鲍老儿夫妇,听张杏子又把前事说了一遍。圆明问道:“女施主,你如今可有什么亲眷投靠,或是打算去哪里度日?” 张杏子哭道:“奴命苦,落到那腌臜地方,如今五亲六眷谁肯认我?我是被族里卖的,我回去,难道还叫他们卖第二次不成?还望师父们指点一条活路。” 圆实道:“哎!女施主!你虽然命苦可怜,可我们这是个和尚寺庙,收留你不得。” 张杏子只是默默哭泣。惠能道:“那不然送你到外乡远县,我虽不才,还能资助你些银两做个小买卖过活。你改名换姓,日后嫁出去,谁认识你是谁。”张杏子哭着道:“奴在外面举目无亲的,脱不了还走这条路。便是嫁人,又能嫁何人?只怕吃人骗了。”言毕痛哭失声。
      众和尚们彼此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惠能想了一圈,估摸着伯父家里不肯收留,自己父母家里更没法找这个麻烦,也不敢开口。良久,鲍婆婆出来道:“各位师父,小大姐,且听老身一言。老身儿孙皆亡,正没个人坟前烧纸,你这大姐若不嫌弃,不如认义了我老身为祖母,改了姓鲍。日后与我招赘个养老孙女婿,一家一块过活,如何?” 张杏子大喜,连忙跪下道:“鲍杏子拜见祖父、祖母。” 磕了三个响头。
      鲍婆婆又向和尚们道:“这菜园在寺墙之外,离的又远,并不带累师父们的名声。我这孙女人小力薄,师父们叫她远走,又能走得到哪里?不如留她与老身做个伴。过两年招赘个女婿,一天事都没了。”
      和尚们原也不是非要这女子走到哪里去,既然有人安顿,自无异议。从此鲍杏子便随着祖父、祖母在菜园中挑水种菜,自耕自织,平日也不往山下去。鲍老儿自家拿黄泥垒了个院墙,出来进去的不从寺前经过。此事对和尚们不过清风一阵,早就忘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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