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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胥元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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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凛西面毗邻大漠,西南接壤中原,南面临海,东面与北面则是更加严寒之地,人迹罕至。大凛为朔凛地区唯一王朝,立国建都已有百年,大漠分崩离析十余载,现多为散落游牧部族,其余地区亦是多国并立,其中属中原匀国最为强盛。匀国建国至今不过六十余年,历经了四代君王掌权,当今通颐帝为储君时,已随先帝在外征战多年,匀国历代君王皆有建立天下大一统的专权之愿,迄今已占领了大半个中原地区,疆土大大扩张,已与大凛不相上下。
随着疆域扩张的,还有匀国日益膨胀的野心。大凛虽地处寒冷的朔凛地区,却坐拥丰沃的土地和得天独厚的丰饶物产,其中铁矿,便是匀国觊觎已久的。大凛国力强盛且经久不衰,其殷充的铁矿与冶铁之术是这背后坚不可摧的力量,大凛的铁兵器声名远扬,非寻常小国的青铜兵器可比,大凛与各国各地商贸往来频繁,铁矿却从未流出,中原地区虽亦寻得多处铁矿,其规模却无法与大凛矿源相提并论。
匀国国力日趋成熟稳固,与其一步步吞并各国,倒不如一举攻破大凛,一旦将大凛纳入版图,将其铁矿占为己有,拥有了数量庞大的铁兵器,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匀国打的如意算盘,大凛这头又岂会预料不到。自天鄞八年起,匀国屡次举兵进犯,大凛厉兵秣马应战退敌,天鄞十年时匀国已是强弩之末,大凛却仍留有实力,最终匀国只得以和亲之法休战。
戊宁,便是两国和亲下匀国公主为大凛君王诞下的子嗣。
戊宁自幼年起,无论学识涵养还是武术骑射在众少子中皆为出色,虽半身外族血脉,却颇得天鄞帝疼爱。天鄞帝共有子十一人,长子戊商生母早逝,过继于睦王后后便为嫡长子,戊宁十岁那年,天鄞帝驾崩,其生母和妃亦随君王同去,戊宁交由景妃抚养,同年,戊商登基,取年号胥元。
戊宁尚在宫中时已深得胥元帝器重,未及成年便有领兵为将之资,文韬武略,大智大勇,可谓是其左膀右臂。大凛王族世代骁勇善战,当今圣上何等魁梧霸气,立于朝堂之上不怒自威,其七王弟身披盔甲,征战于大凛边境亦是所向披靡。胥元七年,戊宁领军大败大漠高车,得封崇达将军,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嗣成年后需加封进爵出宫镇守一方,戊宁二十岁行封王礼,胥元帝亲赐名号为“昱”,取光明之意,位于众亲王之首,分封南海二地平曳与薛门,戊宁自此掌管大凛南境舟师要塞,并得胥元帝特允可居于王都圜州。
俞衡因烙伤,得了三日空闲。
府中的一般侍卫皆是住侍卫房睡大通铺,俞姓侍卫却在西院中另有单独的院子、单独的屋子。这么些年,俞衡忽地自个儿住了一间屋,倒叫他百般不适应,这是哪怕从前在苏府中都未有过的待遇。
这屋子方方正正,进屋便是一桌二椅,右手边为床榻,抵墙是成套的木柜,窗子边上搁一盥洗架,布置虽清简朴素,各处却是十分干净。
在王府内什么也不缺,要挪屋子竟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包袱便装下了,俞衡唯独挂心的,便是留在东院的那两株桂树。如今他有了单独的屋子,若是能将树搬来照看,倒是方便许多,可他尚未有机会将那两只陶盆移来,亦不想假手他人。
俞衡坐在榻上歇息,外头有人叩门,想是前来换药的婢女,他便朝门口应道:“进来罢。”
进屋的人却是俞彦,他手握一托盘,盘上搁着伤药与棉布,进来了也只在门前站着,看着俞衡不言语。俞衡见了他本有些惊讶,一想如今又成了“邻里”的关系,心中倒生出些快慰来,一面招呼俞彦坐下,一面问道:“怎的今日换你来了?”
“两日未见你出过房门,若非送饭的下人自你房中端出来的是空了的碗盘,我都以为你是命丧这烙伤之下了。”
“王爷命我这三日好好养伤,便不要出门去了。”俞衡说着褪去上衣,伤口尚未完全结痂,与布条粘合处难免扯出裂口,俞彦将伤处清理一番,新抹了一层伤药,俞衡本是一声未吭,上药时肩头却耸动了一下,道:“凉。”
“来之前我将伤药冰镇过一个时辰,敷上有阵痛之效。”俞彦顿了顿,又道:“过去可没人为我这么想着。”
俞彦两年前想必也是经历了这么一遭,且多半是自个儿照顾自个儿,才摸出些伤愈的窍门,思及此,俞衡轻笑道:“劳烦你了。”
“疼么?”俞彦给他重新缠上布条。
“受得住。”
俞彦坐到俞衡跟前,沉默片刻后正色道:“俞衡,我问你,如今全府上下都知道你成了俞姓侍卫,那么你可知,这俞姓侍卫,实则是做什么的?”
俞衡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只得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俞姓侍卫是王爷手底下最得重用的人,称得上是王爷的心腹,平日里多在西院中走动,王爷若有要事,向来是交给俞姓侍卫去办,可这些,是府中上下皆知晓的。
俞彦又问:“你的腰牌呢?”
俞衡自柜中取了腰牌出来,这腰牌为铜制,色泽尚明亮,一看便知是新打好的,牌面以雷纹走边,主字“昱”下另刻二小字“俞衡”,俞彦只单瞧了眼那腰牌的样式,便认命般地合上眼,叹道:“完了。”
俞衡不明所以,将腰牌拿至眼前仔细瞧了瞧,未瞧出什么玄机,只听得俞彦又说:“这腰牌你可要收好了。”
“怎么了,很贵重么?”
“倒不是贵重,而是它同昱军兵牌生得一模一样。”
俞衡看向俞彦,面上尽是茫然之色。
俞彦见他这副反应,又问了一遍:“王爷当真尚未告诉你,要你做什么?”
“王爷当日只是说,入名册,赐腰牌,调至西院而已。”
俞彦叹了声气,道:“我当年调至西院后,便不常在府里再见着你,你想必也是觉得俞姓侍卫总是神神秘秘来去无踪罢?王爷的昱军,于圜州西南郊驻有护城精兵,你见不着我的时候,我多半就是在兵营里。我们这四人虽居于王府内,行走办事皆是侍卫头衔,却可凭着这腰牌,自由出入昱军营。”
“去那做什么?”
“自然是习武操练,演练兵法阵法,打仗时要用什么,便学什么。”见俞衡依旧面带疑惑,俞彦解释道:“王爷要的并非只是护其周全的王府侍卫,而是会武善战、将来能够率兵打仗的将领。”
俞衡闻言神色一凛。
“所以才叫你将这腰牌收好了,我等并非充军的士兵,在军中身份特殊,一人一牌,军中认令认牌不认人,你自个儿的腰牌,可要自个儿保管好。”
俞衡低头再次看向手上的腰牌,迟疑地应了一声。
“你来西院轮值的那一日,我便多少有些预感,如今王爷果真将你调来西院,让你做了俞姓侍卫,可王爷究竟是看中了你什么?这儿原本的四人,两个宫里头出来的侍卫不用说,少时起便随王爷出征过,俞升,这里边属他功夫最好,我,也算习武出身,可你这又是因为什么?且不论别的,单说你没有习武的底子,身子骨比不得旁人,王爷就这样将你送去兵营里,怕是能去你半条命!”
俞衡听了这话倒是有些失笑,道:“那敢情好,指不定王爷到时嫌我无用,将我逐回东院去。”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说你平日里一声不响的,四年都安安生生过下来了,怎的今日就会轮到你?”
“轮到便是命数,横竖躲不过了,王爷要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就是了。”
“哼,你倒是看得开,王爷要你做什么,王爷要你去打匀国,你打得下手?”
俞衡闻言抬了抬眼,神情不变,只道:“怎么,你这是在担心我?”
“夫人当年若是真担心你,就不会将你……”
“够了,何必说这个。”俞衡的脸色骤然冷下来,“当年的决定在我不在夫人,如今你我只管效忠王爷,你莫要忘了我们对着老爷夫人立下的誓。”
屋内半晌再无人作声,许久后俞彦才道:“是我多嘴了,许是太久未同你如此说过话,难得重逢,一时忆起往事,你莫往心里去。罢了,我不扰你了,你歇着罢,好好养伤。”
俞衡终是在屋内坐不住,权衡一番,出了院子打算往东院去。
午膳过后,戊宁便在书房中看送来的军报,半日下来半步都未出得屋门,日头落了这才是头一回,恰好遇着了前头走过的俞衡。
戊宁将人唤住,俞衡见是王爷,便迎上来在几步开外停下,恭敬地行了礼。
“烙伤如何了?”戊宁问。
“劳王爷挂心,好些了。”
“这几日可见了俞彦?”
“是,今日见了。”
“看你的样子,想必他与你说了不少。”瞧俞衡的神情,戊宁便猜到了七八分。
俞衡稍作犹豫,仍是照实答道:“是。”
“多嘴。”戊宁不着痕迹地哼笑一声,接着又问:“不是让你这几日好生养着,现下神色匆匆的,是要往哪去?”
“回王爷,小的从前于东院中养有两株幼树,不大,仅栽于盆中,大凛气候酷寒难当,冬季尤为漫长,一年下来有大半时日须取暖度日,树木亦然,小的如今搬入西院,十分挂心那两株幼树,便想将它们移来西院住处,以便照看。”
戊宁不免有些吃惊,问:“你这急匆匆的,竟只是为了这事?”
“是。”
戊宁不禁觉得有些可笑,“执着于此等闲情逸致,倒像是你的作风。”
俞衡闻言心中滞了滞,面上却恭顺地一颔首认下了这话,戊宁不甚在意,只随口多问了句:“大凛树木向来坚韧耐寒,何树如此娇生惯养?”
“回王爷,是……”
“王爷,晚膳备好了。”有人声自俞衡身后传来,是婢女来请膳了。
区区两株花草,戊宁是提不起兴致的,离去时他对俞衡说:“叫两个人去帮你,莫要扯着了伤,十日八日的不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