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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番外)千里暮云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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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彼时正情致意浓,远处繁花似锦,分外妖娆,虽是中秋将至,御花园仍一片姹紫嫣红,映着人面桃花。
“嘻,又在装潇洒?”身后一道戏谑的声音想起。
“陛下……”我随口说道,“你今天脑袋被门夹了吧?”
“呃?”楚暮云摸不着头脑,“这话怎么说?”
“瞎子都看得出,我这不是装潇洒,我这是真潇洒……”我一本正经。
他沉默半晌,“今天有点冷.”很严肃的回答。
唉,我叹了口气,仍是静静坐着,不愿理他。
“阿慕,”楚暮云轻轻说道,“你想出宫吗?”
“做梦都想。”
“我真是个坏人啊……”他无所谓的笑,“你走了,我就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楚暮云,”我唤他,“你为什么不立皇后?”
“什么?”他愣住,“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想干什么,是那些妃子想知道你要干什么,都催着我问呢!”
“哦……”他苦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有你在这里我就很头疼了。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这么快就作别美好的人间。”
“他也是这么说的哎!”
“谁?”
“就是陈水山庄的那个谢姓混蛋,上次还把我的手给抓伤了呢!”
“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就是一妖孽,祸害人间,他得亲眼见我咽气才能安心。真是气死人了!”
“哦……当真是。”楚暮云颇有些替他气愤,“要是换了我……肯定说你是千年女尸什么的……”
“无聊!”我撇撇嘴,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呢,当真是无语。
然后我们就都不说话了,两人靠坐在微风拂面的回廊下,看着眼前一派生机勃勃,华丽的宫装衣袂飘扬,整个长信宫都笼罩在一片春色中。
仔细数来,自我失去记忆起,这是第六次见春色已至,燕燕于飞了。按理说,我早到了出宫的年龄,可是楚暮云说什么也不许我回去,家里也没有来信函催促,这事就被无限期的搁置了。每年的中秋,我必到陈水山庄去看望那谢姓公子,送上宫中精致的月饼。
“阿慕啊,”楚暮云呐呐出声,“我军已将羌人赶至敦煌以西的大漠中去了。”
“哦。那很好啊,早点结束战事,士兵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我还记得前朝古诗中“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的悲伤苍凉,带着无可奈何的绝望。
“不能结束。”
“你说什么?!”
“战事还不能结束。我不能给他们任何生还的机会,斩草除根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他们,尽、数、歼、灭!”
我回头,看见楚暮云眼中血腥且热切的光芒,带着骄傲和力量,狠狠注视着西方。
“不要赶尽杀绝,楚暮云,他们也是你的子民,身上流着与我们一样的血液。”
他嗤之以鼻,颇为激愤的说道:“百年来羌族从来就不安分!先祖立国时虽也收复了他们,可太祖一崩则又反,我楚家江山断不能被这些异族所抢去!”
“他们不是异族,他们和我们一样,共饮黄河之水,看日月乾坤。”
“阿慕,我这次不是来与你争辩的。我想告诉你,我要出征。”楚暮云说道。
“出征?”我紧张起来,“要去多久?”
“不知道,或许两三月,或许两三年。”
我不说话,抬起头,天空湛蓝如洗,那遥远的大漠西疆,也是这样澄净的天空么?
“你去吧,我留在这里,等着你。”
他愣愣的看着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你说过,我的哥哥已经死在了南疆,父亲又罢官归隐。这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们共同走过了这么多年,就会一直走下去的。”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他忽然静静开口:“我替你画幅画吧,出征时就带在身上。”
“啊?”
不多久,我就被半拉半拽的坐在椅子上,摆了个当下最广泛应用的坐姿,手上还拿着楚暮云不知从哪找来的竹简,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他。不是我说,这厮作画没个一天是不行的。
“楚暮云,好了没有啊!”我挺直腰杆端坐了三个时辰,对面那人愣是没抬头看过我,这不抬头也能画?
“好了好了,就快了,你再坐个一炷香就差不多了。”
“一炷香?!你怎么不直接点我的穴呢!开玩笑,那不坐死人啊!”
他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很严肃的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哎哎哎,你敢点试试看,我明天就砸了你的文华殿!”
我身子一软,实在不行了,得站起来走走。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热爱走路,脚踏上地的感觉,果然还是最踏实啊,呵呵!
画具静静摆着,楚暮云就坐那和我聊起来了,估计这画也没画成,要不我怎么看到画师在一旁叹气呢,有这样的弟子真是人生的不幸啊!
远处有几个刚入宫的小女孩围在一起踢毽子,婀娜灵巧,活泼可爱。可惜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否则说不定还能想起童年的记忆。楚暮云当日告诉我,我的哥哥王朗,在南疆扫平流寇时被毒物所伤致死。南疆地气潮湿,林木丛生,随骨灰一道被送回来的还有一枝干枯的火焰鸢尾花,乃是王朗生前所摘取制成干花的。我心疼,对自己这样好的哥哥,我怎么就能忘记呢?可是直到现在,我对过去的事依旧没有任何的映像,一切一切,都是楚暮云告诉我的。
暖风熏得我昏昏欲睡,我不禁就近将头靠在了廊柱上,手半垂着,竹简也摇摇欲坠,嘴角噙起一抹笑容,看着孩子们的嬉戏。
回过头,楚暮云不见了?!再一看,他正俯下身子作画,“切,唬谁呢!”我不以为然。
半晌,他又说话了,“阿慕,若是我回不来呢?”
“不可能,你一定会回来的!”
“阿慕,”他笑道,“世上的事是有很多如果的,我们最算不到的,就是命。”
“如果你死了,我就出宫。”
“出宫?你能去哪里?”楚暮云淡淡的说道,“现在你已经成了家族的叛徒,天大地大,你何处安身?”
“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他沉吟,“要不,你去沉水山庄吧。”
“什么?!我才不去!”我撇嘴。
“为什么?”他问。
“那个谢寒江脑子有问题!每次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了就有气!”
“他怎么你了?”
“你是不知道啊,每次去他都要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都说了八百次了我叫阿慕,他一听就立马沉了脸,吩咐那个万年寒冰一样,默不吭声的管家莫青赶我出门。真不知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好好的去他那找不痛快!”
“你上辈子是欠了他的,我欠得更多。”楚暮云诡异一笑。
“你又没和我讲过。”我撇撇嘴,“我又不记得以前认不认识他了。”
楚暮云看着我,似有些伤感,“阿慕,若是我回不来的话,谢寒江会好好和你相处的。到时,你们可以住到宫里来。”
“住到宫里?”彼时我尚不明白楚暮云话中所含的意思,“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住进宫呢,难不成你想让他变成承忠那样啊。”
楚暮云伸手就掐住我的脸,“你怎么就不明白了,我是想让他入主文华殿!”
“你住嘴!”
“阿慕你……”楚暮云错愕的看着我。
我气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我保证让你半个月都得在床上呆着!”
“阿慕……”他忽然微笑,再笑,咧开嘴哈哈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来,“阿慕,阿慕,你真是可爱啊!”
“我不是开玩笑的!”我坐下,掩面说道:“哥哥死了,家族不要我,连原来也离我而去,我不想你也走,我喜欢这样没有痛苦的生活……”
手轻揽上我的肩膀,楚暮云心疼又无奈的看着我一脸泪水,温柔说道:“阿慕,我不会离你而去。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啊。”
我一怔,这句话,好熟悉的感觉!到底是在哪里?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眼前的眉毛纤细悠长,一双狭长凤眸更是目光温和的看着我,高挺的鼻梁,怎么看怎么像另一个人。
“谢寒江!是谢寒江!”我猛地叫道。
楚暮云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有些紧张的抚胸顺气,“吓死我了,下次打个招呼啊!”
一抬眼,全身的汗毛差点根根倒竖,楚暮云惊恐的看着我一脸狼见到猎物似的表情。那厮粉面含春,薄目含情,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揪紧了胸前的衣服说道:“光天化日,你,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嘿嘿!”
“你,再过来我要喊人了!”
“你喊啊,喊破喉咙看有没有人救你。”
“我的天啊!”楚暮云一声怪叫转身欲逃。
“站住!”我一把揪住他的后颈,“你告诉我,那个谢寒江原来是干什么的?”
“哦”了一声,楚暮云背对我整整褶皱的衣服,“他啊,不就是一成过亲的男人呗!”
“他成过亲?!”我不无惊讶,“那他的妻子呢?”
“死了。”那厮口气相当淡漠,真是冷血,我在心里嗤道。
“怎么死的?”
楚暮云异常不耐烦的转过身来,“病死的呗!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他有我好看?”
“就你,”我摆摆手,“长得跟大姑娘似地,丢到相公馆肯定是一抢手货!
“你放肆!”楚暮云火大的吼道,“你竟敢将朕比作那些低贱的伶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低贱!”我也火了,“你怎么知道你不比他们低贱!他们好歹是靠自己的手艺赚钱,你呢!你对国家毫无贡献!”
“毫无贡献……”他盛怒的瞪着我,“谢寒江比我有贡献!你有话自己问他去!”
“谢谢!”我转身便走。
他一把大力抓住我,“去哪里!”
“谢寒江那,我确实有话要问。”
“不许去!”
“你管不着!让!开!”
楚暮云紧紧抓住不放,任凭我如何大呼小叫。
我一屁股坐下,“楚暮云,我实在没力气了。今天就不去了!”
“啊?!”他显然无法理解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啊什么啊,我吵累了,现在要睡一觉补充精力,晚饭不用叫我了。”我拍拍屁股,走人。
身后楚暮云处于石化状。
晚饭时分果然传膳女官没有叫我,想来楚暮云也是真相信我的话了。我仰面看着床顶帷幔在身侧
一圈圈散开,想了好久,还是决定要去问个清楚。
蹑手蹑脚翻过院墙,我亲眼见楚暮云正在书房议事,身侧砖红色的官袍鳞次栉比,还有几位身披
盔甲的戎装将军,正对着地图比划什么,表情严肃,气氛紧张。
“陛下?”正看地图的楚暮云忽然抬起头来看向窗外,身边的官员不由得出声提醒。
“卿继续,朕听着。”他复又低头。
我躲在墙根下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就被发现了……看来得早点走,千万不能再停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全黑了,黑暗中的天空黑云沉沉,风雨欲来。
我裹紧披风,这儿离官道越来越远了,好久都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两边偶尔冒出的农舍里烛光点
点,寒夜里望着也觉得温暖。
正感怀着,突然一人神兵天降在我面前。
“你为什么来这?”谢寒江的表情仍是淡淡的。
“呃,我,我只是想来问问你。”
“问。”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的神啊,明明就不是这个!
他一愣,“楚暮云找人带话来的。”
“楚暮云?”
他似再也受不了的敲我额头,“要不是他暗中放行就凭你这点本事能出得来?没想到你失忆后更
蠢了,唉!”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再敲我,来。”
他见鬼似的缩手,“你有病!” “我真的病了……”我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我老觉着我们以
前认识,嗯,说不定关系还非同一般!”
他面色一变再变。良久,背过身去,“我们不认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啊?不行,我不信,你肯定有事瞒着我!”我不依不饶。
“你想知道?”他笑道,云淡风轻。
我怔忪,好漂亮的笑容!白皙玉手伸至眼前,“那就和我回去吧。”
博山炉的烟雾袅袅婷婷,烟熏雾缭的房间中,一抹牡丹横亘在偌大的画纸之间,妖娆的爬满整扇
墙壁,抬头细看,竟只是一朵花蔓延出的细长花茎!
谢寒江半真半假的道:“画得如何?”
“很,很好啊!”我在心里说道:“楚暮云都没你这么讲究!”
他一眼就看出我心中所想,不紧不慢的道:“楚暮云不懂得享受,情调,懂么!”
“墙上画朵花就叫情调?!切!”
身后忽然湿润的鼻息喷上,“那你有什么感觉?”
我脑中猛然浮现两字:妖冶。
尴尬的往前大踏一步,他在我身后吃吃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今年也有25了吧,老姑娘
。”
“什么!”我勃然大怒,“楚暮云都从不这么说我!你放肆!”
“我还大胆咧!这里是我的府苑,你说得起话么?”
嘴巴真毒!我暗暗吐吐舌头,皇宫里的人都没这么和我大小声的。
“言归正传,”他敛了笑容,手指按上我的脖颈处,“你到底想起来没有?想起来多少?”
“喂喂喂,手往哪放呢,”我赶忙将他的手挪开,开玩笑,刚才那样他不是想直接掐死我吧。
一记白眼飞来,谢寒江投降,将手泡在脸盆中细细清洗。
“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洗手。”
“为什么啊?”
“脏。”
“多说一个字会死啊!”
“不会!”
我晕……
淡淡转身,他慢慢在我身前坐下,含情脉脉的看过来……
“你,干什么?”
“王女官,”他轻轻凑过来,眼角眉梢竟是出奇温柔,附耳说出一句话——我一愣,转身拔腿便跑,临了还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他说的那句话是:“我要洗澡,你要看吗?”
院子外真是,更深露重,繁星满天啊。我冻得直抖,可恶的谢寒江偏偏半天不出来,又不叫下人那件斗篷给我,真是!
今夜确实是漫天星辉,连好久不曾见的十二星宿也显现了大半。我干脆抱膝坐在草地上,抬头数起星星来。
奇怪啊,怎么越数越多?重来,更多了……
后腰被人一踹,“谁叫你坐这儿的,起来!”
“谢寒江,坐下一起看星星吧。”
“那有什么好看的。”身后人冷淡拒绝。
“我们以前,有这样一起数过星星吗?”
身后人呼吸一滞,“没有。”
“那,我们做过什么?聊天,骑马,还是下棋?”
“什么也没有。我们连话也很少说。”
“啧啧,看来我们肯定不熟。”
他忽然一屁股坐在对面,眉毛挑了挑,“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楚暮云和我经常干的事,我还是和他熟。”
楚暮云,一想起他我的心就……忍不住激动啊,多好一人呀,知道我要出宫还偷偷给我开后门。最难得的事,他坚决秉持了做好事不留名的态度,真是一有为青年啊!
谢寒江眼中带着笑,就这样定定看着远处,整个人似披上一身温暖的颜色,像积雪初融的春天,带着徐徐暖意。
“我们,在很久以前是很熟的。后来,因为某些事,就成了陌生人甚至是敌人。我这样说,你懂吗?”
“从此萧郎是陌路……”我随口吟了一句。
他的眸子里闪现了某种复杂不明的情绪,“是陌路……”他低低重复道,换上一抹戏谑的笑容,“本是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
“谢寒江你错了,”我慢慢收紧膝盖,“下一句,不是这样的。他们最终也没有能偕老……”
“是么?我倒没有怎么听过,下一句是什么?”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明显不是这一句!”他嗤笑道。
“那你听听这一句:吁嗟阔兮,不我信兮;吁嗟洵兮,不我活兮。”
他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原来是这一句啊,只此一句,就打破了前面种种幻想。”
“我现在不想知道过去的事了,谢寒江,后会有期。”我抱拳道。
“丑死了,你装江湖人的样子。”他淡淡笑道。
“你还嫌弃?!切!什么东西!”我大怒。
他斜睨了我一眼,“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是……”我一怔,对啊,猛的一拍道:“我不是东西!"
他秀眉一抬,”说得好!“然后毫无形象的放声大笑。
我讲不过他!
“谢寒江,你想不想回到过去?”
“不想。”
“为什么?”
“你无法体会,一个人像棋子般苟延残喘的生活。”
“可是,每个人都是棋不是吗。”我笑着看他略有些尴尬的神情,“我留在宫里,就是为了向天下展现楚暮云的宽宏大度。出宫,就是为了牵制你。”
“你,你都知道?”很好,这人现在懂得一种叫焦虑的情绪了。
“这么多年了,想不知道也难呐。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我可以安然的走过来,并不是全靠楚暮云的,很多时候,我想,只要他不暗地里使绊,我就该庆幸了。”
“楚暮云,他,应该是不会害你。”
“应该?或许他会,就像王朗莫名的死在云南一样。”
谢寒江有那么一小会的失神,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你知道王朗的死因。”
“知道,下毒。就是身边人下的。”
“还知道什么?”
他的额上微微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声音也有些嘶哑,指节越发苍白。我冷笑:“你怕什么?”
“我怕,怕你知道你不该知道的事,引来杀身之祸。”
我挑眉,一脸惊奇,“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
“王宸,”他忽然用一个陌生的名字唤我,“今夜的话我只当没听过,你也不要出去说,更不要出去问楚暮云,好么?”
“不好!”我站起,拍拍身上灰尘,“六年前三军主帅一夜暴毙,却还留下一枝火焰鸢尾,你说这是为什么?王朗是真的为我摘了那支花么,还是,他已经预料到什么,才故意说是为我摘的从而留下线索呢?谢大人,您当初可是全程参与,怎么,现在还会怕?”
“那可是抱歉的紧,我并没有什么全程参与,更不知道火焰鸢尾代表着什么,你大半夜的质问我这些!抱歉,在下要歇息了。莫青,送客!”谢寒江霍然起身。
“谢寒江,我并没有想害你呀。”我平静的说道。
他瞬间僵住,手紧紧捂住嘴,好一会儿,才惊诧无比的说道:“你,这句话从哪听来的!”
“呵呵,我自己说的话,还需要从别人那里听来?”
他明显不相信,“不可能,忘川水岂是你说想起就能想起的,百年来从未有人能记起过去的事。我,”他神色渐现悲凉,“总之是不可能的……”
我踏前一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可能的。纵使九泉之下,亦能相助。”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王谢两家只能存一个;放眼域中,皇族与权臣亦是生死相斗;这天下,惟有黄泉碧落是干净去处。这是王朗说的。”他忽然放声大笑。
往事迎面扑来,那是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影子,身形挺拔颀长,两袖临风,负手而立。他穿过重重宫殿楼阁,跨越扇扇朱漆红门,如猫般悄无声息的来去。他总是笑着说:“傻瓜,还没醒么?朱雀街上的商铺可都要开门了啊,再睡我就不带你出去了。”戏谑爽朗的声音比门边的风铃还要清脆响亮。每次我急急睁开眼,却只见霞光万丈,天已大亮,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谢寒江,如今王谢两家均已没落,你大仇得报,可曾有一丝得意?”
“得意?!”他细细咀嚼,“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得意可言,不管哪一方胜出,牺牲的都是我们。我只是没想到,”他仰起头,情绪不明的说道:“他答应过我,让你一生安康。所以我……”
“就替他卖命,帮他杀人?”
他点头,又摇头,“我没有杀王家的人,王朗死时我还在京城,后来也只是捕风捉影猜出是楚暮云下的手。又或者,”他神色阴晴不定,“或者是先帝死前就安排好的一招杀棋,只等王朗一到云南,自有人动手!”
“原来如此!”我的手已经攥得青筋暴起,“楚家为了除掉我们,还真是苦心安排啊!你的身份只怕是早就暴露了。”
“苏子都,”他轻轻念出这个名字,“父亲当年曾进宫,我又与他长得有七八分像,故而先帝一眼就认出我来。这些也是后来楚暮云告诉我的。”
“苏幕然,”我不顾他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不后悔,从过去,到现在,至将来!”
“你没失忆。”他很肯定的打断我。
我避重就轻,“人这一生总是有很多选择,我们在每一个岔路口选择下一条路。可是,你和我,从一开始就走散了……而今时过境迁,却还是殊途同归。天意难挡。”
他不回答,看着我,眼中闪过近十年的片段,一幕幕流转在一片凤眸的波涛中,眼底有什么在渐渐风轻云淡。良久,他下定决心般道,“我听你的。”
“时候不早啦,去睡吧去睡吧!”
“你今夜要回去?”他似是随意问一句。
“红姑娘今晚要回宫?”隐在暗处的莫青不知听了多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的天啊,这家伙还是那么让我语塞气结,谢寒江瞟我一眼,我知道莫青是自己人,头痛的说: “莫青,我不姓红啊!”
“是。”
“当然要回。你不知道啊,楚暮云那厮天天查我的岗,这次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还不得往死里整!”我气鼓鼓。
“命中该来的事,终究避不开,躲不了。我送你。”谢寒江耸耸肩膀。
“切!"送他一记大白眼。
宫门口。
“好啦,你不用送了,我可以自己进去。”
他很乖的转身,我也转身往门内走去,走了几十步,声音却突然在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这次回去,是不是以后就不出来了?”
我正想着,悚然一惊,回头只见谢寒江正站在离我不足两步的地方,俯下头,声音淡然。
“我想,嗯,一时半会可能出不来了。”我慌慌张张回答。
他沉默半晌,只是盯着地面,手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臂,仿佛下一秒我就会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谢寒江,”我无奈,“我可还有寒疾呢,外面很冷呀……”
一个飞转,再回首,刚才的人已不知去向。
我摇了摇头,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了个喷嚏,好冷呀…… 甩甩头,远处一抹朱红的影子正倚在门边,慵懒却执着的,等我回去.他的语调是散漫热情一如往昔:“小宸儿,知道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