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宝珠》星森

14、灵驹村

　　一时屋里无人说话，只听得外头风雪呼啸。

　　还是贾春秧的奶奶沉重咳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道：“春秧这回找了个这么有钱的夫婿，大把的银子往你们家抬，还在乎我们那点小东西？不是我说你们，既然有了钱，就不要太贪心了，反过来也该想想你兄弟，帮衬帮衬你叔叔弟弟们才是。”她一双浑浊眼睛望了贾春秧。

　　这下先不说别人了，贾春秧的爹第一个就不服了。贾存光虽是老大，可他娘偏心小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也就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不想拿出来说，免得两家再生分。可现在他闺女好不容易定了门好亲事，一家子都欢欢喜喜的，其实就算他娘和弟弟拿红纸包几个铜板过来，他都不会说什么，可现在看来，不仅一个铜板都没有，这是还要他家倒贴？

　　他咔嚓一声将柴刀立在了木头上，望着他娘和弟妹不悦道：“娘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什么叫大把的银子往我们家抬？是，叶家是有钱，可我们也不是卖女儿啊，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再说了，就算她以后过了门日子好些，她愿意帮衬着家里点，那她也有亲老子娘和弟弟妹妹在，没的先越过我们去贴补小叔家，您老真当她是嫁了财神爷呢。”

　　老太太不想平时闷不做声的大儿子能说出这么些话来，可见平时是有多憋屈了。可她老人家却完全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偏心眼，反而固执地认为是大儿媳教唆得大儿子不听她的话了，气得将山芋皮往地上一扔，站起来就冲小儿媳说：“你还坐着干什么？没听见你大伯说吗，人家才是亲亲的一家人，咱们两个外人不走等着被人赶吗？”

　　张红云可舍不得离了大伯家的炭火，他们家男人不在，这老太太是千万不舍得烧一点炭的，与其回去受冻，她宁可在这被人白话。于是笑着劝道：“您看您，这好好的怎么生起气来了？快坐下快坐下。外头这么大的风雪，还是等雪停了再走吧，不然回去路上摔一跤可怎么办？叫人知道了不说大伯不孝顺啊。”

　　钱兰芝心里冷笑，要不怎么说她这妯娌有心计呢，三言两语的就把责任又推到他们家来了，敢情才冒着风雪过来的不是她们，来得回不得了。

　　老太太其实也舍不得走，无非是要显摆下自己在这的辈分，证明自己在大儿子家也是有说话分量的。可现在大儿子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摆弄那几块木板；大儿媳更是嘴里没一句话，只顾纳一只厚厚的鞋底；更别提那几个孙辈了，竟无一人开口挽留她。

　　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一跺脚：“走走走，家去！”

　　张红云看这情形，知道是待不下去了，只好扶着婆母，悻悻冒雪回去，心里暗恨这叫什么事，一点好处没捞着，只叫冻个手脚冰凉。

　　等那两人一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钱兰芝忍不住笑道：“你们的爹今个可算是硬气一回了，敢怼他老娘。”

　　贾存光心里仍是不痛快，见媳妇当着孩子们的面挤兑自己，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会他们。

　　钱兰芝乐道：“行了，今个心情好，晚上汆肉下面吃。”

　　“再放点晒干的小蘑菇。”贾春芽插嘴道。

　　“就你会吃。”钱兰芝笑道。

　　贾春秧想了想，说：“明个就是腊八了，今晚得先把豆子都泡了。”

　　钱兰芝道：“再泡点黄豆，磨点豆浆出来。”

　　“好好好，有好吃的了。”贾春芽拍手乐道。

　　母女三人于是就放下手里的针线，打开大门去厨房预备。才走到厨房门口，她们就听见有人在敲他们家的院门。

　　钱兰芝以为是去而复返的老太太和张红云，不禁气道：“怎么又来了？”

　　贾春秧紧了紧身上的棉衣，道：“院门没上门栓，奶奶和小婶应该不会在那边敲门，指不定是哪家大娘来借东西，我去瞧瞧。”

　　她说罢冒着风雪，穿过半个院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到院门前肩上就落了不少雪花了。她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一面问着“谁呀”，一面拉开了门。

　　门外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他罩着黑色的狐毛斗篷，一双笑眼盈盈望了她：“春妹，我回来了。”

　　“是你？”贾春秧自然不好意思开口叫他“青哥”，但是又惊又喜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那停在院门前的马车，阿胜正冷得缩脖子跺脚。

　　“春秧，谁啊？”钱兰芝见她站在那边半天没动，忍不住问道。

　　贾春秧这才想起来让他们进来，又回头向她娘喊道：“娘，是叶公子他们。”

　　钱兰芝比她更惊讶，忙走了过来，一见叶长青便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还过来了？快进去暖和暖和，快。”

　　“伯母。”叶长青朝她作揖，又笑道，“这趟在外走得远了些，这才回来，就想着先把年礼顺路送过来。”

　　钱兰芝看见阿胜赶着马车，心里就有了计较，将叶长青引到堂屋里，她方说道：“你这孩子也忒实诚了，我知道这时节兰溪都给冻上了，只沧江可行船，你如何顺路？怕不是赶了马车走了一天一夜过来的。”

　　见自己的谎言被这未来丈母娘给拆穿了，叶长青也就老实承认道：“还是伯母知道得多。”

　　钱兰芝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还是乐开了花的，她催促着丈夫儿子去帮着阿胜拴马卸货，自己则亲自去倒了碗热茶来：“这是自家雨前摘的高山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尝个野趣吧。我叫春秧再给你煮碗姜汤来，喝了驱寒驱，啊。”说罢就去催了贾春秧，“快去啊，还愣着干啥？”

　　贾春秧嘟囔着：“娘你可真是见了女婿就忘了女儿。”

　　“哎你这丫头……”钱兰芝睨了她一眼。

　　叶长青解下斗篷笑道：“既是要煮姜汤，不如我去给你打下手生火吧。”

　　贾春秧还没说什么，钱兰芝就先拦着了：“用不着你用不着你，家里能烧火的多着呢，哪还要你下厨房啊，你快坐着烤烤。”

　　贾春芽端着针线蔑箩抿嘴笑道：“娘，你就让姐夫去吧，我可不想去给大姐烧火，我在这暖暖，等下就吃现成的。”

　　钱兰芝这才反应过来，她拍了下手：“我得去后院看看，还得给马喂草料呢，等下他们找不着，随便喂些就不好了。”说着抬脚就往后院去了。

　　贾春芽冲他二人眨眨眼，搂着阿宝自去剥板栗吃。

　　贾春秧却不拿正眼瞧叶长青，自顾自走在了前头。

　　等进了厨房，她方转身问叶长青：“你会烧火？”

　　叶长青挽起袖子：“你别瞧我这样，好歹也是常年出门在外的，能住客栈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半时候都是宿在野外，生火烧水煮饭自不在话下。”他得意道。

　　贾春秧信他半分，但还是不屑道：“也不知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叶长青嘿嘿笑着，自去灶下生火。

　　贾春秧往锅里舀了两瓢水，盖上盖子，又去挑了两个生姜，洗干净拿去砧板上切成片。

　　叶长青从灶下伸长了脖子看，说道：“一碗姜汤要不了这么多。”

　　贾春秧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还以为真就给你一个人喝啊？既是要煮，你要喝，阿胜自然也有份，那不如直接煮一锅，大家都喝了暖身子。”

　　“还是春妹你想得周到。”叶长青奉承道。

　　“你少来。”贾春秧将生姜切得嘚嘚有声。

　　待切好了姜片，等着锅里水烧开的功夫，贾春秧寻思明天就是腊八，又去取了海碗来泡各色豆子。期间她瞥见坐在灶下烧火的叶长青，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仿佛戏台上的关公，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叶长青还纳闷呢：“你笑什么？”

　　贾春秧指了他的脸，还是笑个不停。

　　叶长青更是不明所以了，他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沾了草灰吗？”可他手上分明是干净的啊。

　　贾春秧偏偏又不告诉他，趁着锅里水开了，她将姜片倒了进去，又去橱柜里取了一只深红罐子出来，揭开盖子，挖了两勺红糖到锅里搅匀。

　　“再煮一会儿就成了。”她放回了糖罐，拍拍手道。

　　既是还有一会儿工夫，叶长青便朝她招了招手：“快坐过来暖暖。”他让出一半的位置。

　　贾春秧看了眼门外，只有漫天雪花飞舞。

　　“没事，来吧。”叶长青鼓励她道。

　　贾春香想着自己也不是那些千金小姐，又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况且都与叶长青定了亲，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干脆就大大方方坐了过去。

　　只是她没料到，她才一坐下，叶长青就伸了双手过来握住了她的：“你看你手冻得冰凉。”他皱眉道。

　　他的手倒是温暖的，贾春秧也不扭捏，直直望向了他：“你连家都没有回就过来这边，你爹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吧。”

　　叶长青却不在意：“你放心，他们再不会为这个不高兴的。”说着他也看了眼门外，趁着没人，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打开给贾春秧，“这是先前你托我的活计，现在来交工。”

　　原来是钱兰芝的那些首饰，经过州里匠人的翻新改造，看起来都漂亮极了，样式不俗不说，都洗得簇新。她拎起那只金镶玉坠，原本只是个坠子，如今配了条细细的黄金链子，这显然是另外的价钱了。

　　“不是说了叫你不要另花钱吗？”贾春秧拎着坠子前后看，“我可是没钱给这金链子的。”

　　叶长青知道她喜欢，就笑道：“没事儿，我给就行。”

　　贾春秧瞅了他一眼，又把金镶玉坠扔回了给他：“就你大方。”

　　叶长青笑着收好了，将东西全移交给她：“到时你就给伯母吧。”

　　贾春秧却又推回给他：“还是你先收着吧，如今家里乱糟糟的，怕村里有人手脚不干净，等过了门你再给我。”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可叶长青却眉眼具笑：“好，等你过门。”

　　他这一说她就知道不好意思了，站起来就要走，却被叶长青给拉住了。

　　“这个给你。”他又将一样事物塞到了她手里。

　　她拿到眼前一瞧，原来是一只红宝金戒指。

　　“跟我的是一对的。”叶长青举起自己的手，向她展示那枚同款戒指。只是他的这枚要宽些，她的细巧些，更显秀气。

　　“谁要跟你戴一对的？”她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肯承认。

　　叶长青自然瞧得出来，他也不点破，笑嘻嘻地想要帮她戴上，就听见有声音近来：“姜汤还没好么？”正是钱兰芝的声音。

　　贾春秧赶紧将戒指藏进了荷包里，扬声答道：“好了好了，马上来。”就忙着去盛姜汤了。

　　叶长青悻悻缩回了手，又暗暗打了这只手一下，怎么就不快点呢？这下好了，失去机会了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