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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胥元 六十五 ...

  •   六日后的黎明前,狂风携雪席卷而来。
      外头的呼啸声不绝于耳,俞衡一夜睡得不安稳,这会轻易便醒了。
      屋里昏暗,他静心听了听屋外的动静,又抬头看了眼屋顶,几乎觉得那狂风暴雪会将屋子给掀翻。
      被窝里是全然相反的温热,他让一只手极自然地探进衣衫摸上了后背,热源的另一头尚迷糊着,声音喑哑道:“醒了?”
      “小的扰醒您了么?”俞衡躺回被窝里,在昏暗的光影中看清了戊宁的脸。
      戊宁眯着眼,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嘴。
      俞衡望着他出神,半晌后忽然说了句:“好冷的天。”
      “那你就该挨本王近点。”话音刚落,戊宁还没能伸手去捞人,身旁再次传来起身的动静。钻进被子里的寒气让他不得不清明了些,一睁眼,就见俞衡自他身上翻身跃了过去,取过他的熊皮大氅周身一裹,弯腰正穿鞋袜。
      戊宁倍感匪夷所思地皱起眉,仍是眯着眼,懒声斥责道:“你这都是哪来的毛病,真没规矩。”
      俞衡闻言回头瞥了他几眼,也不理会,只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戊宁于是继续在暖和的被窝里躺着闭目养神,安心听屋里叮呤咣啷的响动。
      俞衡点上灯,加炭把火生旺,又去打了水来起炉子烧水。他麻利将自己拾掇妥当,取了伤药、剪子和布,接了盆热水回到床榻边,道:“王爷,换药。”说罢也没等戊宁准个话,自行便探手进被窝,掀开了戊宁的衣摆。
      而伴随着“嘶”的一声,戊宁不由得往里一躲,睁眼埋怨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您忍忍罢,小的尽量不碰着您就是。”
      被子接着也被掀开,凉意瞬间爬了半身,戊宁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悦道:“一年前你可不像这般没规矩。”
      “王爷说得是,一年前小的就不会这么碰您。”俞衡将他的伤处露出来,瞧着布下隐隐的乌黑,不自觉抿了抿唇,嘴里却仍是若无其事道:“可您一年前便说小的放肆了,怎么一年过去,这会还觉得稀奇。”
      戊宁睨着他,一时竟哑口无言,片刻后才道:“得寸进尺。”
      外头天色亮得很快,屋里却不见亮堂多少,耳里是寒风呼啸,眼前是烛光平稳,门墙之隔,似乎隔绝了天地世间。
      “外头什么情形?”
      “风雪满满当当糊了窗户,什么也看不见,方才透过门缝瞧了瞧,门前已有脚踝高的积雪,估计待这风雪过去,门窗前都不见天日了。”
      戊宁不言语,静静望着屋顶,神色沉默。
      俞衡将最后一层粘连着血肉的乌黑布条拆下,眉头一皱。
      这伤不能好,也不能溃烂,血得流着不能结痂,也不能流个不止。这程度极难掌握,时常还得把愈合之处再破开,可戊宁就跟这口子不是开在他身上似的,若非脸上时常缺着血色,看着倒与平日里别无二致。
      俞衡拭去伤处血污,又用烧过的刃尖将烂肉挑了,取疗效平平的伤药抹一半留一半。戊宁自个儿试了试脉搏,抻展双臂,各处揉了揉。
      “今日如何?”俞衡将伤处裹好,认真盯着他问道。
      “并无异样。”
      “可有好转?”
      “亦无迹象。”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俞衡轻叹一声,将秽物收拾了,“今日未响号角,吃食多半是没着落了,小的去将昨日备好的干粮热热。”
      “本王不饿。”戊宁拽住那件他自己的皮氅,待人默然回过头来,他又问:“你饿了?”
      “小的不敢先饿。”
      戊宁低沉笑出声,好半晌没止住,他将俞衡拉至跟前坐下,笑够了,才抬眼打量他,“本王真可惜没早点发现你这么……有意思。”他捻着那皮氅的袖子,也是俞衡的胳膊,抬起瞧了瞧,耐人寻味道:“这衣裳穿在你身上,还挺像那么回事。”
      “小的并非第一回穿您的衣衫了。”俞衡面无表情,他想戊宁一定不记得。
      果不其然,戊宁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并非第一回?你何时还穿过?”
      “一年前。”
      戊宁仍未想起来。
      “秋天,鸿雁楼。”
      这下恍然,戊宁才忆起了那一遭。
      那回跟眼下还不太一样,那回俞衡穿上了他的衣衫,真正扮作了他。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回想起来,竟觉遥远得像上一世似的。
      再看眼前人,戊宁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心头涌起的一股近似于躁动热切的感觉很是陌生,他突然想要一件能证明俞衡与自己是密不可分的事物。
      这人胸口上的“昱”字虽非他独有,但也是自己给他的烙印。
      戊宁掀开皮氅的领口,俞衡穿得并不厚,里头不过一件里衣,而里衣的衣襟刚揭开少许,字还没看见,便瞧见了那枚象牙黄的物件。
      戊宁手一顿,无形中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胸前的凉意让俞衡打了个激灵,他低头一看,是他的马尾绳结。
      如今他干脆贴身系着了的马尾绳结。
      俞衡脑子里空了一瞬,真真什么也没想,而后他抬眼去看戊宁。戊宁早已别开眼敛去了神色,这会神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
      二人没来由地相对沉默了一会,俞衡以为戊宁再开口时会诘问他为何还要将那绳结带在身上,可戊宁只是说:“去弄些吃的罢。”
      俞衡立在炉子前,烤着干巴巴的饼子,有些失意。
      是啊,他为何还会将这绳结带在身上呢?
      若戊宁真问了,其实他也答不上来。似乎只是因为惯了,改不掉了。
      炉子里火苗跳跃,俞衡双手被烤得通红。
      以及,不信任罢。
      戊宁拿着俞衡递过来的饼,许久也没咬上一口。他盯着俞衡坦然自若的脸,几乎想在那张脸上盯出个窟窿来。没过一会,他终是忍不住先出声:“你不解释?”
      俞衡看了他一眼,抿着唇,微微摇了摇头。
      “你……”戊宁有点气郁攻心的意思,他拧起眉头,肋下那口子疼得他不住地咳嗽起来。
      可俞衡并不明白他,只是连忙来给他顺背,说着令人更加恼火的话:“您别动怒。”
      “你还喜欢她?你那个喂马的小姑娘?”
      “没有。”俞衡低声答道。
      “你这叫没有?”戊宁指着他胸前,“难道本王要一辈子都见着那么个玩意?”
      俞衡手上抖了一下,怔怔地望向戊宁。
      戊宁瞪着他的眸中闪了闪,旋即又别开眼去,生疏地感到些别扭。
      俞衡低下头,怕自己头脑不清醒似的眨眨眼,不住地回想戊宁方才的话。
      一辈子,一辈子。
      什么叫一辈子?
      是他想的那个一辈子么?
      戊宁却深深吸了几口气,硬声道:“罢了,随你便罢。”
      俞衡着实是不知所措,他在床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握上戊宁一只手,恳切道:“您别生气,小的错了,今后不带着就是了,不,小的这会就取下来。”他探手入怀将那绳结拽下,握在手里却又一时迟疑,像是不知又能将它收去何处似的。
      戊宁冷眼瞧他,不禁哼了一声。
      俞衡看了眼一旁的火炉,又看了看手中的绳结,挣扎之际,听得戊宁又问:“那你是还想回匀国去?”
      这话俞衡永远没法答一句“不是”,他不想说谎,也不愿惹戊宁不高兴,只好说:“小的是您的侍卫,自然是您在哪小的便在哪。”
      “哼,那你等着罢,等哪日本王踏平了匀国,你便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那竟叫得偿所愿么?俞衡心头苦涩,不免后悔方才没说几句好听的将话给掐住,这会再想说,却已力不从心了,他终于将心中长久以来的怨尤问出口:“您就那么恨匀国么?那亦是太妃的母国啊。”
      俞衡不提和太妃还好,提了反倒更激着戊宁,“是么?那匀国可做过一星半点对得起母妃的事?苏家人能活下来不就是为了让母妃能够闭嘴听话么?当年若真是那明祺被赐死,明氏老儿亦会那般不闻不问?母妃是和亲的公主,任凭遗诏要怎么处置她,匀国但凡愿护她一回她怎么会死!可那老东西巴不得母妃死罢,所有的秘密便会跟着母妃一块进坟墓,他如若感念过母妃一丝一毫的功劳又怎会再次出兵大凛?还是在母妃尸骨未寒的时候……母妃是匀国人不假,可匀国不配称之为她的母国。”
      俞衡脸色苍白,他心里清楚戊宁说得都对,可仍是忍不住分辩道:“可匀国亦有无辜的百姓,国与国之间的仇恨最受苦的不还是百姓么?”
      “无辜?呵,俞衡,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笑,你在大凛是什么处境,大凛人在匀国也一样是什么处境,匀国没有人无辜,你知道匀国有多少人想要本王这颗脑袋么?呵,也是,你身在一群‘无辜’的百姓之中,自然不会谈论要如何吞并大凛,要如何以本王这个不顾惜‘母国’的大凛人祭匀国战死的将士。”
      “不,不是的……”俞衡语无伦次,他想说并非所有的匀国人都像戊宁想得那般,可那样的话比什么都苍白。他咬着牙,不敢喘息,也几乎喘息不上来。他没想到大凛和匀国的仇怨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不,他知道,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他跟戊宁之间隔的是家国,是人一辈子只扎的一回根,无论他忠于戊宁或是忠于自己的心,怎么都是两难。
      明明是命运荒谬,错却要算在人的头上。
      俞衡垂着头,眼前模糊。戊宁觑着他,心中滋味亦是不堪言。
      过了良久,戊宁哑声开了口:“起来,莫要跪着了。”
      他双眼猩红,有怒,有痛,有悲,有恨,他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俞衡,问:“到时本王也杀了你,好不好?”
      他想,以俞衡的性子,多半会答一句“您不如现下就杀了小的”,可俞衡到底什么也没说。
      俞衡只是默默站在那,眼眶红着,眼里蒙了一层水雾,悲悯地看着他。
      戊宁闭上了眼。
      “你不必觉得本王可怜,有那心肠,可怜可怜自己罢。”
      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上了他的脸,戊宁侧了侧脖颈,脸颊朝那同样冰凉的掌心靠去,有一瞬,他奢望一切能停在这一刻。
      “俞衡,你听好了,你一辈子都得在本王身边,谁都不准想,哪都不许去,否则,本王一定杀了你。”
      手掌与脸颊两相依偎,俞衡轻轻托着他,代替言语,当是回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八十章 胥元 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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