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宝珠》星森

13、灵驹村

　　自叶长青离开灵驹村北上之后，贾春秧渐渐地也就少出门了。

　　一来今时不同往日，她毕竟是个待嫁女，抛头露面的时候多了，不仅她家被人笑话，还要连带婆家名声。即便她自己不在意，却不得不顾及他人感受。二来天气也慢慢冷了起来，农活不忙，村人多守在家中，洗洗刷刷缝缝补补准备过冬。

　　贾春秧家却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趁着农闲，她爹娘请了村里有名的老木匠来给她打做嫁妆的拔步床，装衣物的箱子，箍木桶木盆。

　　木材都是家里现成的，她爹娘特地挑了最好的几段樟木，治了酒肉请老木匠和他的徒弟们美美吃了一顿，好叫他们上心，务必将贾春秧的嫁妆做得既结实又美观。老木匠多年的好手艺，自是一口答应。

　　为了请木匠这事儿，贾春玉还跑来同贾春秧闹了一场。

　　原来贾春玉的丈夫胡勇也是个木匠，她之前就有心要替她丈夫揽下贾春秧家打嫁妆的木工活。虽然贾春秧家境一般，但她未来的夫婿可是个有钱人啊，肯定会给不少银钱。

　　打着这个主意，贾春玉明里暗里提了几次，贾春秧只道这事她可做不得主。最后果然没叫胡勇，而是请了本村的老木匠，这叫贾春玉很是生气，甚至扬言等贾春秧出嫁那日，她不会来送礼喝喜酒的。

　　贾春秧也没怎么搭理她，不怕她不来，就怕她到时候不请自来，还要带上那一大家子。

　　老木匠手脚勤快，带的徒弟们也不在话下，不到一月就将那些床、箱、桶、盆打好了，满满摆了贾春秧家整个院子。趁着天气晴好，先上一层清漆，晒几日，再上一遍。等刷了四五遍清漆，就该上红漆了。

　　左邻右舍冬日闲来无事，都爱来贾春秧家看热闹。原本萧条时节，只她家院子里一片红，叫人看着无不艳羡。

　　“都是一般的人家，我还当她家随便搭点嫁妆就是了，没成想这样大的架势。”有人暗地里道。

　　边上就有人啐她：“你怎知道人家家底？再说了有那么个好女婿，钱兰芝又是个极要强的，苦了这些年，怎么的也要把女儿风风光光嫁出去。”

　　“也不一定都是他们家出的钱啊。”又有人朝着那张拔步床努努嘴，“你们看那好床，我跟老木匠打听了，着实可费功夫呢，都是照着大户人家的规格打的。先前金老爷家嫁女，就打的这么一张。金老爷那是什么人，家里雇着好些长工呢，那么些田地。他们家能比得上？少不得叶富户贴了。”

　　“我看你们就是见不得人家好。春秧那丫头今年二十，她爹娘就算从她十岁上头给她攒嫁妆，这些也尽足够了。”先前那人道，“如今天下太平，年年丰收，就算缴了公粮，也没见谁家吃不起饭。”

　　“瞧你说的这些，都是从你当家的那里学来的吧。”旁人嗤笑道，“咱们就一老百姓，有吃有喝有穿，闲了有热闹看就行，还管天下呢。”

　　就这么扯着笑着，赶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贾春秧大件的嫁妆都备妥了。

　　下雪天冷，贾春秧一家也不出门，大门一关，点上炭盆，上头拿铁丝网罩了，搁上水壶保温，再围上板栗山芋马铃薯，香气引得阿宝都不愿出去，只要趴在炭盆边。

　　贾春秧和娘、妹妹一处围着做针线活儿，小弟在一旁写字，她爹则拿了柴刀削几块木头，打算给鸡鸭鹅圈换扇门。阿宝懒洋洋躺在炭盆边上，眼睛都懒得睁开，一副困倦的模样。

　　突然砰的一声，吓了众人与狗一跳。仔细一看，却是有个板栗被烤开了口，滚到了地上。大家就都笑了起来，贾春秧捡起脚边的那颗板栗，扔给了贾春阳，说：“你吃吧。”

　　贾春芽不满：“大姐就偏疼小弟。”

　　惹得贾春秧发笑：“那是掉地上的，不给他吃就只能落到阿宝肚子里了。”

　　这下就连贾春阳也不得不苦笑了：“大姐果然‘偏疼’我。”

　　他们姐弟正取笑着，阿宝腾地就冲去了大门前，汪汪直叫着，似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钱兰芝皱起了眉，她手中银针往发间拨拉了下，“乱叫什么？”

　　阿宝仍狂吠不止。

　　紧接着就传来了拍门声：“大伯伯大伯娘开开门，是我们。”

　　却是贾春秧小婶的声音，还夹杂着她奶奶的咳嗽声。

　　贾春秧的爹贾存光放下手中柴刀，又将阿宝训去了一边，方打开大门，让他娘和弟妹进来。

　　“哟，好大的雪了。”钱兰芝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一边督促贾存光关了门，一边叫孩子们去倒茶。

　　“还是你家暖和。”贾春秧小婶张红云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珠子，就往炭盆边靠拢去，伸手就拿了个山芋。

　　贾春秧给她奶奶拍去了棉衣上的雪，又将自己的椅子让给了她。

　　“这大雪天的，你们怎么还跑了过来？也不怕路滑摔着。孩子他们呢？”钱兰芝问。

　　“跟他们的爹去河里砸冰摸鱼去了。”张红云道，掰了山芋，递半个给她婆母。

　　老太太接了，先咬上一口，似乎是觉得香甜可口，又饮了一口孙女端来的茶水，方心满意足道：“都是小崽子，在家闲不住，跟着老小胡闹。”

　　她这话听着像是在指责小儿子和小孙子们，可落在贾春秧家人的耳朵里，无疑是在说他们家儿子少，仅有的一个还斯斯文文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念书，没个男孩子的样。

　　贾春秧是不往心里放的，自从上回她们要给自己说那老鳏夫，她就对小叔一家都不冷不热的了，也甚少去给她奶奶洗衣裳被褥了。她不记仇，但也不会对什么人都好。

　　钱兰芝更是当没听见。自她嫁到这灵驹村来，那时候还没分家，一大家子住一块儿，起先还好，她还是个新媳妇，婆母自不会太刁难。但当生下大女儿贾春秧后，那老太太的脸可就变了，月子都不肯给她好好做，一只鸡翻来覆去地煮，直到一点油水都没有，也不舍得给她吃。

　　尤其当小叔也娶了亲，头一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太太就更偏心地明显了，处处挤兑她。她生下二女儿贾春芽后，老太太逢人便说她是要断了老大家的后，气得她在家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便逼着丈夫去分家，不然她就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去。

　　分家也是大闹了一场，叫村里人都看尽了他们家的笑话。好不容易分了家，第二年她就生下了儿子，破了老太太在外造的谣。她自觉扬眉吐气，对外说就是因为分了家，自家的好运气才没被人分走，又把老太太和她那妯娌气个半死。

　　后来给贾春秧说的两个未婚夫婿相继过世，老太太身为孩子奶奶，非但不为自己的孙女着想，反而跟着村人胡说八道，还亲自去请道士来给贾春秧看相，断定她就是个克夫的硬命。为这事儿钱兰芝一两年都没去过小叔家，也不准贾存光去，弄得贾存光只敢私底下偷偷摸摸拿些米粮油盐过去，又惹得老太太在村里大骂大儿媳没良心。

　　也就是这几年吧，两家才又重新走动了起来。只是钱兰芝心里清楚，她这婆母和妯娌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这样大的雪还过来，要不就是来借钱借米，要不就是来蹭炭火的。她那小叔子虽说生得人高马大的，奈何是个说话做事都不过脑子的二愣子，一味只知道在外喝酒打牌，还偏偏自诩热心肠，谁家有事都要去帮衬一把，弄得自家捉襟见肘，也没见谁过年给他家拎一刀肉的。

　　无人同她们说话，老太太自己用快没牙的嘴慢慢啃着山芋，张红云已经吃完了她那一半，见各人都有各自的忙活，便尝试着跟贾春秧答话：“大姐出门的东西都备妥了？”

　　贾春秧心知她不过随口问问，她也就随便答答：“都差不多了。”

　　贾春芽人小鬼大，她反而问张红云：“小婶，我听说，自家侄女嫁人，做长辈的都要给些添妆的，不知小婶打算给姐姐什么东西？我们也好想着到时候放哪儿。”

　　张红云不曾想竟问到她身上来了，这么个小孩子，到底都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肯定都是她娘教的。她恨恨想到。她只是没意识到，这里可没人去请她来，是她自己非要冒着大雪来的。

　　“我们这种人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就备些针线活计吧。”张红云呵呵尬笑，“再说了大姐这回找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家，哪里还需要我们的东西啊，是吧？”她竟然去问贾春秧。

　　贾春秧偏偏不遂她的意，冲她一笑：“那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小婶的心意，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收下的。”

　　张红云气结，这是明摆着跟她要东西了？

　　钱兰芝看女儿们都闹得差不多了，方出来说道：“瞧你们俩，越大越没个规矩了，开口就跟小婶要东西。”她转向张红云笑道，“咱们做大人的，小孩子家都知道的事情，哪里还用得着她们去说，她小婶肯定早就备下了，是不是？”

　　这话听着像是来给她解围的，实则又把她往上架了一层。这下张红云更是笃定了，这家人就是串通好的，都来跟她伸手要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