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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天晴天晴 ...

  •   半夜醒来,手边的杯子入口的水还是温热的,柠檬的香气扑鼻。咳嗽轻一些了,没再像昨夜一样反复发热。

      门边灯光熹微,两道门都开着,隔壁就是余霁睡的次卧。

      昨夜她想喝水,身上又痛,声音哑喊不了人,水放床头很快就凉。余霁似乎早知会如此,所以开着房门,以便能及时听见动静。

      听见那边似乎有微微声响,许一言轻手轻脚来到门边。余霁这边屋里开了盏床头灯,灯光昏黄温暖映着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紧闭双眼,嘴唇微微翕合。

      她见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好烫,试探地喊他。

      他应了,应的却不是她,更像是在梦呓。

      想去找体温计,她的手却被人突然抓住,手心滚烫,回头见床上的人像被什么惊醒,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我看你好像睡得不安稳就进来看看。”她解释道。

      余霁松开她的手,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没了往日的精神。刚刚他在梦中踩空,一蹬腿就醒了,这会儿还有点心慌。

      “温度计你放哪了?我去拿。”

      余霁摇了摇头,自顾自扣了一颗退烧药就着水喝了下去,一旁的许一言来不及阻止。

      冷水,他就这样喝了下去。

      许一言找了件干净的oversize长袖让他换,说去打温水时,被余霁制止了:“我自己去,你睡吧。”

      他拖着身体去浴室洗了把脸,双臂撑在盥洗台上,身上痛得像被车碾过的一样。

      抬眸见那张脸被镜上水痕分裂成许多块,凛冽中又一丝破碎。头突然垂落下去,梦中画面全都迸了出来,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仍在梦中,就那样撑着台面,任由脸上水珠滴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等回到房间时,只剩柜子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余霁眸光微闪,说是来看顾她,现在倒反了过来。

      许一言坐在床边发呆,待回神关了灯睡觉,隐约见门边有人,迟疑问:“余霁,你不睡吗?”

      “睡不着。”

      听他这样说,许一言坐起来开了灯,见他正靠在门边抱着手,微微眯眼,似乎很疲惫。

      她问:“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

      “你怎么知道?”他忽的睁开眼,向床边的她慢慢走过来。

      许一言掖了掖被子,并没看来人,只是轻声说:“你说梦话了。”

      轻淡声音里不甚明显的异样听得他脚步一顿,旋即又慢慢踱步过去,轻声问她:“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游戏里他都是光明正大地护她,时常她还没开口,他就已经怼得嘴欠的队友哑口无言,或者杀得对面绕着两人走。

      可他又总喜欢噎她,跟小时候的那些男生喜欢谁就要去谁面前当显眼包差不多。

      此刻,他双眼澄澈,好像只是在关心她而已。

      没办法否认的是,两人关系早就变得微妙,让她错生一种他随时都在的依赖感,好像有他在身边就会变得有趣。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但她不喜欢。

      因为心知有期待,就会有落空。

      她摇摇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定了面前人的情绪不对,余霁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轻轻看着她,犹豫着是否合适开口问她。

      随即两人一道沉默良久,心思各异。

      半晌,余霁像是想起什么不堪旧事,叹了一声,脸上浮现一丝痛苦,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我做了个噩梦。”

      许一言垂眼盯着被子上的花纹,被子是奶奶专门找人给她做的,说睡起来舒服,还说以后她结婚就给她做大红色的,看着喜庆。

      她轻轻浅浅问:“梦见zhizhi了吗?”

      余霁偏头打量她的神情,是了,刚刚她说听见他说梦话了。

      “哪两个字?”是枝枝,还是芝芝?

      “吱吱作响的吱吱。”余霁俯身过来,替她掖好腿侧的被子,床头灯也被他调成了暖光。

      “好俏皮的名字,你家猫咪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好像第一次去他家,余惟肖是管那只猫咪叫吱吱的。

      余霁没有立刻回答,向来冷然不羁的脸上开始泛起陌生的神情,连嘴角勾起难言的苦涩,半晌才道:“她死了。”

      安慰的话顿时哽在喉间,心慢慢沉了下去。

      碳基生物的死亡就是幻灭一切,如何遗憾悔恨也无法再见一面,连同期盼,永隔阴阳。

      难怪他会痛苦,难怪他会梦呓。

      “因为什么?”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肯定可爱至极,温暖至极,又或者勇敢至极,总之是个让人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人儿。她不禁想。

      许一言突然有些难受,为不曾谋面的人,也为眼前人,他看起来很痛苦,不似往常那样自如。

      “是我的错。”一双清亮眼睛也变得浑浊,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只剩下渺远的思念,“如果不是我,她会活得好好的,会有可爱的小孩。”会寿终正寝,不会死于非命。

      许一言静静听着,因为这个插曲心上越发沉重。更深思沉,回忆交心都不适合,这夜不知道又有谁会失眠了。

      他就坐在床边,犹自说着过往。

      高一那年,周末放学路上遇见校外混子敲诈勒索同班女同学。他瞥过去那一瞬,那个女同学也看见了他,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眼角都哭红了,嘴角带着伤。

      以一对多,他没有胜算的。可他再挪不动脚步,如果出了事,那个绝望又期盼的眼神恐怕会一辈子在他梦中出现。

      他取下书包用力甩到了那几个混子头上,拔腿就跑,对方立马追了上来。幸好女同学机灵,趁乱跑了。

      不知他又从哪里绕了回来,在捡起书包时,对方带头的人一脚踩在他的书包上,他还没动作就被按住了。

      “你好笨,为什么用书包?”许一言说完又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少年人能出手相助已经很勇敢了,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余霁心中苦涩,心知若是当年用的不是书包,那么一切会不会又变得不一样?

      可是当时周围什么都没有,连个鬼影儿都没有,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了。他跑着跑着才想起来书包里课本上还写着名字,班级,随即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后来就是他跟人家互殴,五六个人单挑他一个,双方都吃了亏。待他快筋疲力尽时,吱吱来了,像从天而降。

      “她冲他们叫,扑到那几个人身上撕咬……”

      等等,撕咬……

      见她一脸迷茫,余霁抿了抿唇继续说:“后来我把她栓在家里,不让她来接我了,她却咬断了绳子跑出来。”

      他回到家看见断掉的绳子时心中就升起不好的念头,找了很久很久,还借了邻居家的狗狗帮忙找。

      最后在一堆垃圾里,他找到了吱吱。金色的毛被鲜血染透了,皮肉都被翻了出来。他颤抖着把吱吱抱出来,可惜吱吱早就咽了气,连抢救都没有机会。

      “都说宠物随主人,吱吱平时也很爱干净的。”却死在了垃圾堆里。

      年少时痛苦是锐利的,让他午夜梦回无法安睡。成年后那些痛苦变成一道横亘在心上药石无医的疤,时不时泛上来隐隐作痛。

      那是他的错,如果他考虑周全一点,结果就大不相同。

      许一言终于明白过来了,慢慢靠近肩膀轻颤的人,轻声问:“你又梦见吱吱了吗?”

      “吱吱死的时候已经怀了宝宝了,她快要做妈妈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梦见相似的场景,梦见吱吱跑了很长很长的路才找到他,帮他撕咬那些打他的人。又或者梦见她在垃圾堆里生下了几个金毛崽崽,小家伙们吵着要吃奶。

      许一言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背,他抬眼望来,眼角微红,柔弱又破碎,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余霁,他从来都是恣意随性的,这些伤痛破碎似乎不该与他相干。

      此刻望着他,她仿佛看见了那只勇敢又脆弱的狗狗,眼睛清澈又坚定,她顿时怔怔地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倾身轻轻揽住他。

      良久,他都没有任何动静,连回抱都不曾有,像入了定。

      “想哭可以哭。”她说。

      以前她就像他这样,忍着所有悲伤,一滴泪都不肯落。

      半空中的手一顿,他慢慢拥住她,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低头垂落在她肩膀上。

      小时候摔了跟头,不管疼不疼,大人们总是叫他别哭,赶快站起来。长大了摔跟头也轮不到他哭,余惟肖那小子是个泪失禁体质,从来都只有他给别人擦泪的份儿。

      所以发现吱吱的时候他没有哭,安葬吱吱的时候他没有哭,学业一塌糊涂他没有哭,事业断送他也没有哭。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不用忍着眼泪故作坚强,他可以哭,为逝去的吱吱,为死去的天真。

      天晴天晴,雨过天晴。

      他如愿以偿抱到心爱的人,却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

      那几个混子其实是另外一所高中的学生,其中一个被吱吱扯下了一大块肉住进了医院,其余的轻伤。

      家长找来学校,要求他赔偿。

      他站在教室外直接啐了那个家长一口,说我正愁没有证据呢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叫他不会养就别生,教出了个横生倒养的玩意儿,让他想都别想,有本事就去报警。

      因他态度太过强硬,半分不肯折,学校要给他处分,警察也要带走他时,那个女同学跑了出来,说不可以带走他。

      “她很勇敢。”许一言说。

      余霁点点头,遇上那种事,小姑娘害怕多正常,可她颤着声音告诉警察是那群人敲诈勒索在先,打人虐狗在后。

      “赔钱是赔不了的,一分都别想。”他宁愿去坐牢,也不会赔钱。

      那时候正值工厂效益不好,工人们的工资都发不起,几近倒闭。他爸妈在外跑业务,接到消息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人高马大的儿子扯进怀里,告诉他一切都交给妈妈。

      不知道几方怎么交涉的,那群家长灰溜溜地走出裕中,连同他们的儿子再也没出现过,据说被学校开除了,接着又被女孩家长送进了警局。

      妈妈回厂前告诉他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他问是不是厂快倒闭了,他妈妈说不会的。

      工人们还要养家,不会倒的。

      后来他学习一落千丈,白天逃课晚上翻墙成了家常便饭。多次被教务主任请去喝茶,连同他的父母亲一起。

      回家后他递给父母一张卡,说里面的钱大概可以让厂子起死回生了,工人们要养家,不能倒。

      温暖风趣的女人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哽咽落泪,说对不起他。她紧紧攥着那张卡,紧紧抱着她的儿子,说他好样的,不愧是她的儿子。

      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王子,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富家少爷,或经历,或眼见过太多艰辛,想要保护家人的心在那时更加坚定。

      多少个日夜在网吧和电脑前度过,数不清了。

      他不是神,没办法这也要那也要。所谓天赋,只是舍弃一些,换来另一些而已。

      岑忻雨曾问他有没有后悔,他不说话。扪心自问当然有,可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保护好吱吱。

      再后来年仅十二岁的余惟肖生病,他大学也留在了本市。一所普通的大学,以他的分数只能上这样的大学,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许一言,我也曾想做你校友的。”他笑。

      名校和很多很多钱选哪个?

      原来真的有这种选择题,可也只是单项选择题,对当时的他来说。

      许一言心中五味杂陈,原来那次众人在酒吧给余惟肖的专业出谋划策,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失落,不是她的错觉。

      “你原来想学什么专业呢?”她一边问,一边将被子拉起来,给他衣着单薄的背盖上一点。

      “交互设计。”余霁顿了顿,又问:“你学机械设计是你想学还是因为黎敬呢?”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没有妒忌,没有难堪。虽然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可还是想听她亲口说,他很需要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关于她的他都想知道,她亲口告诉他的,约等于他也参与过。

      答案太显而易见了,许一言不由得笑:“我那时候眼里只看得到他,他总是名列前茅,风趣乐天,长得又好看,对我的严厉其实超过了很多人的想象,我那时候就想证明给他看,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只是后来明白做什么都没用,早在她喜欢他之前,他就爱上了温医生。

      “温医生这个人你知道吧?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我总觉得她内心有一团火,生生不息的,黎敬会爱上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余霁轻轻点头,那位温医生是个内心有乾坤人,有心人才能感受到她的暖意。

      “我根本没有不甘,他们结婚那天,我好像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欢喜多过忧伤。”

      “对不起,我……”他不免又想起那次他说的伤人话语。

      许一言却打断他:“这事儿翻篇了,你别再提了,不然感觉我是恼羞成怒借题发挥了。”

      余霁望着她,郑重点了点头。

      她又好奇地问:“余惟肖说你的小狸花也叫吱吱。”

      “因为吱吱是吱吱养的。”

      “你讲绕口令呢?”

      他摇摇头,说吱吱经常叼着他做的食物出去给那只小狸花。

      刚开始他不知道,见吱吱吃一半留一半,他察觉不对劲还以为她生病了,连忙带去检查,结果什么都好,还怀了宝宝。

      回到家吱吱依旧吃一半留一半,有次他偷偷跟出去,才发现另一半是被小狸花吃了。以他的情况是养不了的,父母不在家余惟肖还小,他也没有多余的钱,那段时间家里生活很拮据。

      再三思虑下,准备将猫捉去做个体检,再找个人收养。结果他一出现就把猫吓跑了,只剩吱吱在原地无辜地望着他。

      很久之后,他才又见到了那只小狸花,比之前瘦了好多。没由来的,他心念一动,带着那只小猫回了家。

      小狸花到了他家倒是很乖,没再乱跑出去。但无论他叫咪咪或者喵喵,小狸花都没反应。

      有一次回家,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吱吱,小狸花立刻窜了出来,像吱吱以前一样,在他脚边蹭蹭贴贴。

      也许是天意,吱吱喂的流浪猫也叫吱吱。

      “吱吱一直陪着你呢。”她笑了笑。

      余霁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无言紧拥着她,是啊,吱吱一直陪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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