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归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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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关心，微臣暂时还死不了．＂谢寒江口气淡漠的答道。
“真是生命力顽强的家伙啊，眼睁睁的见亲爹丢卒保帅，不觉得难过啊？真是冷淡。”楚暮云无趣的撇撇嘴。
“他不是我亲爹，”谢寒江仍是静静的，看不出一丝情绪，“当年他就出卖过一手扶持他的献王，连累我家破人亡。而今他不过是故技重施，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是这样……”楚暮云有些明白了，“原来他就是当年的京兆尹，怪不得……想来，还是我的小宸儿最心疼你，那个沈小姐也不过是想从你身上捞个正经名声，不要落得个始乱终弃的坏名罢了。”楚暮云有些感慨。
眼前人身形晃了晃，又很快的稳住。小宸儿？这个名字如一颗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花，原来不知不觉已情根深种，如今叫他连根拔起，竟觉得连心跳都要痛的停止。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淡漠与骄傲，无法在她面前说出心中所想，无法做到不被她的言语激的拂袖而去，就好像是在敦煌的那个夜晚，他一怒之下砸了她的梳妆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那儿，忽然就心软了，可最后还是骄傲的走开。待他回想起这事时，她已经跑出去了，他的心里一下就慌了，焦急的门口逡巡，等待，偏偏拉不下脸去找。后来她回来了，他很高兴，面上却又要装出一副无谓的神情，等着她低头认错。他始终没有等到，那时他才明白，她是倔强如斯的女子，爱是爱，放手也同她的爱一样，来的轰轰烈烈，来的决绝。想来第一次失态是见到她与长孙珉拥抱的那次吧，他们站在午后的庭院，相依相偎如一对璧人。他站在后面，心里忽然就没了底，想也不想就把清霜刺了过去……谢寒江的心思满满装得都是往事，杵在那里如雕塑般动也不动，脸上的神色变化万端，有悔恨，喜悦，愤怒，宠溺……楚暮云不做声的看着，忽然就有些羡慕，他和她，竟有这样多的回忆么？
半晌，楚暮云轻咳一声：“谢寒江，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有克扣军饷。其余的，没什么好解释的。”谢寒江苦笑道。
楚暮云不忍：“谢寒江，你知道不辩解意味着什么吗？”他顿了顿，“这是死罪。”
“陛下不希望我活着，父亲不希望我活着，至于王宸”他仰起头看着顶上的龙纹，自言自语道：“她不久就会忘记的。所以，我愿意顶下全族的罪名。”
“谢寒江……你不了解小宸儿，她并不如你想的那般洒脱。可是，最终所有人都在伤她，如今连你也……”
“我多活了十三年，不是吗？”他扯了扯嘴角，“我又见到了她，真好。这就够了。”
楚暮云愣了愣，继而仰天大笑，吟起了《击鼓》：“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谢寒江亦豪爽的大笑：“陛下这是在说我将一去不返，好，好，饮了孟婆汤，来世再找她！”
很久很久以后，还有白头宫女夸耀似的说起那两个人中俊杰的男子，如何的肆意洒脱，开怀对饮，只引得众多的宫人都羡艳的躲在角落里偷看，看着这人间不可能出现的盛景，看着两个谪仙人般的人如入仙技的剑花，倜傥俊朗，如南天战神。
那天后，他在牢里等了很久，依旧没有见到她。谢寒江在牢里最后的一个夜晚，就着月光洒进来的清辉，纤长的手指夹了一根麦秸，蘸着自己的鲜血，在墙上一笔一划的写着什么。数十年后被人无意发现，竟只是有些歪斜的“宸”字，可惜，现世的太晚,其中的许多人那时已经谢世。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便被五花大绑押到了校场。
空旷的校场上散落着些许用过的绳索，监斩台上没有人，插满令牌的竹筒却稳稳放好；他苦笑，再回视中间突兀的十字桩，进来天气潮湿，上面斑斑血迹还未干透；而栅栏外已渐渐围了人群，这其中却没有他认识的。谢寒江忍不住笑出声来，眉头一紧，低下头去，不看，不听，不想。不知等了多久，承忠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接着便有一玄色龙袍的人影稳稳踱进场中，径直坐到了监斩官的位置上，他的身后，还有不少来看新奇的宫人，人人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这机会不多的场面，激起了他们某种病态的心理。
在这众多人中，惟有一人，冷冷站着，安静得有些过分。谢寒江一眼便望见她，鬓发高挽，身着淡色宫装，全身唯一亮只有那垂于头侧的金铃，妩媚妖娆，衬得人袅袅婷婷，超凡脱俗。
谢寒江放肆的盯着她，她却没有回应，仍只是呆呆的站着，仿佛是心不在焉，看得谢寒江的心不住的往下沉。楚暮云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免你死罪……”
“为何？陛下是在包庇罪臣么？”谢寒江的话惊得众人倒吸一口气。
“非也，这是众臣廷议的结果。没有证据证明你曾与长孙珉勾结，没有。”
“长孙珉现在何处？”
“他已于昨天被处决，”楚暮云似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身侧，“就在这个校场上，你面前的血迹便是他的。”
谢寒江猛然抬头，长孙珉被处决？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被抓回来的！
“谢寒江，你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就领50鞭吧。”楚暮云淡淡道。
50鞭！众人暗地里替谢寒江捏一把汗，自本朝立国开始，从未有人挺过20鞭，眼前这个单薄俊雅的男子，定然是必死无疑。
谢寒江微微一笑：“谢陛下。”
忽然，他眸光一凛，眼中的那个女子，终于是抬起头看他了。可是，眼神是混沌迷茫的，就好像是一个尚未开化的孩童，困惑的望着他。似乎很痛苦的，那女子一手撑住身边的木柱，一手按住前额，慢慢蹲了下去。他想喊，想冲过去扶起她，想看清楚她眼里复杂不明的情绪，然而一股力量将他狠狠掼了出去，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见鞭影铺天盖地而来……
半年后，我终于有机会出宫了。那天楚暮云忽然很有兴致的问我：“阿慕，你现在最想干什么？”我想也不想的答道：“出宫！”他脸一沉：“宫里不好吗？为什么想出宫？”我答：“每天呆在同一个地方闷都闷死了，我都不知道宫外是什么样子。”
他沉默良久：“那就帮我送封信到洛阳郊外的沉水山庄吧。”
现在，我终于站在沉水山庄门口，却忽然觉得，有些熟悉。领路的小厮十分自豪的介绍：“我家公子最喜欢的就是江南，府里最大的湖，就是右手边的那个，就是仿江南的大明湖修葺的，”他在前面低了头：“总管好。”我循声望去，之间一男子脸色冷漠，淡淡应了一声，抬头看我时，却忽然大惊失色。他敛了敛神：“红姑娘，别来无恙否？飞天常常念起你，有空请多来玩。”说着便与我擦肩而过。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红姑娘啊？楚暮云都叫我做阿慕的。
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白衣公子坐在青石凳上，背对我们静静弹着古筝，十面埋伏从他指尖流泻而出，铮铮然有战鼓声，悲怆苍凉。我竟呆了，傻傻站着，觉得连走上去的力气都没有。琴声忽然停了，那雪衣公子静静开口：“来便是客，请坐吧。”嗓音清朗犹如天籁。
我脸一红，支吾着开口：“谢……谢谢啊。”
那背影一僵，仿佛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果然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下一刻，我已被搂进一个怀抱，他惊喜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宸儿，真的是你！”
我一愣，挣扎着出来：“什么宸儿啊？公子你认错人了吧，我叫阿慕。”
“阿慕？你说你叫阿慕？”
“是啊，怪不得楚暮云说你这人神神道道的，大白天的也可以看错人啊。”我不屑的撇撇嘴。
他的眼睛忽然感染上某种悲凉的情绪，有些凄伤的说道：“你真的是叫阿慕吗？那个叫楚暮云的，是你什么人？”
“是我主子，也是当今圣上。哦对了，他有一封信给你。”我边说边从袖口扯出了那封裹着油纸的信，递给了他。
看着信上的字，他的神色渐渐有些癫狂，握信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他说恨欲狂，欲狂么？这忘却，便能解决一切……哈哈哈哈，当真好笑！”
我后退几步，抓着他的手道：“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喊人？”
这白衣公子却忽然有些狰狞的反手抓住我，歇斯底里的道：“你还记得多少？过去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告诉我！告诉我！”
我只得挥手拍掉他的手，边退边喊道：“来人！来人啊！”
他却不管不顾，仍是一心问道：“告诉我啊！”
我看着他那愈加疯狂的眼神，心中却莫名的感到一种熟悉，居然不知不觉的心疼起来。我忽然有些中了蛊毒似的说道：“半年前，不知怎么的。听楚暮云说，我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记不得前事，楚暮云说，我叫阿慕。”
他渐渐松开了手，凝视我良久，终于回过头去：“你走吧！”
谢寒江，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走出了沉水山庄。沉沉夜幕下，前面的道路还很漫长，我会永远记得你。或许有一天我会想起你，然而我们没有后悔的机会，现在的我叫阿慕，离你心中的宸儿，很远很远。
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