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妖志》佛手巫

52、芈洛成魔 晋安候谋逆

　　骊蛮微微一笑：“谢过大将军了，没什么事就退下吧！”

　　里克紧闭嘴唇，轻轻点头，转身时喃喃一句：“太子薨了！”

　　“你说什么？”

　　“太子昨夜在府中自缢了......”

　　骊蛮不可置信的轻笑起来，进而笑声变成哭腔：“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

　　“已经停灵了，七七四十九日后发丧......你哭什么？如今你的儿子与王座之间已经再无障碍，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里克冷冷道，

　　“高兴？我是很高兴啊，我当然高兴，”骊蛮一会儿笑中带哭，一会儿哭中带笑，

　　笑着笑着双手捂胸口跪倒在地，空荡荡的心口又开始剧痛起来。

　　里克也是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按住墙壁，惨笑道：“你又心痛了，其实我很好奇，没有了心，你是如何还会心痛的？”

　　骊蛮满面泪水：“谁说没有心就不会疼？那如刀切针刺的剧痛，你能感受，我也一样感受得到.......”

　　“既然如此难受，为何还要在胙肉里下毒陷害太子？”里克突然提高音量，

　　“你觉得，毒是我下的？”

　　“不然还有谁？你说过你会不择手段为奚齐夺得储君之位！”愤怒和疼痛让里克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我是要为奚齐谋夺储君之位，但是我不会陷害申生，我只想他好好的离开大晋，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他不适合这这里，不适合这肮脏的权利游戏！”骊蛮说申生的时候，声音明显变得平和而温柔，

　　里克阴冷的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想害死他，你只是想用这种手段逼他离开，这不是你一贯的手段吗？先下毒到胙肉中，再用你的黑猫试毒，手段毒辣、心机深沉，但是你忽略了太子是如此在意忠孝名誉之人，他不惜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逼死了他！”

　　骊蛮站起，缓缓抬头看着里克：“手段毒辣，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始至终，在你里克眼里，我骊蛮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我为你做过什么，都无法改变是吧？”

　　声音转而魅惑温柔：“是的，毒是我下的，我只是想逼走他而已，谁曾想他那么脆弱，那么天真，那么的容不得一丝瑕疵，轻轻一捏，就碎了........”说着抬起纤长的手指，做了一个捏碎东西的动作，又轻启樱唇轻轻一吹，像是把那揉碎的东西吹散。

　　动作是如此的魅惑撩人，而里克看在眼里却如同最可怖的蛇蝎，他痛苦的的闭上眼，呼吸加促，用压抑得不能再压抑的嗓音对骊蛮道：“求你，放手吧，欠你的人是我，你要将我怎样都行，你要让奚齐登上王位也行，但求你放过其他人，放过二皇子三皇子，放过那些老臣，放过贾君......”

　　骊蛮哈哈大笑起来：“你居然求我了，你居然也会求我？让我想想，我要怎生才好答应你呢？”

　　说着偏着头，轻轻靠向卧榻，望着里克道：“你过来.......”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厮杀之声，又见火光冲天，有铁骑卫慌忙来报：“大将军，富氏游氏余党带兵马突袭绛都，城中亦有叛军接应，已经攻入显阳宫内！”

　　里克惊到：“大王呢？”

　　“大王已经退入明霞山别苑地宫，暂时无碍！”

　　里克看了骊蛮一眼：“你先别急着出来，我出去看看，再遣人送你去找大王!”里克说完便急匆匆随铁骑卫而去。

　　骊蛮心下惊疑，不想自胙肉之事起，绛都城内风波不断，又想起里克带来那冰盒，想着要先服药要紧，不然一会儿事态将更不可收拾。

　　刚准备起身去拿，那冰盒却在眼前忽的消失不见，冰盒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人影。

　　“谁？”骊蛮惊道，

　　“是我啊，极乐公主，几年不见，极乐公主在这大晋王宫中享尽荣华富贵，却是把妹妹给忘得一干二净了......”阴森而飘忽的声音恍若来自地狱，随着这瘆人的声音，芈洛的身影慢慢在静室的墙壁上显现出来。

　　这个身影面如死灰，唇无血色，双目却红艳得似要滴血，一身本来鲜艳的红衣此刻也是诡异的暗红，步履过处留下一片焦土，如同被烈焰焚烧过一般。

　　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娇俏可爱却手段凌厉的芈洛，也不是三年前那个温婉贤淑满心满眼只有申生的霍子衿，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来自地狱，身上带着极深的怨念和仇恨的火焰。

　　骊蛮本以为芈洛已死，此刻见到她，惊喜之余心里又痛又怜，顾不上惊怕，轻唤一声：“洛儿......”上前想拉住她的手。

　　芈洛却手腕一扬避开骊蛮，径直走到榻前，边走边用那毛骨悚然的声音继续道：“你可要恭喜我呢，我有孩子了，我终于，为太子生下孩子了......”幽幽叹一口气道：“可真是不容易呢，生孩子可真不容易啊，心也痛，身也痛，比那万箭穿心还痛......”

　　骊蛮越听她说越不安，忧心的问道：“孩子可还安好？”

　　芈洛的神色越发诡异：“好，好得很呢，你可知道这孩儿叫什么？”

　　不等骊蛮回答马上自问自答道：“我给他取个名字，叫悼子，为啥叫悼子呢？因为我这孩儿啊，还未出生，他的父亲啊就挂在那房梁上荡阿荡的自尽了，这孩子就着急出来，出来追悼他的父亲呢......”

　　越说声音越凄惨诡异，骊蛮这才知晓原来芈洛临产却亲眼目睹了申生自缢，伤痛惊吓中产下孩子，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心中悲恸难忍，哽咽道：“洛儿......洛儿.......你别这样，你还有孩子，你和申生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你要振作......”

　　芈洛却发出一阵怪笑，音调凄厉而高亢：“不！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会有，我要用这地狱的恶火燃尽一切伤害他的人！”

　　说着手中托起那盛着人心的冰盒，只见一阵诡异的暗绿色的火焰在她掌中升腾而起，顷刻间将那冰盒焚为灰烬。

　　同时她晃动身形一下闪到骊蛮近前，脸对着骊蛮的脸，眼神肃杀的看着骊蛮：“还记得三年前在这显阳宫里你对我说的话吗？你说你会顾念我，也会顾念他......这就是你顾念他的结果？”

　　骊蛮后退一步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我没有害他，不管是为了骊戎还是为了奚齐，我未曾做丝毫伤害申生的事......”

　　芈洛缓缓道：“你刚刚和那里克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不，那不是真的，我对里克说的不是真话，是气恼之言......”

　　“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他死了！我要你们，要整个绛都城，给他陪葬！你是他最爱的女人，便从你开始吧！”说着芈洛一把掐住骊蛮的咽喉，暗绿色的火焰瞬间包裹住骊蛮全身。

　　骊蛮拼命挣扎，双手无助的想要掰开芈洛如铁钳一般的手指，仍不放弃的对芈洛喊：“芈洛，洛儿，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

　　芈洛是骊戎四门中所学最杂之人，巫幻之术竞皆通晓，死门又是四门中杀孽最盛的一门，所以她本来行事就自带三分邪气，如今接连遭遇业障，身心俱受重创，加上自身功法反噬堕入魔道，此刻更是魔性大发定要毁了这绛都城去，哪还会理会骊蛮的苦劝。

　　那业火烧了骊蛮良久，骊蛮浑身衣物被焚烧殆尽，但除了全身烧灼痛感外，肌肉皮肤却完好无损，甚至连发丝也未曾烧掉半根。

　　芈洛怒道：“既然你是妖我是魔，我今夜倒要看看妖魔之间谁更胜一筹！”一挥手静室半边墙壁瞬间轰蹋，惨白的月光倾泻而入，直直照在骊蛮□□的身体上。

　　骊蛮早已经昏了过去，就这么安静的躺在月光中，芈洛看她没有动静，指间一道业火又点到骊蛮身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火焰中的骊蛮：“你先好好享受这业火的炙烤，待我烧尽这绛都城再来看你！”

　　说着化作一只燃烧着的黑色凤凰，往绛都城上空呼啸一声振翅而起，黒凤的叫声凄厉仓惶，刺穿人的耳膜，黒凤过处落下点点业火，所到之处一片火海。

　　　而此刻的绛都城内也早就乱做一团。自假道伐虢和稷桑之战后，晋国已经大半年没有战事，朝中自晋王以下都主张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战争中集结起来的大军都已撤回各个诸侯封地。城中常驻除了守城部队两千余名就是里克的三千铁骑军，离绛都最近的驻军大营也有六十里，不过五万兵力，

　　此时富氏、游氏余党一万兵力来犯，守城军已经倍感吃力，奈何这城中还藏匿着叛军数千，待城外富氏、游氏攻城便趁机里外夹击，更有部分兵马直捣显阳宫而来。

　　事发突然，里克匆匆调集本已遣派到城内各处的铁骑军回防，两千人到城门支援守军，一千人随自己保卫晋王。此时局面已成被动，好在铁骑军骁勇，在里克的带领下奋力厮杀勉力支撑，但仍被叛军攻入显阳宫，这些人遍寻献公不得，也不和铁骑军纠缠，直奔明霞山而去，看来是对绛都城内的城防布局了若指掌。

　　里克此时已深知城内出了内鬼，对方显然谋划已久有备而来，但苦于一时找不到这主谋是谁。于是一面遣出亲信火速赶往城外大营找驻军大将邳郑父来援，一面带领铁骑军残部赶往明霞山。

　　终于先一步到得明霞山下，还未站稳，叛军紧跟而至，双方又是一阵厮杀，好在先跟到的只有城中叛军，里克铁骑军边战边退，退入明霞山地宫入口。

　　这明霞山地宫处于明霞山半山腰一处三面环山的山谷中，谷口设有堡垒城墙，易守难攻，地宫入口在堡垒后山腹中极为隐秘之地。

　　当初新建绛都王城之时，晋国王族刚刚历经了长达近七十年的曲沃代翼之乱，宗族中人对那段王室内部各种谋逆叛乱、手足相残的血腥记忆一直铭记于心。

　　献公修筑显阳宫时，特别要求依傍这山高林密、地势险峻的明霞山而建，又命人广觅天下能工巧匠，在这山中修建明霞别苑，明是修建别苑，实则在别苑下修建暗室地宫，为的就是若以后再生出类似曲沃代翼那样的祸端，也好有退路可去。

　　先不说那地宫中如何，单是这谷中就设有千百种机关暗道，不明就里者擅入的话，自是有来无回，这就是当初重耳带骊蛮上明霞山，告诉骊蛮这里是王宫禁地，外人不得擅入的原因。

　　里克作为献公的亲信，自是知晓其中关键，所以才带铁骑军退入这谷中堡垒。果然，追过来的叛军中已有半数着了道儿，有些接连发出惨叫便再无了声响，有些连惊叫都未及发出，便消失在这茫茫密林之中。剩下的也不敢再深入一步，而是点起火把，将这山谷团团围住。

　　里克见暂时稳住局面，忙进入地宫，去看献公如何。他自是对这地宫内部十分熟悉，径直找到献公藏身的暗室。居然是一间大殿，内饰之富丽堂皇丝毫不输外边显阳宫正殿。

　　献公此时正襟危坐在堂上，目光炯炯深不见底，面上亦无丝毫慌乱之色，见到里克也只是豪不明显的轻轻点了一下头问道：“外边战事如何？”像是早料到里克定能杀出重围来到此地一样。

　　一边士蒍、郭偃亦是镇定自若，原来城外祸乱刚起，二人就带兵来到显阳宫中将献公与奚齐并宫中姬妾接到此处，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便是献公与其心腹臣子间的默契。

　　里克将外边战况简要禀明，献公沉吟道：“攻城乱军一万......城内叛军三千......守城驻军还能坚持多久？城外驻军最快何时能到？”

　　里克还未回答，突然外边侍卫急报：“启禀大王，绛都城门已被乱军攻破，此时正往明霞山杀来，守城兵将，全部阵亡！”

　　献公微微蹙眉：“铁骑军还剩多少人？”

　　里克沉声道：“铁骑军两千人在城门恐怕已全部战死，余下的随我退入明霞山不足六百人，城外驻军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一日方能赶到！”

　　献公定睛看着里克：“这六百人能在这地宫外坚持多久？”

　　里克回望献公，目光波澜不惊：“能守到城外驻军赶到！”

　　献公深吸一口气：“孤王命你，明日午时，无论援军是否赶到，无论铁骑军还剩几人，全部退入地宫！”

　　“臣，遵命！”里克说完，对献公深深一抱拳，头也不回走出地宫。

　　出到地宫外，眼见星光黯淡、月已西沉，林中手持火把的叛军人影越发清晰，却迟迟不见进攻，一方面是被这谷中机关震慑，另一方面定是在等待与城外乱军汇合。

　　里克知晓对方心中所想，但此时此境，断不能冒然出击，利用这谷中机关暗道与对面僵持方为上策。于是命人从地宫中取出饮水食物，让部下养足精神以备接下来的恶战。

　　他自己也怀抱残剑在堡垒墙后闭目养神，心中了无牵挂，抱定了誓死守到最后一刻的念头，却突然想起骊蛮还在显阳宫静室中，葛地睁开双眼，口中泛起一阵苦涩，却再也无法淡定。

　　同时四周响起一片呼喝之声，千万人同时行进沉重的步履声，还有兵器与盔甲摩擦的刺耳的金属声......

　　里克收起烦躁的心绪，起身一脸阴沉的立于堡垒之上，只见对面兵马已经拉开了阵势，火把将整个山谷照得透亮，城外乱军已到。

　　“乱臣贼子，报上名来！”里克声音霸道而阴冷，

　　“君不明，天下人不信也；君偏信，天下人可伐之！”说话的是当初游氏门中一门卿，游氏满门被屠时，此人得到消息先行逃离绛都，又投到洛邑富氏门下。

　　里克斜眼鄙视道：“丧家二主之犬，你不配与我说话，叫你正经主子出来！”

　　那门卿满面尴尬，又找不到攻击里克的痛点，只气得甩手退到一边。

　　此时一人方骑马缓缓从后面走到阵前，里克看他一眼，冷笑道：“我道是谁，晋安候爷这些年藏得好辛苦，终于也有按捺不住的一日。”

　　那晋安候姬匡昂首挺胸，面不改色：“大将军，太子视你为挚友，如今昏君无道逼死太子，大将军无动于衷，我身为太子岳丈，自当为太子、为我女儿讨回公道！”

　　里克冷冷道：“好一个讨回公道！太子自缢不过一日之前，短短一日之间，晋安候你却已在外勾结富氏、游氏乱军，在内准备好数千叛军为太子讨回公道了，晋安候是怎生未卜先知的？”

　　姬匡声色俱厉：“远调曲沃，稷桑被困，太子被昏君和妖妃驱赶迫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数年来，太子所受的屈辱人尽皆知，只有你里克，一直以来熟视无睹、无所作为，你枉为太子至交！”

　　里克沉声道：“正因为我视申生为至交知己，才知道他绝不会做出忤逆大王的事情，也绝不允许我里克，为他做出有损晋王、有损大晋的事情。你今日之所为，太子倘若知晓会如何？太子之死是否与你晋安候有脱不开的干系？”说出这番话，里克细想当日胙肉之事时贾君所为，再对应今日之事，方才后悔不已，自己恐怕真的错怪了骊蛮，悔之不叠。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老夫必当让那昏君有所交代！”说罢，手一挥，身后一阵箭雨射向堡垒，箭雨掩护之下，乱军开始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