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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胥元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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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伤好得差不多了,俞衡便奉命入了营。
去马厩领马时,那匹黄骠马倒很好认,俞衡将它牵出来,抚着它的前额,想起给它取名这事来。他盯着马盯了好一会,撇了撇嘴,问那马儿:“是你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有他自己能懂。从前俞衡养过一匹栗色的马,那匹马身上有三处白团,取的名字便叫三白。
而眼前这一匹,额前白为一白,肋下两处白为二白,合起来,恰好亦是三白。
这来来去去的,当真是捉弄人。
俞衡取来马鞍,上鞍时,这黄骠马显了些脾气,掀了前蹄,俞衡见状立刻停了手,马鞍自马背上滑落砸到了地上去,他却不急着将马鞍捡起,而是又等了一阵,才顺着马脖子摸它的鬃毛,见其逐渐温顺下来了,便轻轻唤了声:“三白。”
马儿自然是无法答应他,只有尾巴一甩一甩的。俞衡将马鞍再次在它背上放置好,蹲下身系上皮扣紧了紧,对着它自言自语道:“你莫要为难我,我就也不为难你,今后你若是不听话,我倒还有些压箱底的法子能跟你试试,我还就不信这个邪,这大凛的马,能比匀国的马野到哪去……”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刻意的咳嗽声,俞衡一惊,回头见是俞彦,且只有他一人,才舒了口气。
“你疯了?这可是兵营里,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俞彦瞪他一眼。
“一时疏忽,我跟马说话呢。”
“跟谁说话都不行,跟自个儿说话也不行,别提那两个字,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让有心人听了去,你命还要不要了。”
俞衡自知理亏,沉默地点点头。
俞彦见他有些打蔫,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问:“见你方才,似是挺高兴的?”
“也说不上高兴不高兴,总比终日闷在屋里强。”俞衡抻了抻膀子,转身去牵了缰绳,与俞彦一道往马场走。
二人好一会都没了话,俞衡回想起那日夜里戊宁说的,他想了想,忍了忍,又朝俞彦看了看,终是只问了一句:“王爷也让你们读兵书么?”
“读过一些,王爷吩咐过平日里若得空了,便多上书阁走走,可兵书给送进屋里,日日就让读书的,你倒是头一例。”
俞衡垂下眼,心中是哭笑不得,叹道:“唉,你啊……”
“我咋了?”俞彦闻言有些纳闷,旋即反应过来,以为他是还在发愁兵书这事,满不在乎道:“不必在意那些兵书,兵营里待俩月比读多少兵书都有用,再不成,回头我教你。”
俞衡摇摇头,糊弄了过去。他发愁的又岂止是兵书,这阴差阳错间,他糊里糊涂成了昱军的骑兵,想想便只有惆怅与无奈。
与此同时,昱王府后院中,戊宁正与嬷嬷一同用着膳。
天鄞十四年,嬷嬷奉诏入宫哺育七少子,后与七少子一同回了和妃宫中,跟着伺候了两年,再后来嬷嬷便在宫里留了下来,于尚宫局当差。
戊宁自小便与嬷嬷亲,当年宫中同期的乳母有些个备着,可戊宁算得上是嬷嬷一手喂养大的,嬷嬷待他亦如同亲子一般。
如今嬷嬷独自深居王府后院,常年不让人伺候。嬷嬷在府中下人晌午用饭时,会上戊宁院子后头的小屋中待上两盏茶的时间。屋子里处处一尘不染,灵台上供奉的瓜果点心皆是太妃生前爱吃的,嬷嬷日日前来给太妃上柱香、说说话,也打发了终日里的无聊寂寞。
戊宁时常会上后院同嬷嬷一块用膳,他知道嬷嬷喜静,便甚少留人在旁伺候,连外头也不让人守着。
这日,圆桌一侧,戊宁似是不经意开口道:“嬷嬷,本王前些日子,带了一人去给母妃上香。”
嬷嬷稍稍顿了一顿,也未停箸,平和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奴才。”
嬷嬷搁下筷子,思虑半晌后,只问:“叫什么?”
“早些时候给他赐了姓,他如今叫俞衡。”见嬷嬷眉头微蹙,神色略显担忧,戊宁复又道:“此人心思干净,见了母妃牌位,什么也没多问。”
嬷嬷有许多想说的,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况且说了,多半也无用,她只得将这两年间说过许多遍的话再对戊宁说一遍:“王爷,你莫做傻事。”
戊宁置若罔闻似的,依旧慢条斯理用着饭,他随后瞧了嬷嬷一眼,眸中有些不忍,“后日进宫,本王打算带着那奴才,您别担心,一个随行侍卫而已。”
“王爷……”嬷嬷欲言又止,自知多说无益,戊宁大了,大到她已经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过了一会,嬷嬷继而问道:“此人可信么?”
戊宁知道嬷嬷是在问什么,此人做事可信么,品性可信么,前因后果恩恩怨怨让他知道了可信么,可无论是什么,答案总是肯定的:“可信,是母家送来的人。”
嬷嬷闻言一怔,良久之后,只有不着痕迹的一声叹息。
月逢初十,是圜州中各宗室上宫里头给大王和各宫请安的日子。
天气渐冷,已是入了初冬。戊宁这日穿了一身绛紫色常服,自车辇中下来后,俞衡上前给他披上裘衣,戊宁一打量眼前这侍卫为了今日进宫特地拾掇的一身体面打扮,不禁调侃道:“头回进宫,倒是郑重。”
俞衡面上一热,轻声应道:“是。”
早半月前戊宁吩咐俞衡过些日子随他一同入宫时便说了,头回进宫,要上心些。府里跟着戊宁进过宫的人虽是有一些,可俞衡也不好打听,他不知宫里是什么样,更不知应当上心些什么,可毕竟是跟着王爷进宫,收拾得体面些,总是妥当的。
循例,众宗室子弟须一同于前殿向大王与王后请安,晌午时分大王赐午宴,待到毕了宴,宗亲则可自行前去后宫各宫里请安。
殿内一番君臣和睦的景象,昱王的席位位于右侧首位,俞衡立于戊宁身后不到半丈远,静心留意着殿上众人。
话语间谈及的多半都是王族家事,多数时候,戊宁只是含笑听着大王同众臣子一来一回地说着话,虽有着这殿内数一数二的身份地位,他却丝毫不显得孤高寡合,若不被特意提及,他常是不发一语,只静静听着众人交谈,偶尔与身旁桌上的人低语几句,浅浅笑意则更甚。
……
午宴毕,才步出殿门片刻,戊宁还未来得及对俞衡问上一句,一道身影便来至跟前,戊宁任来人攀上自己一臂,忍俊不禁道:“长个儿了。”
“一月就只见你一次,自然是得长个儿,你许久也不来宫里看我和母妃,今日若不请安,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着你。”
来人口气并不好,一字一句放肆得令俞衡在旁听得怔愣。戊宁的养母景太妃有一亲生子,名为戊桢,眼前此人看着年纪尚小,他方才的话听起来应是尚未封王出宫的样子,俞衡虽从未见过戊桢,此人看来想必也是八九不离十。
戊桢撇撇嘴接着道:“母妃可是一早做了你爱吃的点心等着你呢,你今日不吃完不准走了。”
俞衡一路跟着二人行至一处僻静宫院,宫婢见是桢少子与昱王一同回来了,也不紧着上里头通报去,而是迎上来给戊宁请安,戊桢佯装驱赶一番,脚步却放慢下来,众人见了戊宁回宫来高兴,他又何尝不是。
进屋前,戊宁让俞衡在外头候着。
景太妃远远听着了声,戊宁前脚刚进屋,她便已从里屋出来了,见了戊宁,还未先说上话,戊宁便朝她单膝而跪,恭敬请安道:“儿臣给景娘娘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让人瞧见了像什么话。”景太妃连忙扶他起身,戊宁却笑道:“景娘娘与儿臣也要论这旁的礼数做什么,孩儿给娘亲请安是天经地义,至于旁的身份,在景娘娘这儿不作数。”
景太妃抬手抚了抚戊宁的发,心中酸软又高兴,忙说:“都别站着了,快坐罢,备了些点心,王爷看看有没有胃口。”
宫婢将沏好的茶和几盘小食端上来,戊宁一一尝了几口,自然地说着话:“儿臣近日来忙了些,未能常来宫中走动,景娘娘近来可好?”
“宫里的日子无非就是那般,也无所谓好与不好,倒是你,看你都瘦了,可要保重身子,莫要过于操劳了。”许久未见,景太妃很是想念戊宁,戊宁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眼下好不容易见了面,千言万语首先化作一句关怀,言语里一半欣喜一半心疼。
“哪里瘦了,我怎么瞧不出来七哥瘦了。”戊桢不以为然地抢着应了,接着又对戊宁说:“如今就剩我自己在宫里头,整日里真是闷得慌。”
“瞧你这话说的,还不多珍惜你剩下两年在宫里的安逸日子,等回头封了王,封地上的大小事,桩桩件件都要上报,那时候可有你烦闷的。”
戊桢是天鄞帝最年幼的儿子,上头的兄长们陆续成年出了宫,这一年来就剩他一人在宫里,确实是寂寞。戊桢叹道:“唉,如今我是又想封王又不想封王,当了王爷就得离开圜州,我也想像七哥一样留在圜州,便能常回宫里来看望母妃。”
戊宁笑笑,只道:“去封地也没什么不好,逍遥自在的,大王管不着你,凡事你就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景太妃掩嘴浅笑,柔声道:“桢儿顽皮,这么大了还是小儿心性,整日里也没个样子,将来去了封地也是对他好,男儿总要早些独当一面才是。”
“说到这,桢儿也快到可娶妻成家的年纪了,自己可有相中哪家的姑娘?”戊宁笑问。
“七哥都尚未娶亲成家,我又急什么。”戊桢丝毫不以为意。
“本王尚有政事压身可推托,你尚且安逸着,不早做打算,将来耽搁了,落得跟本王一样的境地,景娘娘可要着急了。”
景太妃微不可察地叹口气,复又笑着打圆场道:“来来,别光顾着说话,都吃些点心。”说罢又朝门口守着的宫侍吩咐道:“天冷,让奴才们都别在外头站着了,进屋来取取暖罢。”
待俞衡迟疑地进屋后,景太妃瞧他眼生,便问:“没见过你,是新伺候王爷的人么?”
俞衡顿了脚步,有些意外自己竟被问了话,还未应答,便让戊宁接了去:“他是儿臣近日选的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这么多年,可从未见王爷有过贴身侍卫。”景太妃不免有些称奇,转而对俞衡叮嘱道:“王爷器重,想你身手应是了得的,今后可要好好护着王爷。”
俞衡埋低了头,沉声应道:“是。”
戊宁瞧着俞衡的模样,不禁悄然失笑。他这侍卫此刻想必是诧异又局促,那侍卫二字前多加了两个字,分量便全然不同,事先未同他知会过,这一下砸到头上去,难免他多想。
戊宁收回目光,掠过桌上的点心时,眸中微动,而后道:“儿臣府中比不得景娘娘宫里,向来粗糙惯了,厨房做不来这等精致点心,景娘娘可否容儿臣将这点心带些回去?”
“那是自然,方才看你没吃几口,还以为是回回吃都吃厌了呢。”景太妃听戊宁这么说很是高兴,笑着唤人道:“来,去将这些点心,还有小厨房里没端上来的,都拿食盒装好,让昱王爷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