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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胥元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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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景太妃的宫院,戊宁对身后提着食盒的人说:“这些小食赏你了,今日俞彦在府中,你拿去与他分了罢。”
俞衡一时反应不及,愣着没接话。
“你方才若留意了桌上,应当看得出来,那些点心皆是中原样式。”戊宁似是随口道:“景太妃虽是大凛人,做中原点心的手艺,却是不错的。”
俞衡心头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低声道:“这是太妃娘娘精心为王爷准备的吃食,小的们身份低微,不敢有此等福气。”
“说了赏你便是赏你,还要推拒不成。”戊宁责备一句,又说:“府中厨子虽是做不来这些点心,可本王若想了,差人上太妃宫里知会一声便是,景太妃亦是本王母妃,不必过分拘泥,今日转头赏了你,算不得辜负太妃一番心意。”说罢,他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人,那人本分地垂着眼,微不可闻地应了声“是”。
俞衡思量半晌,试探问道:“王爷爱吃中原点心?”
戊宁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幼时吃惯了。”
俞衡抿了抿唇,低下头再未作声。
一路走,一路却是往宫外去了。
俞衡瞧着方向愈发不对,心中生疑,犹疑问道:“王爷不去给太后请安么?”
初十宫中请安是传下来的规矩,太后那虽不是非去不可,可宗亲于情于理,总还是该去请个安的,戊宁既然已来了后宫,不去太后宫里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不去。”
俞衡一愣,哑然片刻,迟疑道:“王爷,这恐怕……”
“今日天凉,本王就不去给太后请安了。”戊宁踏出第一道宫门,悠然喟叹一声,回过头来朝俞衡打趣道:“早些回府去,你也好上屋里取暖不是?”
“……是。”
路上,戊宁让俞衡同乘车辇,待骊驾出了最后一道宫门,他问:“这一趟,感受如何?”
“王爷在宫里与在府中,看着是有些不同。”俞衡答。
午宴上,戊宁一言一行极为妥当,众宗室对他亦是礼数有加,可俞衡总觉得他实则是有些散漫的,而到了景太妃宫里,戊宁看似客气,整个人却才是生动了些。昱王位高权重,在外头自然有在外头的样子,俞衡说不上来究竟是如何不同,只单单觉得在宫里的戊宁,显得有些陌生。
戊宁挑起一侧眉梢,似是听见了什么趣言,轻笑道:“总盯着本王做什么,进了宫,自当留心宫中才是。”
“是。”
“宫中复杂,每条道须得走仔细了,错入了什么地方,可是自找麻烦。”戊宁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见俞衡神情有些变幻,忽又道:“本王身边的确从未有过贴身侍卫,知道这贴身侍卫意味着什么么?”
“知道,是王爷的器重。”
“太妃的话倒是一下就记住了。”戊宁玩味地哼笑一声。
俞衡没心思理会戊宁的揶揄,他思来想去好几日,心中惦念终是在进宫这日化为顾虑,他抬眼看向戊宁,认真问道:“王爷于府中所设之处,若被外人知道了去,后果如何?”
后妃在宗庙中自有牌位,私设灵台本就是忌讳,尤其和太妃牌位已被撤去,王府中却仍私自供奉罪妃牌位,万一叫人发现了,戊宁便是其心可诛。
再尤其,那和妃名号之后的,并非匀国公主明氏,而是不为人知的另一人。
此事如若暴露,非同小可。
“从前许是削爵降阶夺地,如今恐怕得是杀头株连之罪。”戊宁漫不经心道。
俞衡凝重地拧起眉头,将怀抱着食盒的双臂收紧了些。
几日后,丑时初刻。
一行人夜访昱王府,待里头应门后,未等通报,高视阔步地便闯了进去。当值的夜巡侍卫闻声赶来要将人拿下,在看清为首者后,却硬生生没了动作。
府内连连点起了灯,不过片刻,已是灯火通明。
赶去通报的侍卫先行一步回来,不一会后,戊宁身披一袭黑狐皮氅,信步而至。
王府大门紧闭,一墙之隔的前院内站满了人,一边是整装带刀的侍卫十来人,一边是闻讯赶来的府中众人。
“昱王爷,别来无恙。”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步躬身开了口,竟是宫里的内侍总领沙公公。
“公公不必与本王寒暄客气,时候这般晚了,公公如此阵仗来本王府上,最好是有要紧事。”戊宁微微一笑,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瞧着沙公公。
“老奴失礼,前来扰了王爷清梦,实为奉命办事,王爷莫要嗔怪。”
“如此公公便快些说了罢,本王这一府邸的人,总不能一直陪公公在这耗着。”
“王爷爽快,可老奴还得多问上一句,王爷全府上下,眼下可都在这了?”
戊宁随意地四下左右瞧了瞧,道:“大抵是罢。”
“如此甚好。”沙公公说罢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奉睦太后之命,今日入夜丑时搜查昱王府上下,王爷,老奴须得得罪了。”
戊宁闻言脸色一变,“太后要搜本王府上,何故?”
“这就恕老奴不便多嘴了,来人——”
“慢着。”戊宁打断沙公公命人搜府的喝令,也抬手止了府中侍卫的防卫之势,一字一句道:“沙公公,您瞧清楚了,这是昱王府,不是宫里的内侍署,更不是太后的手应当伸到的地方,本王尚且在这,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沙公公仍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讪笑道:“老奴不过是领命办事罢了,素闻王爷为人磊落坦荡,如此遮遮掩掩,倒要叫人生疑了。”
戊宁冷笑一声,“若本王偏是不允,公公又奈本王如何?”
“呵,看来王爷这是打定主意要为难老奴了。”沙公公将一手平举起,后头一人上前呈上一卷文书,戊宁瞧见那卷轴,神色又是一变,只见沙公公将其举至戊宁跟前,道:“此乃太后手谕,王爷若还顾及颜面,就与老奴行个方便,老奴便也保全王爷的颜面,不在此念出太后手谕。王爷勿抗命,也莫让奴才难做。”
太后手谕既出,院内已是纷纷跪了一地。沙公公深夜前来,全府上下临时接命,人人皆是措手不及。此时戊宁面色阴沉,眸中起了愠色,目光落在那卷手谕上,久久忿然无声。
他虽贵为亲王,却到底是为人臣子,不可违太后诏令。
搜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一队侍卫散往府中各处搜寻去了,沙公公气定神闲地等在院中,等着瞧那搜来之物。
霜玉同众人一道跪着,此刻再是顾不得那么多,起身走到戊宁身旁,低声开口:“王爷……”
戊宁径直打断了她的话:“嬷嬷在何处?”
“应是仍在房中歇着,沙公公带人来得突然,想是尚未惊扰至后院。”
“速速前去知会嬷嬷一声,便说宫中来人了。”
“王爷那您……”
“去。”戊宁冷声道。
霜玉领命退去,而院中另一边,俞衡姗姗来迟,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众人当中。
戊宁再未出过声,他脸色并不好看,却无人察觉到他眼底的焦躁不安。
半晌后,搜府的侍卫一一回到前院,逐一回禀未搜出异样,直至一人手持一双布袋回来,“禀公公,西面主院寝房后头有一上锁柴房,侍卫们破门而入,发现一供台,台上所供之物,只有沙土一捧与贡品若干。”
“什么?”沙公公闻言大为诧异,伸手夺过那侍卫搜回之物,打开一瞧,果真是一袋沙土与一袋贡品而已,他脸色微变,心中已觉蹊跷,朝那人阴鸷问道:“你可搜仔细了?”
“是,未放过一个角落,处处都搜遍了。”
沙公公稍作沉吟,冷哼一声,转头朝戊宁道:“王爷拿老奴寻乐,是觉得老奴不中用了罢?”
戊宁瞧着这眨眼间的变故,心中生的怀疑一时平添了几分疑惑,可他眼下暂且无暇顾及其它,应道:“本王岂敢同公公玩笑。”
“王爷于府中设案供奉,一非神明,二非先祖,三非亡人,却只是沙土一捧,王爷可是在糊弄老奴?”说罢,沙公公将手中布袋敞口一扬,那沙土便如粉尘般洒向了面前的一方空地。
待到尘埃落定,戊宁方才开口:“公公此言,听着倒像是对本王府中一草一木清楚得很,实则是想从本王府中,搜出个什么来?”
沙公公神色一凛,暗道不妙。他未搜出应有之物,戊宁轻巧搬弄一句话,矛头反倒指向了自己,他于是不答反问:“老奴僭越,再多嘴问一句,王爷为何供奉这沙土,又何以须将那屋子锁起,王府上下除您之外,可还有知道那供台的人?”
戊宁镇定下心神,眼下霜玉不在,他得稍作思量。
此时一人自人群中步出,戊宁尚未开口,他便擅自接了话答道:“公公,小的乃府中寻常下人一名,是知道那柴房的,屋中供台所供奉之物,确为沙土一捧不假。那沙土由王爷数年前自王陵中带回,供奉于府中,以作念想,将屋子锁起,不过是为了少生诸如今日这般的事端。公公今日句句话暗有所指,可公公的人并未搜出不妥之物,敢问是公公想诬陷王爷些什么,还是太后想诬陷王爷些什么?若都不是,那么便请公公回禀太后,昱王一切安好,切勿过分苛责王爷了。”
这一席话说完,院中竟是静默了许久。
沙公公眯了眯眼睛,仔细瞧向那出言之人。此人很是狡猾,王陵中的土,却未说明是作何念想,因那可做念想的人多了去,一个不慎,便是大不敬之罪,后头一番话同样反将一军,甚至明言指向了上头的人,话到最末既护了主又了了事,句句在理,挑不出毛病。
戊宁心中冷笑,他已然不惊讶俞衡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碍于眼下的情形,他暂且默许了那人的自作主张,他面上沉着,对沙公公道:“太后的手谕,公公可还想念念?本王此刻倒是有些兴致听上一听。”
沙公公脸上复又浮起了狡黠的笑意,笑里藏刀,半晌后他意味不明地赞叹道:“昱王爷,当真好手段哪。”
自接到密报到领命前来搜查王府不过半日,戊宁究竟是如何得知,且还及时做了手脚?若这是一计,倒就统统说得过去了。戊宁城府深,地位又远高于寻常重臣,这一趟横竖是抓不着实实在在的把柄,再在此处耗下去,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戊宁也笑道:“沙公公若再无旁的事,便请回罢。”
沙公公皮笑肉不笑地作别几句,终是带着人,一无所获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