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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望海潮(二) ...

  •   于颜趴在桌上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回来,老酒鬼肯定是醉倒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而他亲爹和干爹应该又是处理城中的事去了吧。
      百无聊赖之际,于颜只好拿出那本《万物归一》打发时间,只是书中的内容对他而言大多都晦涩难懂,他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朦胧中,他似乎听见了推门声,随即有人搭了一件狐裘在他身上,于颜露出了笑颜,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孩子饭也不吃,就等着我们回来……死心眼。”于晗真七扭八歪地坐在椅子上,随便夹了几个已经凉透了的菜,继续小声道,“手艺又有长进了。”
      季轻舟在盛菜的碗下画了一个符,随即凉透了的菜升起热气来,他道:“没人动菜,怜儿是不是还没有吃?”
      于晗真伸出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说:“有火你不点,非要用符咒。我去看看那个小死心眼。”
      于晗真轻轻推开了房门,却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他借着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看清了床榻,平平整整,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
      环顾四周,他发现狐裘衣被拿走了。于晗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却发现门后贴了一张纸,是顾怜的字迹。
      看完之后,于晗真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敛了飘然的那股气,他走出了房门,慢悠悠地对季轻舟说:“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好好喝药。”
      “做什么去?”季轻舟头也不抬。
      “去寻个小美人儿。”于晗真朝着他眨眼,一双桃花眼里倒映着跃动的火光,甚是轻佻。
      “滚吧。”季轻舟漠然道。
      “诶,好嘞!”于晗真提着无忧剑,笑眯眯地走了。

      夜里狂风大作,绒毛般的小雪眨眼间就成了劈天盖地的幕布。
      于晗真绝对的信任季轻舟和各位修士的能力,他断定顾怜肯定不可能出了这座城。他现在亲自去,只是想击垮顾怜的那份自负,让她好好地练剑。
      于晗真沉着脸,却依旧迈着他天崩地裂也不会乱一步的步伐,直到在城门口站定。
      虽然永安城靠着季轻舟布下的阵法隐于世,只有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才会在这片茫茫天地间显现,各位修士也丝毫不敢懈怠,毕竟当年的战役太惨烈了。此刻城门口正站着两位剑修和一位符修,头顶上空铮亮的长明灯在寒夜里散发着温婉与肃穆。
      永安城一共四道门,于晗真给它们改了个极其骚包的名字——风、花、雪、月,此处是风门,面朝着遥远的中原。
      值守在此的修士向他问好,于晗真道:“不必多礼。对了,夜里有什么人从这里出去过吗?”
      “没有。”那名符修答道。
      “哦,好。你们不必管我,我就在这里站会儿。”于晗真其实只是随便挑了道门,也没想要问出个什么名堂来,他拄着无忧剑,远远地望着城内的方向,准备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他就站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远处就有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正一瘸一拐地往城门口来,她的步伐有些慌乱,好几次险些被自己的前脚绊倒,披在身上的狐裘正绣着一只引喉高亢的大母鸡。
      老人终于挪了过来。于晗真拦住她道:“这么晚了,老太太是要到哪去?”
      老人抬起她遍布斑点皱纹的苦脸,颤颤地开了口:“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本是两天前就该回来的,可到现在都没见到他的影子,我家里就这么一个大活人,让我出去找找吧……”她说着就潸然泪下,哭得像是戈壁滩边的乱风,凄惨寂寥。
      “这样啊……一会儿我叫位修士和你一块儿出去。这个东西你先收下,可以保你平安。”于晗真说着就掏出一颗光滑的白玉球,塞进了老人笼在袖中的手中,顺便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
      看似猥琐,其实顾怜知道,她的义父是想看看这双手是不是也像半百老人那样布满皱纹,顺便再测一测有没有符咒的痕迹,但她特意提前做了准备,再加上于晗真只懂符咒的一些皮毛,所以根本不可能被他看出一点端倪来。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顾怜连忙弯腰道谢。
      “不必那么客气。”于晗真扶住了她,也没怎么着急,只是慢悠悠地提道,“你这身狐裘是从哪来的?”
      “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给我的,她当时走得特别急,我还没来得及道谢……”顾怜捻着破风箱似的嗓音说着。
      “实不相瞒,我也有位不成器的闺女,今天夜里跑了,你身上的这件狐裘是我送给她的,要不您和我身上这件换换,也好让我有个睹物思人的对象。”于晗真虽然是在平和地说着,但眼里有意无意地多了几分挑拨。
      顾怜则愣在了原地,她里面穿的是自己的衣服,一位老人又怎会穿着年轻姑娘的衣物?
      良久,她才将贴在身上的符纸拿了下来,苍颜白发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去,又恢复了顾怜那淡得出尘的面容。
      于晗真方才一脸的轻飘飘才在此刻沉了下来,有些严厉地看着她。
      顾怜不敢直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道:“对不起……义父。”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对不起的不是你自己吗?”只是于晗真的语气里没有一点的责备之意,却让顾怜心里更加不好受起来。
      她沉默不语许久,才心有不甘地问道:“可是,义父,你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
      “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真真假假’这种小伎俩难道不是我教给你的?你目的性太强,假得太假了。小顾怜,你特意等着我来,是为了证明自己本事大了,不用把剑法学完就可以去砍人了?”于晗真沉着气,给俊俏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冷峻。
      顾怜低着头,避而不答。
      “走吧,回去。”于晗真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回去。
      顾怜满心失落地回望,心底的烦躁宛如这寒天冻地般铺天盖地,她闷闷道:“可是,义父,你不是已经同意我了吗?”
      于晗真简直是被她气笑了:“哦呦,想不到你还挺会耍无赖的,谁教你的?剑法学完了吗?”
      顾怜不看他,接着沉默。
      正当两人朝暖阁的方向走去时,前方又堵了个满头花白的老头儿,他走得佝偻却又健步如飞,分明是满脸的酸苦,却和黄鼠狼般猥琐。
      于晗真的眼皮抽了抽,觉得自己今天是捅了小兔崽子的窝了,怎么接二连三地来?
      “这样吧,你和那老头儿打一架,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顾怜心不在焉,听他这么一说还以为是她义父抽了风,结果一抬头,眼皮也跟着抽了抽: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向他们靠近的老头儿长着一对短细的腿,上身却仿佛被人揠苗助长过般,足足有下半身的两倍长,一只手布满皱纹,另一只手幼嫩得像个小孩的手,满脸堆着的皱纹下藏着一双大小眼,正咧开他猥琐的嘴笑。
      顾怜满脸的嫌弃,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敞明了说:“义父,需要留手吗?”
      “不需要,打出屎都没关系。”
      “……”这倒不至于。
      与此同时,那老头儿自觉也装不下去了,把嘴里的符纸吐了出来,露出自己的童颜来,用稚嫩的声音破口骂道:“你们两个贱货!”
      这骂人的话是从哪学的?怎么一副泼妇样?
      顾怜的眼皮又抽了抽,挥起枯木便使出一招水光一色迎上了那小魔修灌满阴风的一爪,她顺势勾住对方的手臂,猛地一转剑鞘,竟是想当场把他的臂膀拧成麻花,好在小魔修的骨头软,泥鳅似的溜了回去。
      有于晗真在,守门的修士也没来掺和,只是时不时地瞥向他们这边。
      退在一旁的于晗真则皱了眉。怎么对付一个心智未成的小屁孩都这么狠辣?
      于晗真对着顾怜提醒道:“平心静气,潮汐剑不是你这么用的。”
      顾怜头也不回,又使出潮汐第二式表里不一来,将那小魔修刚要运气的手法给打断了。
      小魔修咬牙退后一步,趁顾怜的剑还没追上来便用手一挥,几缕阴邪之气在他手中团聚,形成一条未成形的小魔龙,张大着血盆小口朝顾怜扑来。
      古朴的剑鞘哐当一声撞上那骇人的龙头,暗沉的金光轻飘飘地附在剑鞘上,竟是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枯老的烂木似的剑鞘也因此平添了几分活气。
      顾怜顺势将剑一挑,裹挟着鬼气和清气的寒风被她甩了回去,小魔修连忙后退,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瞬间被掀飞了十几步远。
      正待顾怜手握剑鞘朝他袭来之时,小魔修艰难爬起,用那双包裹着阴气的手抵住了,生生将她逼退了两步,只是这两步便足以让那小魔修再起一只小魔龙来。
      顾怜开始烦躁起来,出不了城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她连一个小孩也解决不了?
      一招尚未成型的潮汐第三式携着戾气被使了出来,万物奔腾的气势生生被扭转成了杀机四伏的诡谲,魔龙被轻而易举地打散,沉闷地碰撞声此起彼伏地悠扬在城门前。顾怜一招比一招下手重,小魔修连连退步,快要招架不住,但依旧强撑着,他的眼里好像盛满了风刀霜剑,任凭如何的雷霆万钧也劈不烂。顾怜几近暴怒,当即心下一狠,不管不顾地使出一记足以震碎对方五脏六腑的杀招来。这时,一道刺眼的光亮在两人跟前乍现,顾怜感觉到自己的剑被人猛地挑开,手腕被震得发麻,一时竟拿不住枯木,脱力将它甩了出去。
      冷铁的碰撞声如雷贯耳,顾怜怔然愣在原地,满脸的戾气尚未完全褪去,发丝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脸上,显得极为狼狈,却又莫名凶狠,像个发狂的野兽。
      她愕然而又难掩怒火地看着挡在那小魔修面前的于晗真,在他身后的小魔修马上就找到了靠山,紧紧攥住于晗真的衣角,朝她嘚瑟地摆鬼脸。
      于晗真沉着脸,什么也不说,这样的低气压狠狠抵住了顾怜快要爆发的火气,只是她连一句道歉也不肯说了,就这么站在原地与他无声地对峙着。小魔修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也收敛了。
      这两人谁也不肯拉下脸来先开口,大有要对峙到海枯石烂的架势。
      最后于晗真只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牵着那小魔修背对着她说:“跟我走。把你那心里的火气收好,别那么倔脾气地一直站在那儿。”

      于晗真虽然很多时候都不着调,但一旦关乎全城安危,他就显得利索而不拖拉,很快就召集了紧急会议。四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此刻正满脸阴沉地坐在两旁,顾怜心里堵着口气,但也不敢再发作,一声不吭地站在离于晗真两步远的位置,只是看着那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小毛孩,又开始心烦意乱。坐在一旁的季轻舟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整个屋里的暖气都被沉闷的气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于晗真便在此刻发话了:“照理说,每月例行的开放城门只有山海门的长老才知道,如今却有人获悉了这消息,还摸透了‘地网’的漏洞。”他白天的时候就找到了那个小魔修,当时他魂不守舍的,正为自己杀了人而惊恐。于晗真以为他是城里的孩子,只是无意间学会了诡术,可现在看来,他其实是从外面来的魔修,不过心性倒没有修魔的那样毫无人情。
      “你认为,城里有人泄漏消息?”老将军苍颜白发,却依旧不减当年威风。这话一出,其他老将军也互相讨论起来。
      “没错,山海门的人不可能弄明白‘地网’,只有城内的人才有这个机会,不过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一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城中的修士和百姓都是七年前与他们同生共死的人,谁又有这个心思干这档事?就算真有人要把这城给卖了,早在七年前就卖得干干净净了,何必挑这个时候?毕竟永安城的各位修士可都不是半吊子的货,从血海里打磨出来的,个个都是尖刀利刃。
      平时这种时候烟不出火不进的季轻舟却在这时出声了:“我想起一件事。西戎一战之后你叫我去拉资源,我一时凑不到那么多,就把‘地网’的外阵卖给了边塞的各位城主,当时你高兴得转身就去修整全城了,之后我也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唉。”季轻舟丢了一魂,记性时灵时不灵的,还成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每每看到他这样,于晗真就心头一阵酸苦,怀念起从前两人打打骂骂的日子。
      于晗真很快就把心思收了回来,他难得地蹙了眉,说:“这样的话,事情就难办了。要么是最好的情况,我们城里出了作细,要么就是最坏的……”一场轩然大波便要就此而起了。
      四位将军都面面相觑,凝重得像是在湖里泡了几年的沉铁,这国泰民安的日子才开了个头,怎么就又起风波了?当真是野火烧不尽啊。
      “其实各位也不要先往最坏的情况想。”于晗真安慰得很是苍白。仔细想想便知道,这作细藏得那么深,绝对不可能蠢到这个时候通信进犯,排除这么个情况,也就只有外敌侵入这一种情况了。刀子捅在他们身上应该只是偶然,因为永安城行踪不定早已远近闻名,那些人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去找永安,只是这一次现世正好落在了风雪城的前方,风雪城的城主待人宽厚,没有仇家——而永安城没有立牌匾,想必是被当成了风雪城。
      只是想了一会儿,于晗真便道:“即刻通知所有边境城和四大仙门,还有,从今日起,取消例行开放城门,全月隐世。几位老将军部署好四门就行了,其他的事我会安排,不会涉事太深,做做样子就可以了。”
      几人都表示赞同地点头。
      顾怜甚是惊讶,她以为依她义父的秉性,一定会出手,可现在看来,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打算管这件事。
      “为什么?”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晾在一旁许久的顾怜和那小魔修都问出了声,两人极其嫌恶地扫了对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于晗真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一脸和蔼地对她说道:“因为我是永安侯,我要守的是身后这座城,而不是整个天下。天下的事归四大仙门管。”
      “是啊,怜儿,咱们这群老东西都被伤透了心啊。”一位将军感慨道。
      其他老将军也纷纷摇头叹息。顾怜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顾家虽是一脉相承的魔修世家,可百年来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是举家上下都尽心为国,祸乱横行的时候,是他们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结果尘埃还没落定,就被四大仙门背信弃义。
      顾怜强行收了心里的那口气,再次沉默不语,小魔修却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起来,只是下一刻他便释然了,反正他也不爱听这些琐事,随后他便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感伤,说:“你们城外有一座魔修聚集的山,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不知道跟你们说的事有没有关系。”

      这场会议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才算告一段落,老将军们力不从心,很快就在夜色里乘着马车各回各家了,季轻舟体虚,也和他们一同回去了,小魔修任辰则直接席地而睡,呼噜声时而如浪潮般涌来,顾怜和于晗真就在这片浪潮中对坐着。
      “说说吧。”于晗真的声音缓和了不少,还带了点疲惫。
      顾怜站在一边听议那么久,也冷静了下来,回想起来倒觉得羞愧了,就有些不愿再提,她推攘道:“义父今晚也忙了那么久,不如明天再说?”
      “少跟我搞这一套,现在就给我说清楚。”
      “……我错了。”顾怜的眉头微微皱着,显得委屈极了。
      于晗真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错个屁,没叫你说这个。你是不是……憋了太久憋出心魔来了?”
      顾怜有些发愣,原来她义父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吗?她不自然地抿了唇,应了一声“嗯”。
      “多久了?”
      “大概……从开始练剑的时候就有了吧。”
      于晗真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叹出一口气来:“唉,都怪我考虑不周全。当然,还有你的份,你说你平时干嘛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谁也不说,还不是我心思缜密,看出来了些,要不然,到现在还被你表面上的淡然蒙在鼓里。”
      顾怜的眼眶有些湿,她尽力埋下头,不让她义父察觉到,只是这感伤的气氛很快就被呼噜声和踢门声的二重奏给打破了。
      只见门外风雪一个劲儿往里钻,一个邋遢的老乞丐出现在两人眼前,他慵懒地说:“不是说紧急会议吗?怎么就你们两个人?诶,怎么猪也能参议了吗?”
      父女两人都没给他好脸色,于晗真甚至翻了个白眼,讥讽地道:“可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坨便秘的牛粪也能来参议。”
      “侯爷真会说话!来,给我讲讲都发生了些什么。”沈醉倒也不在意,拉了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自己想去吧!”于晗真拉起顾怜就走了。
      沈醉只愣了一下,就趴在桌子上睡了,很快,他的呼噜声也完美融了进去,甚至有一种“大巫见小巫”的狠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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