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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杰克和杰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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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奇尔顿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舍,即使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珍妮所钟爱的那个真正的杰克,但他还是没办法狠心扔下珍妮一个人。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可他却不是那个属于她的丈夫。
奇尔顿的神情实在是太好懂了,就算是他此刻长着一张杰克那样阴柔的脸。蹙起的眉头,紧抿的嘴唇,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会像只焦虑的小狗似的,贴在最信任的人身边发出一些嘤嘤呜呜的柔弱呜咽。
他很可爱,但他不是杰克。
身边的爱人被另一个长得和自己爱人一模一样的陌生人替换了,这种很难让人相信的事,珍妮其实很早就发现了。
在她望向那双幽深的潭绿色的眼睛时,他的眼睛里没有杰克隐藏在忧郁、暴戾、疯狂之后的、惯有的脆弱。
她的杰克就像一只玻璃做的小鸟,天然地向往更高处的天空,只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将要迎来的结局,他也根本承受不了最后摔个粉碎的结果。
“奇尔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珍妮对奇尔顿轻轻摇了摇头,她艰难地弯下腰,低头在奇尔顿的脸上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这个吻不带丝毫的情.欲色彩,只是单纯的,一次温柔的触碰。
珍妮的嘴唇就和她的手掌一样柔软,有那么一瞬间,奇尔顿想过如果珍妮真的是自己的家人该多好…可他极快就截断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
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甚至只是别人的一场梦。
听见珍妮口中叫出这个名字,奇尔顿恍然,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和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挣扎纠缠的时候,就已经撕破了属于“杰克”的面具。
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你能不能…我能不能仍然待在你的身边?”奇尔顿回忆起杰克档案里,珍妮的结局,就算是在梦里,他也不愿意让这个梦重蹈现实的覆辙。
珍妮最终死去了,具体的死因杰克并没有细说,奇尔顿也并不清楚致使珍妮死亡的原因。
即使眼前的这个珍妮只是杰克记忆的一部分,她不是真的,她甚至根本不是珍妮,她是杰克眼中的珍妮。
奇尔顿也没办法放任她再次流向死亡的结局。
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梦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完全不同的。奇尔顿和珍妮度过的半个月,也许在现实世界里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瞬间。
但她,太真实了。
奇尔顿一直都是一个人,尽管在父母去世后,他还有一个妹妹和自己相伴,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体会到“完整”的感觉。
在成为杰克的这些日子里,珍妮一直陪伴在奇尔顿的身边。她给予他的爱似乎永远没有枯竭的尽头,这对于奇尔顿来说,真的有很大的吸引力。
“不。”珍妮的拒绝很坚决,她的身体确实很脆弱,但她绝不是一个柔弱等待他人拯救和施与的女人。
甚至更多的时刻,是她给了杰克·约翰继续生活的勇气。她就是杰克坠在悬崖上的安全绳,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珍妮死后,杰克的心里释放出了一头疯狂的野兽。
杰克成为小丑,他心中的美好已然被现实毁灭,他唯一拥有的爱都被夺走了,这场糟糕的生活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知道你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我们之间的分离,可你想起来了,你是奇尔顿,你有比此刻同我在一起更重要的决心。”
“如果你愿意让我的杰克回家,这就是你能为我做的的最好的事了。”
回家……
鲜红的血珠顺着手指滴答滴答地掉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板上,掌心的伤口交错纵横,伸开五指,奇尔顿几乎可以看见横贯掌纹的裂开的狰狞血肉。
杰克的这具身体血管长得很浅,透过白皙的皮肤可以清楚看见底下青或蓝紫色的树脉般的血管。
这样的人,在遭受重击或者意外暴露性创伤时死亡的概率更大。因为血管缺乏肌肉组织的保护,一点锐器割伤都有可能伤害到身体的动脉,进而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可是你会死掉的。”
奇尔顿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双臂抱住珍妮,他把脸靠在她的脖颈上,依恋地想要记住最后的温度。他真的很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和杰克这样性格敏感脆弱的孩子不一样,他是一个格外让人怜惜的孤独的小孩。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气味,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穿着打扮,但他们真的太不同了。
要想认真地分辨出一个人,名字、声音、气味、容貌、身材实际上都做不得数。名字或许会相仿,声音气味容貌身材也可能类似,唯独一种东西不会改变。
灵魂。
“不会的,我是一个幸运的女人。”珍妮回抱住他,就像是一个母亲在抚慰将要离开家的孩子。
奇尔顿并没有注意到珍妮看向他的目光里逐渐带上了失落和怜惜。但珍妮已经感受到了奇尔顿的悲伤,他仿佛觉得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够拥抱到自己的机会了。
“再见,珍妮。”奇尔顿心里再舍不得,也依然走得很干脆。
他知道珍妮在看自己,但他始终都没有再回头。
奇尔顿关上门,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头发花白,怀里抱着猫的老太太,她穿着件老式的粉呢绒格子长裙,颜色已经褪得非常黯淡了,裙尾几乎垂到地面。在奇尔顿出门之后,她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楼梯上。
“贝琪斯太太,早上好啊。”奇尔顿大声地对她打招呼,这个地方的隔音很差,他知道自己先前砸碎东西的声音能从地底传到一楼。
贝琪斯太太一定是听见了声音才会刻意跑出来听珍妮一家的动静。虽然在奇尔顿从一楼走到地底的这段路里,只要碰上了她,她就会瞪奇尔顿,或者冷哼一声。
但贝琪斯太太的性格并不坏,在她发现奇尔顿会在收拾房子的时候,连同一楼和地下室连接的地方都打扫一遍后,她就再也没有哼过奇尔顿。
奇怪的是,奇尔顿很能理解她的这些肢体语言。无论是带着些怒意的鄙视眼神,还是轻蔑的冷哼,奇尔顿都没有感觉自己被敌视。
大概总有一些热心的人不擅长也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好心,明明是关心的举动,从她们身上做出来就会变质。
奇尔顿的问候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在他要走出一楼时。身后的大门咔哒一声开了一条细缝,门缝里依稀堵着一条黯淡的粉。
“混蛋男人,我得告诉你。如果你再在六点钟和自己的老婆吵架,我就把你赶出我的房子。我只允许了珍妮可以迟一些缴房租,没有包括你。”年迈的声音带着沙哑,这个房东太太隔着房门教训起了奇尔顿。
“你早就该滚蛋了,这里不欢迎你这样没出息的男人。”
奇尔顿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从外面把门拉上了。
如果不是珍妮,他可能还要很久很久才会意识到自己是谁。
奇尔顿始终都对自己杰克的身份深信不疑,在扮演了一段时间段“杰克”后,他对这间地下室的印象很深。
不是“杰克记忆”里的那种深,而是切切实实生活过的深刻。奇尔顿在最初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曾经攥着湿布把这地方的每个隐秘的角落都重新擦得干干净净。
焦虑的时候,给自己找些事做就能分散自己的负面情绪。
珍妮在蜘蛛掉到他肩膀上的时候哈哈大笑,只是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难怪谜语人用完仙境装置之后,仍然有一小段时间处于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迷蒙状态。
奇尔顿甚至没有作为仙境的主角,完全清楚掉现实的记忆。即便他现在知道自己是谁,明白他所经历的都是杰克曾经的人生,但他还是很难完全割舍。
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复杂。
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体会过的情感,不曾拥有过的人或物,在他人提起时,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
可只要这些东西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会被这个瞬间牢牢缚住。
奇尔顿感觉自己真的像是做了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
此刻梦醒了。
他必须记得自己不是杰克。
奇尔顿现在倒是有些理解小丑的痛苦和疯狂了,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的代名词,仿佛集齐了这个世间所有的不幸。
杰克的童年是在极度的黑暗中消逝的,父亲意外去世后,杰克和精神失常的母亲相依为命。恶劣的生活让这个男孩过早地成为了一个家庭中的男人,母亲诅咒他、怒骂他,也依靠他、怜惜他。
只有在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母亲才会神色平静地闭上嘴巴。
这都是杰克的记忆,奇尔顿就像一个藏在他身体里的演员,被动地体验着杰克的一生。
终于有一天,杰克忍无可忍。他用枕头闷死了这个本该带给他幸福,却是所有不幸源头的疯女人。
他日复一日地给母亲喂饭、洗澡、穿衣服,听着“托马斯·韦恩是你的父亲、仇人”的胡话,他也快疯了。
只是这些事,杰克从未对自己的心理医生提起过。
杰克同样也从没提过:他花光积蓄打扮得光鲜亮丽,混进了一场布鲁斯·韦恩举办的慈善晚宴。杰克拿到了布鲁斯的头发,但他最终失望地发现:他母亲说的都不是真的。
布鲁斯·韦恩不是他的兄弟,他也不是富豪一夜情的私生子。
杰克当时真的非常失落,不仅仅是因为他错过了一场跻身富人阶层的机会,也因为他大概清楚韦恩夫妇的死因。
上天就像是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这个玩笑从杰克患有精神分裂的母亲口中说出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其中的真实性。它逼疯了杰克的父亲,害死了韦恩夫妇,铸造了两个失去家的孩子。
一个是杰克·约翰。
而另一个,是布鲁斯·韦恩。
这真是一个,足以致命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