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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胥元 九 ...

  •   “什么心愿?”
      俞衡听俞彦如此说话,不禁正色起来,将人拉至一处无人来往的角落,再次问:“什么心愿?你想做什么?”
      “都说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可当年之事,点火的人,奉命的人,谏言的人,下令的人,各地各处是否均走投无路,可曾有人欺上瞒报,可曾有人竭力救治,可曾有人一手遮天,我应当问谁,又应当怨谁,归结得到一人头上去么?”
      “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日我与你提过一嘴,若有一日大凛与匀国再开战,你打得下手么?”
      俞衡眸中一晃,敷衍道:“又说这些做什么……”
      “也是,你自然不会与我一样,你有你的念想。”
      闻言,俞衡稍显疑惑地抬眼,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上俞彦的胳膊,使了些力气,厉声道:“你这叫什么话?你念着你师父,你师父是人,当年城里逃不脱的百姓都是人,可匀国就没有无辜的平头百姓了么?老爷夫人就不是念想了?苏府上上下下就不是人了?”
      俞彦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安抚似的覆上俞衡的手,将他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指头一一掰开,“你当我是什么?你放心,王爷会有分寸的。”
      “王爷?”俞衡一愣,思忖片刻,心中逐渐明了,急切道:“你给王爷当侍卫,当副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跟着王爷去打匀国?”说到这,俞衡愈发明白过来,“王爷就是这么笼络你的?你、你真是!王爷是谁,他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最会笼络人心……”
      “俞衡,你别急了口不择言,当初你提醒我的,是否今日也要我提醒你?”俞彦的脸色冷下来,“你也对着老爷夫人发过誓,怎么今日倒要数落起王爷的不是来了?更何况王爷有何必要笼络我的人心?这天底下想杀那明氏老儿的人那般多,王爷不得排得上头一个?”
      俞彦将话说白了,明晃晃地指向一个人,俞衡仿佛被钉于原地动弹不得,手脚皆是冰凉。
      当年胥元帝继位后,匀国竟始终野心未改,趁大凛新帝登基情势未稳之际,举兵进犯卷土重来,两国安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先帝与和太妃双双故去,两国已无联姻之实,匀国掌权者又丝毫不顾惜和亲换来的十三年和睦,而夹在这其中,处境最为艰难的,便是身上同有大凛匀国两族血脉的戊宁。和太妃尚在世时,颇受朝野与民间敬服,戊宁的身世在大凛本已算不得忌讳,直至两国再度交恶。而这么多年过去,昔日的宁少子已成为今日的昱王,无论是心怀恻隐或是心存忌惮,人们对这位半身外族血脉的王爷的身世,再是只字不提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埋藏得最深的、不为人知的原因。
      “当年前来大凛,我想着不过是彻底离开故土,往事一并忘却,活得也轻松些。”俞彦说着,对俞衡笑笑,而后道:“可我忘不了。如今我并非是叛了匀国忠于大凛,我是忠于自己的心。那一年的时疫、武馆、师父、那么多百姓,这些往事我放不下,也不想放。”
      见俞衡怔然半晌,俞彦敛去戾气,温声道:“你暂且无须担心,早些年匀国疆境战乱连年,久师则兵疲,恐怕还得养好些时候,一时半会成不了气候,至于王爷……”他轻叹一声,“王爷身为王族,处处身不由己,他是大凛的子民,只有大凛才是他唯一的家国。”
      俞衡又怎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牵扯与无奈,可比起俞彦,他没有那么多苦楚的过往,甚至就没过过什么苦日子。他一个做下人的,从前只知道侍奉老爷夫人,可如今站在这两国之间,哪里容得他再天真,他明明生在匀国长在匀国,今后却哪还有什么家国可言。
      立于这世上,谁人不是身不由己。

      圜州西郊开阔平坦,自建都后便作为驻兵要地,如今国军大营已调拨至各边城要塞之处,此处便专为禁军驻地。
      这日,禁军营练兵场东侧的瞭望台上,出现了两道不寻常的身影。那二人的装束在兵营中极为显眼,为主者器宇不凡,一身广袖玄服,束腰以下对开的衣摆上是白虎纹样,他身侧一人颔首而立,身着石青色侍卫衣衫,腰间却并未佩刀。
      场中士兵时时朝台上望去,眼神好的,便认出了那是昱王。
      戊宁看着底下声势浩大的练兵,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朝身侧问道:“想好给你的马取何名了么?”
      “小的惭愧,尚未想到。”
      这禁军营位于圜州以西三十里以外,戊宁今日一早吩咐备马,俞衡奉命随行,一出府,门前候着的马竟只有两匹,除玄珠外,又见当日那匹白额黄骠马,俞衡正迟疑之际,戊宁说那马今后便赏他了。俞衡一路不安心,他尚未正儿八经入兵营,却得王爷赐马,况且这马是否有主尚不得知,今日突如其来成了他的马,实在叫他措手不及。
      戊宁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淡淡道:“不必忧心,马不过是兵营中喂养的战马,尚未有主,本王说赏你,便是赏你了。”
      “……是,谢王爷赏赐。”
      “万物皆有灵,它虽为你的坐骑,却与你同生死共进退,在紧要关头相助于你,如今这世道,畜生可比人可靠多了,值得你给它取个好名字。”说罢,戊宁侧首瞧向俞衡,面上隐约带着笑意。
      俞衡低着头,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是”,他听得明白戊宁的话。
      戊宁踱步往一角走去,随口道:“昱军于圜州所拥不过两万兵马,禁军则有十万精兵,禁军是大王的兵,只由大王金令调度,瞧着如何?”
      俞衡略一怔愣,后知后觉这句“如何”竟是在问自己,斟酌后方才答道:“兵强马壮,实乃精锐。”
      “跟昱军比,又如何?”
      “小的不敢妄自作评。”
      “但说无妨。”
      俞衡抿抿唇,仍是答得含糊:“昱军自然亦是锐不可当。”
      “呵,你倒真是谨慎得很。”戊宁嗤笑一声,又问:“若让你跟他们切磋,有几成胜算?”
      “……小的恐怕要令王爷蒙羞。”
      “是么,那你可要下些功夫了。”
      俞衡不禁拧起眉头,戊宁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叫他心中徒生出二字来,心紧接着往下一沉,不敢往深了想。
      戊宁留意到他古怪的神情,了然道:“怎么,你以为本王要谋反不成?”
      “王爷!”俞衡闻言大惊,不想竟被看穿了心思,而戊宁更是将那二字直接说了出来,情急之下他只好贸然打断:“王爷请慎言。”
      他们眼下身处禁军营地里,昱军主帅可并非寻常“外人”,一路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本王可未曾那么想过,你倒是急着给本王落罪名。”
      俞衡一怔,顿时语塞,方知说错了话,忙地跪下道:“小的一时情急,望王爷恕罪。”
      “起来罢,跪着岂非更加惹人注目,看你沉静谨慎,怎的出言如此冒失,若又叫人捏了把柄,本王可不会再保你第二回。”
      “是,小的知错,谢王爷。”俞衡冷静下些许,心中却未能平静。
      戊宁敛去面上的丁点笑意,目光落在远处迎风招展的禁军大旗上,幽声道:“禁军的能力自然是大凛数一数二的,可本王的兵,须得扛得住这样的能力,不必胜,却也不可败。”
      这话听起来似是没说完,戊宁却并未接着说下去,他静默良久,一转身,恰好对上了俞衡看向自己的视线,却不知那人是痴傻了还是怎的,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竟连回避都忘了。
      俞衡看进那双眼底,在一瞬间忆起许多事。
      方才的字字句句听来固然让他心惊,可戊宁的神情,只叫他心惊之余更是心下一滞,生生扯出些旧痛来。
      戊宁默许了他的放肆,片刻后,忽听俞衡径自道:“王爷,那日在府里,那卷战事地图,您要听战胜之法,小的以为,战胜一词,可分为三等,三为败敌军,二为守城池,一为保百姓。敌军自南面而来,尚未逼至城门底下,则尚有周旋的时间,小的以为,与其全力做防,反倒应先分出一半兵力,护送百姓出城去,安置于河边,河道不过城东十里以内,脚步快些,耽搁不了多久,空城易守,有百姓在,总是颇多顾虑的。”
      戊宁听他提起这一茬,本已觉得意外,听下来,更是颇感惊讶,“照你这么说,空城易守,就不易弃么?”
      “小的愚昧,可小的以为,打仗为疆土,更是为百姓,若百姓流离失所,何以立国?至于空城一说,为兵者,怎可有弃城保命的道理,若是有,则无论空城与否,敌军只要是逼至眼前了,结局大抵是逃不开破城兵败的,百姓从而亦是逃不脱。如此何不先保全了百姓,再着眼于战事,古人尚有以百卒胜万军的先例,如今以二百对二千,且援军将至,胜败扭转想必不难。”
      戊宁听罢一笑,愈发来了兴致,问道:“将百姓安置于河边,又为何?”
      “自图上看,河道甚宽,可其水势如何、能否行船,王爷并未提及,援军自东面而来,想必不会不知那河道所在,如此便说明,河道无法形成阻隔,将百姓安置于河边,则可早些与援军碰头寻求庇护,总比坐困孤城要强。”
      “援军尚有三日抵达,你可曾想过要如何让百姓在荒郊野外活过三日?再者,城池内外分敌我的情形下,城门一开,先锋细作亦可混入,无论是投下埋伏或传递消息,皆是极为不利,这些你可曾考虑?”
      俞衡自知凭自己的斤两,哪里说得出制胜之策,他并非是随口提起此事,而是有意想说些让戊宁、也让自己分心的话,此时他低眉顺眼答道:“是小的考虑不周,妄言了。”
      “既有主意,当日为何不说?”
      “小的不懂打仗,当日比较之下,实在相形见绌,不敢胡说。”
      “是么。”戊宁轻哼一声,“计策差了缜密,却知道利用河道,先替百姓考虑,是从哪本书中学来的?”
      俞衡心道不好,硬着头皮应道:“小的、小的胡说的。”
      “哦?这会又敢胡说了?”
      “小的……小的自己想的。”
      见俞衡换了说辞,戊宁失笑道:“怎么,书中记载的兵法已过于陈旧,未能有入得了你的眼的了?”
      “不是……”俞衡打小便不善撒谎,为难半晌,一咬牙,索性如实交代:“小的并非有意欺瞒王爷,只是一直未寻着适当的时机坦白,小的……并不识字,读不懂王爷送来的兵书,望王爷恕罪。”
      “你不识字?”戊宁吃了一惊。
      “是。”
      戊宁将信将疑,又问:“俞彦为何识得字?”
      “彦侍卫虽说与小的相识多年,入府时却已是十四五的年纪,先前在外头上过学堂,也习过武,小的自然是不可比。”
      戊宁眯了眯眼,俞衡说话的神情并无可疑之处,难道他当真不识字?
      “无人教过你?”
      俞衡摇摇头,“从前比不得在王府中,小的也从未打算过,只道会做事便够了。”
      戊宁沉默地瞧着他,眉头微蹙。
      不识字……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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