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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十下板子,半点水分也不掺杂,板板到肉的落在了两个瘦弱的孩子身上。
      一院子孩子都在这沉重的闷响里,清晰的感受到了日后将身处的严苛无情和不容置疑的警告。
      命令被执行的很彻底,没有孩子敢用自己脆弱的生命轻易再去挑衅这样的权威,李青仍是被分去与另外三个孩子同舍。二瓜也与其他三个孩子去了另一屋舍。
      姜宪却没有回来。
      ** **
      谷中给每个孩子都发了新的衣袍,屋子里有热水和食物,孩子被领到自己所在的屋舍后,顾不上心奇赞叹房间的舒适精致,就按着吩咐清洗更衣,安静的用过饭后,在前所未有的奢侈里惴惴睡下,等待第二日未知所以的安排。
      次日寅时,混沌梦中的孩子们被一串沉厚的鼎鸣声惊醒,屋舍的门被推开,身形魁梧的武士立在门口,一边催促孩子们起床穿衣,一边念着一条条谷规。

      谷内十分开阔,先前所见的院子和屋舍不过是一角,弯弯曲曲的绕过很长一段,方转至一方阔场,一座单独的院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孩子们仿佛身置桃源,几乎无法从两侧葳蕤漂亮的草木景致里移开眼睛,甚至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能够穿上这样珍贵漂亮的衣服,一个个欣喜而珍惜的不停用手抚着柔软的袍襟,兴奋地小声与旁边的孩子揣测议论。
      李青与二瓜在路上碰了头,两个人昨日挨了板子,晚饭时谷中人送来了药,抹了药睡了一晚之后屁股仍然疼的厉害,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
      李青前后左右都没瞅见姜宪的影子,小心翼翼的朝前头领路的武士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问二瓜,“姜宪是不是和你一个屋?”
      “没有,我没见到他。”
      李青愣了一下,心里慌了起来。
      二瓜知道他想什么,小心揉着屁股颤声道:“也许是分去了别的屋子,他伤的重,估计暂时下不了床才没有一并过来吧。”
      “等会儿找个人问问。”李青说。
      二瓜点点头,怯怯抬头望去前方,“那上面写的什么字你认识吗?咱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李青也不识字,他昨晚基本上没睡着,又担心姜宪的情况,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晚上,越想越觉得诡异难安。看着那笔锋凌厉的额匾,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名牌。
      “我以为咱们是被买来做奴仆的,可是他们却给咱们精美的衣服穿,还让咱们住的那么舒服,到现在都没让咱们干活。”
      “我有点害怕······”二瓜把脖子往领子里缩了缩。
      “以后我们就不能叫自己的名字了是不是?早上出门的时候,那些人叫我‘十三’。”二瓜摊开掌心,名牌上刻着两个字,“这两个字就是‘十三’吗?”
      李青也摊开名牌,“我的好像是‘十八’。”
      “那我比你们的大,我是二十!”走在前面的一个孩子回过头来,眼里亮着兴奋的光。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对于被强行改换了姓名这件事没有任何不适,甚至为这从天而降的奢侈生活感到不踏实的同时,又隐隐渴望满足。
      “要我说,不过就是个名字,如果每天都能过的这样舒服,就是让我当条狗冲人汪汪叫我也乐意。以前我可是从来没吃饱过一顿饭,没穿过一件遮体的衣服。这衣服得值不少钱吧,摸着都滑手······”
      两个人都没有吭声。显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的世道,能活着吃上一口饭就很不容易了,还奢求什么呢?
      很多孩子生来便是贱籍,又遭逢乱世苟活不易,有生之年别说没机会见识学堂风貌,甚至有些人活到老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此时立在排满案桌的院子里,桌案上摆放规整的笔墨纸砚,目光都不敢轻易落上去,充满贫贱的卑微和惶惑。
      孩子们依次按指示在小桌前落座,手脚无处安放的攥在膝头,怯怯抬眼。

      庑檐下一方长案,一位样貌肃然端方的长须中年男人手持竹简端直跪坐。在底下渐渐恢复寂静后,立在中年男人案侧的白衣青年启唇朗声道:“自今日起,每日卯时,你们都将到此处跟随先生们学习。先从识字开始,日后要学习的内容则根据每个人的资质特长,由先生们来定。”
      白衣青年侧身拱手,“请虞师教诲。”
      虞少卓放下手中的竹简,待白衣青年退到一旁端坐后,方抬手一指院门,看着底下畏畏缩缩的孩子,道:“可有哪个知道那牌匾上写的是什么?”
      孩子们大多不识字,垂着头从臂间互相偷看一眼,没人吭声。
      “上学。”虞少卓手执戒尺,轻轻在案上点了两下。“上而好学。”
      “中庸有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辩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
      ** **
      在燕通往北越的商道上,一队看似寻常的行旅商人冒着秋雨南行。队伍简练,只有中间押运的三辆货车,十几名带刀的护卫披着袯襫骑马在侧随行。
      即将入冬,绵密的细雨夹杂着砭骨的凉意,冲刷的人睁不开眼。因而道上除了这一队人马,杳无其他人迹,周遭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刻被察觉。
      骑行在右侧的一名护卫耐不住凉意,拢紧被雨浇湿的袯襫,目光透过雨帘仍自警惕地观望着道旁的动静。行径一段坡路时,那护卫忽然盯住远处石洼里一个凝定的黑影,勒马叫停。
      “那里好像有个人!”
      声落,队伍训练有素的停驻原地,按住了腰间的刀。
      “不像埋伏,我去看看。”护卫拍马奔去,片刻后,在马上回首高喊道:“是个孩子,还有气。”
      “继续赶路。”领队回过脸去,将出鞘的刀收回。
      “等一下。”已经下马观望的护卫弯下身翻看了一会儿,起身时手里多了一块碧莹莹的石头,护卫匆匆赶回,将石头双手奉与领队。
      “王族玉坠?”领队勃然变色,将拇指大的方形玉石翻转细看,犀利的目光定在材质珍稀通透的玉坠底端,上刻“长乐”二字。
      离王在位时共有八位王子,离王性好奢逸,每位王子出生时都会赐予一方代表王族身份的玉坠印,其上刻王子的名,随身佩戴。其中行五的小王子,便名长乐。
      “那孩子容貌年纪如何?”
      “脸上有伤,看不分明,粗瞧轮廓算得上清秀,大约十岁左右。”
      那就对上了。五王子长乐也是这般年纪大小,据说容貌随了那位出身南乡水都的宠妃,生的十分俊秀。而数月前,王都沦陷,离王携后宫妃嫔子女卷了铺盖北迁,也正是往这个方向而来。
      大概是逃亡途中,小王子不知是何原因脱离了队伍,倒是侥幸躲过一劫,没与他那窝囊废物的父王一并葬身孟家军的铁蹄之下。
      “先将人带回去。”
      ** **
      “宪哥哥,我好饿。”
      “我这还有半个馒头,长乐先垫垫肚子,等出了城我们就安全了,到时再找地方寻些吃的来。”
      “那你呢?”
      “我不饿,长乐先吃。”
      “谢谢你宪哥哥······”
      “我答应要保护好你,所以长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有一日再回来,报仇雪耻,屠尽贼子,夺回属于你的全部,到时便封我个大将军做做就好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他就是姜元贺的儿子?”边洵目光如刀死死的盯着榻上喃喃呓语的孩子,双手在身侧攥的骨节泛白。耳听那含混不清的一声声“活下去······”,恨意几欲冲出眼底,连成无尽的杀气。
      “在离国,姜姓不多见。又是单名宪字,我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
      “那可真是巧了!”边洵上前一步,俯身压低,几乎鼻尖抵上孩子脸侧,欲要将其血肉用尖牙撕咬啃噬啖入腹中。
      “你父亲姜元贺通敌卖国,杀我父帅,害我兄长战败阵前自刎,姜元贺死了,你,姜元贺之子亦不该苟活!父帅兄长在天有灵,将你送到我面前,可是······”
      边洵遽然直起身,含恨的双目因充血而爆红,字字泣血碾在齿间,“让你死太简单,我要让你活着,活着,且生不如死!”
      ** **
      八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谷外风云变迁,处处山河动荡不安,各国之间互相遥望,徒劳的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而又各自不安分的等待蚕食吞并,进一步扩大自己疆域的时机,用战火硝烟来完成统一大梦。
      谷内却是一片被遗忘于世间的宁静。
      少年们笔挺利落的身影每日例行安坐学堂,听恩师分析推演外面日月变幻,或投入不知倦怠的武场,日夜不辍打磨锤炼。几年间,身边的人不断的增加又减少,少年们畏怖,却又默默的在心中期待,渴望有一日自己也能通过残酷的考验,得到谷主赐名,然后用那个名字,光明正大的走出谷去。
      这是唯一出谷的条件和机会。
      代价却只有进入谷深处那片未知禁地的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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