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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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短暂的眩晕感仿佛只是幻觉，杨戬定了定神，发觉那天庭的细作已经惨死在了自己面前。
她睁着空洞的双眼，一道深深的血痕从天灵盖延伸至下巴，将她姣好的面庞劈作两半。
他满意地笑了一声。
焚生魂，裂妖丹，他直起身，看到一脸惊恐的哪吒和雷震子。
这两个人似乎与他从前颇有渊源，不过，既然如今刀剑相向，那也一并杀了罢。
三尖两刃被他握在掌中，刀尖拖过地面，发出刺耳的铮鸣。
雷震子连连倒退，道：“杨戬，你不能这样！你难道都忘了，昔日你我同袍作战……”
“为天庭作战，当天帝的走狗么！”他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登时将杨戬烧得双目赤红，状若癫狂，招招杀气横生，逼得雷震子几乎招架不住，“全家被杀的不是你，被骗得团团转的不是你，你说起来倒是轻巧！”
黄金棍与三尖两刃刀擦出一阵火花，雷震子艰难道：“你到底怎样才能冷静下来……”
“把我的母亲还给我！把我的父亲还给我！”他嘶吼道，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眉心冒出。
雷震子当然做不到。
他的父亲只是个凡人，因勾引神女被撕裂了魂魄，永无投胎转世的可能，而他的母亲，在他刚劈开桃山之时尚且活着，却因被囚于阴湿水牢过久，神魂虚弱，被阳气充足的金乌曝晒过度，痛苦不堪，彻底消散在了杨戬面前。
鲜血从刀尖滴下，雷震子看着贯穿胸口的神兵，只有苦笑。
三尖两刃利落地拔/出，没有再管倒地的昔日同袍，而是立即又对准了身后的哪吒。
“杨戬，你竟然真的下得去手！”
哪吒眸中几乎喷出火来，刀尖从他脸前掠过，雷震子尚且温热的鲜血甩在他的脸上，他再也无法忍受，一声暴喝，金莲绽开，以法身迎战。
好友死在面前，三头六臂的哪吒再没有半分藏私，出招之狠辣与杨戬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早已不是我认识的杨戬，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哪吒含泪喝道，“我杀魔，乃是为天下人除害！”
杨戬不为所动。
是的，他就是魔。这神界冷酷无情，反下天去竖旗为魔，天庭又能奈他何！
这天地不知何时变了色，乌云滚滚，血影幢幢，象征吉祥的金凤在天边发出凄厉的悲啼。
哪吒也只不过比雷震子多撑了两刻钟而已。
临死前，他问杨戬：“下一个……你要杀谁？”
杨戬冷冷道：“杀天帝。”
“你不能杀他。”哪吒虚弱道，“你若杀了天帝，便无人治理弱水……除非你亲自去治理，其后天帝自会容你收拾……”
“我管他在做什么！他杀我全家，我杀他是理所应当！”杨戬收起三尖两刃刀就要离去。
哪吒却拼命拽住了他的衣角：“不可以……弱水不能没人管……否则这天下就要毁灭了……”
“天下人，与我何干。”
他当够了悲悯无私的真君，当够了温和懂礼的弟子，当够了情深义重的师兄！
纵使身死烟灭，能当一回魔，一偿夙愿，也值了！拉这天下陪葬，也值了！
那片衣角从指间滑走，哪吒绝望地闭上了眼。
无人知道天帝此刻在哪里。只是杨戬过处，血海泼天，魔气肆虐，比那弱水更可怕千万倍。
杨戬最终找到了天帝。
那一袭明黄衣袍，是他心头永远的恨。
“杨戬，你以为你真杀得了孤？”天帝转过身来，与他噩梦中一模一样。
泄漏的弱水从天窟中汪洋而下，却在天帝的灵力加持下汇聚成一团在半空中翻滚，未能落入人间。
“孤知道你不在意这弱水，更不在意这天下。只是你从前不是孤的对手，现在即使是成了魔，也不是孤的对手。”天帝面色冷峻，负手望着满身血色的他。
杨戬笑了。
他说：“那是因为从没有人试过杀你。”
这天底下不缺讨厌天帝的人，但但凡自己有些本事的，也不会愿意动这种干戈，因为不划算。
可他不一样。
他甘愿舍了自己这一身修为，舍了自己这一条命，只为与他斗个两败俱伤，当然，最好是同归于尽。
“我的母亲，是你的亲妹妹。”杨戬低头擦拭着三尖两刃刀，刀身因为沾血太多，而变得滑腻不堪，“既然神女可以身死魂消，那天帝，自然也可以。”
话音未落，一道迅猛刀光便迎头劈下。
杀戮二字在他脑海中涌动，暴虐的快感在他的血脉中翻腾，杨戬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死这个道貌岸然的亲舅舅、伪君子。
弱水没了灵力阻拦，瞬间奔腾着坠入人间。
炼狱，这才是真正的炼狱。
倘若阎王上来瞧一瞧，也会为所谓的十八层地狱而自愧不如。
魔气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杨戬眯了眯眼，渐渐感觉体力不支。
这的确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但杨戬也看得出来，对面的人也未必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治理弱水，很费劲吧？”他恶劣地笑起来，刀尖刺穿对方的肩胛，“看来当天帝，也没那么多好——唔。”
他咽下喉头一股血，伸手握碎了后背袭来的金光箭阵。
“杨戬，你低头看看这人间。”天帝唇色惨白，却依然兀自强撑道，“你母亲思凡下界，便是因为喜爱这人间万物，可如今，是你在把她喜爱的一切摧毁。”
杨戬暴怒：“你还敢提她！”
但他却不受控制地瞥了一眼下界。
弱水过处，一片死寂。
连桃山也被淹没了。
母亲最后留在这世上的痕迹，也不复存在。
杨戬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崩裂了。
……
也许是过了一个时辰，也许是过了一个日夜，也许是过了一个月，总之当杨戬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云层上枯坐了很久，枯坐到身上的沾血衣袍都已凝结了冰霜。
这世间没有太阳，惟有无尽的黑夜。
他的气海空空荡荡，灵府昏昏沉沉，他知道，这是自己作为魔，最后的结局。
他不后悔。
那怕这世间生灵俱亡，重归混沌，他也不后悔。
既然为魔，那作恶天经地义。
他看着自己坐着的云层愈来愈低，几乎伸手就可触到那一望无际的弱水。
他想，最后被弱水吞没，也是挺不错的。
朦胧中他想起自己似乎也当过司水的真君，但那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清源妙道真君，早就被割裂在了遥远的时间尽头。
他的目光忽然一顿。
那弱水之中，分明鸿毛不浮，却不知为何，有一枚小小的石头漂荡其上，随水波起起伏伏。
他浑身颤抖，伸出手，将它捧在了掌心。
这是母亲的遗物。
他记得母亲在自己面前消散的前一刻，还在对着自己微笑，用干哑的嗓音说：“看到你还活着，娘就已很满足了……可是戬儿，娘太累了，娘要先走一步了，你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他紧握着母亲的双手，害怕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手逐渐委顿下去，从指尖开始，白衣神女的身体化作光点，在他眼前分崩离析、缓缓飘散，像浮沫一样消失在了炽烈的阳光之下。
最后被他握在掌心的，只有这块不起眼的石头。
他恸哭失声，将石头收入怀中，杀上了天庭。
在海底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被天庭囚在了珊瑚玉之中，而怀里那块石头也不知何时遗落在了何地。
可如今，却像奇迹一样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母亲！！！”
他失了所有力气，跪倒在云层之上，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寂静的弱水里。
是你吗？你还在这世上吗？你又来见我，是想说什么呢？
他忽然不敢继续往下想。
母亲的话依稀响起在耳畔，那时候他还小，一切还岁月静好，母亲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戬儿啊，你知道吗，娘也是犯过错误的人，但是娘不后悔。”
他趴在母亲腿上，好奇地问：“那娘会受惩罚吗？”
母亲低低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也许会吧。”顿了顿，又伸出手在他眉心那道淡淡的疤痕上轻轻抚过，“可是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听娘的话，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正直的、善良的人，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世上有很多美好，不要因小失大，不要成为自己最痛恨的人。”
那时的他还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只懵懵地点了点头。
现在母亲回来了，可他该以什么样的面目面对她？
他现在是个魔，是个血债满身的魔，是个毁天灭地的魔。
这弱水表面看似平静，底下却不知有多少尸体在此长眠。也许是刚中状元的青年才俊，摩拳擦掌，意气风发，等着一展宏图；也许是深居简出的空闺少妇，坐在窗边，纳着鞋底，等着丈夫卸甲归田；也许是刚刚修成人形的山野精怪，小心翼翼，却跃跃欲试，等着下山一探前辈口中的红尘风光……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甚至他们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苦，这一生的时间就永远定在了这一刻。
杨戬深深地蜷起身子，全身上下的伤口加在一起，也不如此刻心脏的绞痛。
口中沁出血来，手里的石头又冷又硬，不像母亲永远温柔的爱意。
你是不是很失望，你是不是很失望啊，娘。
他哭得浑身发冷，几乎要喘不过气。
原来这才是魔的结局。
他眼前一黑，从云层之上坠落，沉入了无尽的弱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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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动了，动了！”
“要醒了要醒了！”
嘈杂的叫喊涌入大脑，他的头更加痛了。
杨戬皱眉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雷震子和哪吒。
雷震子腾地站了起来，激动地原地乱蹦：“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哪吒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呼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还是活的，不是诈尸。”
杨戬愣愣地看着他们。
怎么……他们不是应该……
一想起他们的死状，杨戬便猛地偏头呕出一口黑血。
再抬起头来时，他眼眶泛红，死死地看着两人。
哪吒惊得后退一步，迅速掏出火尖枪对准了他：“干、干什么？你你你为什么眼睛又红了？”
雷震子被他带得也是一惊一乍，腾地就展开双翅飞到半空，举着黄金棍严阵以待：“不要乱来啊杨戬！我警告你你现在是绝对打不过我们的……”
杨戬抹去唇角血迹，怔怔地想，到底哪个才是幻觉？
如果方才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那为何此时此刻他确实气海空空、灵府沉沉？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样疼痛不已？
如果方才自己真的做了那一切，又为何此时此刻他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雷震子和哪吒还能在眼前活蹦乱跳？
等等，他好像还杀了一个人……
他遽然扭头，对上身后女子的目光。
她盘腿端坐在离他一尺处，脸色苍白，周身因灵力波动而产生些微的空间扭曲。
“你醒了就好。”她微微一笑，然后如释重负般地朝后倒去。
女娲接住了她。
比起女娲的出现，他更震惊的是看到她眸中尚未消退的金色。
“她为救你费尽了心神，我带她回去休养。”女娲道。
“慢着！”他挣扎着撑起虚弱的身子，看向被女娲扶住的女子。
她低垂着头，鬓发散乱，遮住了脸上红色的妖纹。
以黄金瞳慑人心魄，制造出虚弥幻境，以假象耗人真神，这是青丘狐族密不外传的独门魅术。
而这世上有能力仅凭一人之力，便制造出如此真实又复杂的幻境，在还活着的狐族中，只有青丘女帝。
可青丘女帝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是你。”他轻声道，“妲己。”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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