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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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瞳中翻涌的血气有了短暂的停歇。
“你还知道我是谁么？杨戬？”
杨戬深深地看着面前女子，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阴郁目光：“是天庭派你来的罢，苏娘。”
被捅穿心脏的那一瞬间，他有过错愕，有过怨恨，有过绝望。他以为自己的心终于被打开，得以窥见一线天光，却原来只是堕入更深的深渊的前兆。
他的手掌从她的脖颈移到她的双颊，指腹逐渐收紧，将她的两腮按得变形。
红色的妖纹从他指缝蜿蜒出来。
“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么？”他看着她染了妖色的眉目，幽幽开口，“你是以妖魂夺舍，还是收了天庭好处，得了上古妖丹？”
“我本就是妖。”
闻此回答，杨戬无声冷笑。
她似乎并不害怕，反倒朝他也淡淡笑了一下。
一旁的哪吒和雷震子不敢上前，只能面面相觑，不知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该不会觉得，我杀不了你罢？”他瞥了一眼她的脚腕，一道灵气割过，那串珠链便干脆地断了，簌簌滚了一地。
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初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制作的这串珠链，但他还记得，这珠链里储存的灵力，也只够挡住一次杀机。
方才，是她走运。
他眸中血气再起，正欲动手，忽觉半空中降下一道极磅礴的威压，连他的肩膀都因此一滞。
“杨戬。”
一道厚重而柔和的女声响起，杨戬扭头望去，却见一道五色神光压来，他躲闪不及，竟当场没了意识。
妲己一把接住倒下的杨戬，男人的重量压在她臂弯，她却咬牙没让自己跪下去。
“娲皇大人！”哪吒和雷震子如蒙大赦，惊喜万分。
妲己没有抬头，只是注视着杨戬，久久没有说话。
她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想让他睡得再平静一些。
女娲从祥云上缓步而下，身后竟未随一人。
“娲皇大人，您总算是来了！”雷震子忙不迭迎上去，“杨戬他还有得救么？”
女娲摇头：“此非外力所为，乃是心魔未除，除了他自己，谁也救不了他。”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成魔吗？”雷震子焦急道，“他、他可是杨戬啊！”
昔日阐教三代弟子第一人，如今却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甚至死期就在眼前，任谁看了都觉得痛惜。
哪吒却愤然道：“他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桃山那事！女娲娘娘，恕我直言，他这次上天庭就是为了找天帝的，结果找不到天帝，戾气难消……”
“那么他人呢？”妲己冷冷道，“天帝人呢？”
哪吒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这位是谁，但看修为好像也不差，于是阴阳怪气地回答道：“弱水泄露，人间生灵涂炭，陛下难辞其咎，自然是要打头阵去治理的——毕竟本该司水的真君不在，我们这些人也镇不住弱水。”
雷震子隐忍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收敛一点，但哪吒假装看不见，雷震子也只好当作没有听见。
哪吒见女娲并未生气，胆子愈大：“娲皇大人，容我冒昧问一句，心魔源头乃是陛下，若是陛下愿意被杨戬捅上一刀，是否有用呢？”
——毕竟天帝也死不了，一刀没用的话，多捅几刀，能消一点气是一点吧？
雷震子：“……”
女娲只说：“有用与否，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旁人说的，算不得数。”
气氛一时间冷淡下来。
忽然传来女子突兀的一声笑，哪吒和雷震子俱是诧异望去，就见那面带妖纹的美貌女子抬头望向女娲，嘴角讥嘲：“你满意了吗？”
女娲只静静看着她。
凤纹羽衣，玄晶大簪，她是这世间高高在上的神明。
“你满意了吗？”妲己重复了一遍，“在你眼里，我们都是蝼蚁，看着我们自相残杀，看着我们机关算尽，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很痛快？他的心魔有我一份，可我为什么那么做，你难道不需要负责吗！”
女娲动了动唇：“妲己。”
这一声惊世骇俗，哪吒和雷震子被震得双双倒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凡身妖相的女子。
眼泪倏地滚落。
妲己看向旁边不知所措的两人，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来：“怎么，想不到我还活着？”
“你、你从哪来的？”雷震子从没见过她这副凄绝模样，便是当日受刑，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虽然憎恶这个为非作歹的妖女，但也佩服她这一身硬骨头。
“是啊，我也想问问，我从哪来的？”妲己轻声道，“娲皇大人看见我，却一点都不惊讶，这是为什么呢？我死了五百年，一朝醒来却发现自己成了个凡人，又有谁来告诉我，这是发生了什么？”
女娲没有说话。
妲己最痛恨她这幅模样，看起来眉目温和悲悯众生，实则都是骗人的把戏。
“妲己！”雷震子拉下脸来，“我不管你为什么还活着，但你怎敢如此对娲皇大人说话！”
“哈哈哈哈哈！”妲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掩袖笑道，“你可知你敬重的娲皇大人都做了些什么？我且问你，雷震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痛恨我？”
“自然是因你不安心修炼，非要去祸乱商宫，搅弄那人间风云！”雷震子黑着脸道，“你所作所为罄竹难书，痛恨你难道有错么！”
“自然是无错的。”妲己道，“可是这难道就值得你们把我逼上绝路，非要灭我魂魄，绝我来世才肯罢休么！”
雷震子被她激怒，险些持着黄金棍就要冲上来：“你这妖女好不要脸！你虐杀多少无辜百姓，便是入地狱也无法偿清，给你个痛快还不行？何况你如今好端端站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妲己冷笑道：“我如今好端端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杨戬！我以一个凡人之身，获得千年妖力，也自然是因为他将我的妖丹留在了青丘！可笑我竟刚刚才明白，白白与他彼此折磨许久！”
雷震子一呆，一时间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我今天上天庭来，本是为了找杨戬，但既然娲皇大人降临，又有这两位故人在场，那我干脆便说个清清楚楚！”妲己怫然道，“这么多年，我都想问问娲皇，当初帝辛于神庙题诗冒犯于你，是你派我去蛊惑帝辛，祸乱商朝，许我事成之后封神之位，可为什么你翻脸不认人！我为了你白担那么多年骂名，你不愿兑现诺言也就罢了，可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这难道便是神明吗！”
“你放肆！”雷震子回神，脱口而出。
哪吒却瞧了瞧女娲的脸色，见她并无反驳之意，一时间心凉了半截。莫非这妖女说的是真的？
“不错，是我派你去的商王宫。”女娲缓缓道，“可我曾对你说过，不得滥杀无辜。”
雷震子震惊。
妲己大笑起来：“要想祸乱王朝，谁能不牵连无辜！至于我滥杀与否，去地府查一查那些人的生死簿便知！可是根本就没人查过！女娲，你少在这里自欺欺人了，我就问你一句，若论罪，帝辛与我半斤八两，可为何他死后都能封神，我却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
她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女娲：“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活路！你怕我说出去，你怕被天下人知道你斤斤计较，为了一首歪诗就要兴兵动众，有损大地之母的威名！是也不是！”
“妲己。”女娲叹息一声，“当年杨戬放你一条生路，只是打碎了你的魂魄，却没有彻底剿灭，我看在眼里，并没有阻拦，本就是等机缘到来，你魂魄重凝，就可以重新……”
“哦？所以我还得感谢你是吗？”妲己咬牙道，“多谢娲皇大人不杀之恩？”
沉默。
“娲皇大人，她说的……都是真的？”雷震子艰难开口，“我们所有人就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只有杨戬师兄看破？”
“杨戬可不知道这些。不过是他拜入玉泉山之前，我曾救过他一命，他记着这份恩要还罢了。”说罢她又凄然道，“可笑我那时以为他忘恩负义，恨了他许多年。重生之后机缘巧合又与他在海底相遇，我以凡人之身骗过他的天眼，让他对我百般信任，却在他即将冲破封印之时将他重伤……等我得知真相回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如今这样……”
“不对，不对。”雷震子喃喃，“师兄是在封神前夕才恢复的记忆，就算你真的救过他，他也不应该记得啊，也没道理放过你啊……”
哪吒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年一起打商朝的时候，杨戬大哥晚上不睡觉，找当值的我聊天，说些什么总是隐约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被追杀——后来想来那应当是他的母亲。他还说梦到过九条尾巴的狐狸化作人形，不知何意，我那时还笑他怕不是想去青丘转转。后来得知商王宫里的王后是只狐妖，我还夸他那天眼能预知世事。他还问过我这世上有几只九尾狐，我说自然只有一只，他就走了，我也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他恐怕内心早有怀疑……”
被他这么一说，雷震子猛地一捶手心，道：“难怪封神前夕他跟我说要离开几日，我这些年一直以为他是恢复了记忆，去打探桃山的事情，却原来是先去了趟青丘，把妖丹给还了，再去劈的桃山！”
妲己怔怔地听着，不由缓缓跌坐在地，抱紧了怀里昏迷不醒的杨戬。
一路杀上天庭，他大开大合，只攻不守，全凭蛮横霸道的魔气支撑，面对雷震子和哪吒强强联手，身上也不免受了些伤。
她的手指覆上他的伤口，鲜血在她指下干涸，她明知道这种治愈术对魔来说并无大用，但还是慢慢地做着。
她用下巴抵住他的额头，泪水滴在他满是风尘的脸上。
这本该是不世出的天才，这本该是惊才绝艳、威震六界的清源妙道真君。
“娲皇大人，你们封神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轻轻道，“想成神的成不了，最该成神的偏又成了魔，到头来弱水倾覆，还得天帝自己收拾，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女娲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本不过问六界之事，只是在娲皇宫深居了太久，受惯了众人礼拜，偶然一次被人间帝王冒犯，便动了大怒。正好天庭式微，需要招揽一批新鲜神仙，便索性就这么成了。
她虽为大地之母，却无法预知未来，近些年她时常后悔，却又无人可以倾诉。
——其实她在妲己被西岐追击之时已然微感不对，但妲己实在是犯了众怒，若不拿出有力证据，天下必不会放过这祸国妖姬。
可她不能把实情说出来。
她亲眼看着杨戬在斩妖台上作了手脚，虽不知这前途无量的青年为何要做这种事，但她也不动声色，由他去了。
妲己的残魂飘向四海八荒，她掌心微微一拢，叫那残魂不易散去，有朝一日，总会重聚。
来日她会有新的身份，新的际遇，可以摆脱从前的一切，也算是一条出路罢。
女娲这样安慰自己。
娲皇宫在封神之后便紧闭了大门，谢绝了一切来客。
可现在她不得不再次踏出尘封的宫门，去阻拦成了魔的杨戬。
她和天帝，一个打造了满心仇恨的妲己，一个促就了走火入魔的杨戬，才弄得这天庭满目疮痍，人间哀鸿遍野。
他们在这高位待了太久，活了太久，甚至忘了人心，忘了人情。
是他们错了。
是他们错了！
女娲正欲开口，那本该昏迷的杨戬却突然睁开了眼，以雷霆之势翻身将妲己扣在身下，表情冷厉。
他眉心流云纹一闪，一道锐利锋芒便直劈妲己面门。
如此近的距离，便是女娲也阻止不及。
他唇角噙着一丝残忍笑意，等着这天庭派来的恶毒细作以极其惨烈的姿态死去。
可她仿佛并不意外，也并不害怕，甚至还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她的眼睛不知何时成了金色。
满怀杀机的锋芒没入她的双眼，他却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一瞬的眩晕。
女子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像是在天边，又像是在山谷中回响。
“既然怨愤难消，那便杀个痛快罢——”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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