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亦爱自由》闲余有生

31、第三十一章

　　众人离开后，赵宁远和张超凡都进卧室睡觉，一个基本一夜没睡着，一个起得太早，两人都困乏至极。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已过5点，两个人就像晾干的海绵吸足了水，又润泽饱满起来了。张超凡在电饭煲里熬了白粥，扶着赵宁远坐到沙发上聊天。电饭煲里的粥时不时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傍晚十分的晚霞挽留着阳光，似乎想用自己的美丽让太阳西沉得慢些、再慢些，这渐渐逝去的光亮，让人既因这它的存在而踏实，又因这它的消退而不安。

　　“小远，今天吃午饭时，你话很少，明显情绪不高，你怎么啦？还是为奶奶的去世伤心吗？你吃安眠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张超凡轻声问道。

　　赵宁远喝了一口白开水，然后拿了一个靠垫，放在腰后面，轻轻的靠在了沙发上，这样坐着，更舒服些。第一次见面，她就对张超凡心存好感，这一个月相处下来，她更加喜欢和欣赏这个文采飞扬、思想深邃、坦率真诚的女孩，在心里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两个人这样静静地坐着说话，让人莫名地心安。

　　“我半岁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爷爷奶奶家，由爷爷、奶奶，还有姑姑，精心照顾，一直在他们身边长到15、6岁，父亲还时常回姑苏看我，妈妈来看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刚被送到姑苏时，姑姑和爷爷都还需要上班，奶奶刚好退休，所以主要由奶奶陪伴我和厚无哥哥，我们对她的感情都很深。可奶奶在今年8月初突然离世，是因为意外事故，这个意外和我有莫大的关系，和我父母有莫大的关系。我很难受，我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要责怪别人，那些别人也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还知道了一些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情况，让我觉得自己曾有的生活就像一场幻觉，真假难辨；而且，我父亲是正远集团的董事长，他和我母亲还要让我继承他们在正远集团的股份，让我以后进入正远集团工作、甚至接管正远集团，这些是我从未设想过的人生道路，我从未考虑过要承受这样的重担，我父母和爷爷奶奶以前也从未向我提过这样的要求，或者铺垫过这样的规划，我自由自在的长大，爱好美术、音乐、舞蹈、数学，这些和企业经营、商业竞争全无关系，可是，猛然之间，我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这一切发生后，我不知道我可以主宰什么，我可以为自己的生活做些什么，我甚至觉得学什么专业，都是无所谓的，听凭爷爷和父亲做主，为我报了哲学专业。我经常睡不着觉，因为我害怕从噩梦中惊醒、我害怕半夜醒来后的茫然和虚空。”

　　可能半明半暗的傍晚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内心松弛，赵宁远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憋闷，她太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一番了。直觉告诉她：张超凡是个值得信赖，也能共鸣的倾听者，或许是倾诉得次数多了，也或许只是心痛得麻木了，这次她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罗厚无和陈合君知道这些情况吗？”张超凡其实有些意外。正远集团，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没想到赵宁远竟然是董事长的女儿，但她写小说时，设计巧合、大反转等情节，是必备的套路，而且虽然她洞悉人性，却内心纯净，甚至有文人的清高，并无钦慕别人身份或财富的世俗之气，所以依然很淡定。

　　“嗯，他们两个、还有茹意姐姐都知道，合君当时一直在医院陪着我，如意姐姐也去参加我奶奶的追悼会了，也是她开车带我和合君回姑苏的！”

　　“那还好，还有人可以陪着你，也可以听你说说话，不至于都憋在心里！”

　　“是的，多亏了合君一直在身旁，我参加新生文艺汇演，其实也是他妈妈劝说我要出去接触人，他带着我去舞团练习，要不然我可能会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门。”

　　“他对你就像春天的细雨般温润、细腻，看你的眼神也像春天的微风般柔和、缠绵，他很喜欢你，我想这种感情，不止是喜欢，他是爱着你的。”

　　“超凡姐姐，我正在和你聊自己的无限烦恼，你怎么绕到这上面去了？”赵宁远脸红了起来，却也并不意外，自己和厚无的事情也只有合君和茹意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和合君才是亲近的一对，在高中时，有同学这样说起；上了大学，别人自然也会这样认为。

　　“爱，是消除烦恼的唯一解药呀！你们两个难道没有表明和确认彼此的心意吗？”张超凡笑道。

　　“我们一直兄妹相称，表白什么的，不是很尴尬吗？而且，我现在也没有恋爱的心情呀！”

　　“嗯，也是，恋爱是需要心情的，不过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如此般配、默契，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只是早晚而已。”

　　“超凡姐姐，我真的是把合君当成我的哥哥，你再提这个话题，我就不和你继续聊天了。”赵宁远是真的有点急了，她甚至担心张超凡会当他们俩的面开这样的玩笑。

　　“没想到你还这么害羞呢！好的，不说这个话题了。我也不会当你们俩的面说这个话题的，放心吧！陈合君其实很严肃，你要是不高兴，他肯定也不高兴，我可不想惹毛他！”

　　赵宁远露出了笑脸。

　　“我也曾经噩梦不断，甚至痛恨整个世界，可后来，我发现痛恨没有任何作用，除了不断伤害自己。我努力的将自己带出黑暗之地，走到有光照亮的地方，虽然很艰难，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力量，足够用来抵御悲伤，因为这份力量就在我们的天性之中，我们是为了寻求光明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张超凡认真起来，她语气有些沉重。

　　“是和你父母有关吗？”赵宁远停顿了一下，还是准备说实话：“我今天早上在卧室里听到你和阿姨的对话了！”

　　“我爸爸做了一手好家具，也算心灵手巧，当年乡镇企业大批破产，他失去了工作，后来他就自己带了一班人自己做家具，谁知又遇到骗子，骗了材料款不说，还让他承担交货的责任，或许只能怪他太笨，可是骗子也太可恶，自此一个好好的男人完全被打垮了，抛妻弃子，远走他乡，十来年不知所踪，让我和妈妈成了孤儿寡母，受尽白眼，还要动不动被债主跑上门骂的狗血淋头，如果不是我大姨支撑我和妈妈，我妈妈说不定就带着我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或许是今天内心松弛下来，张超凡此时特别愿意打开心扉，倾诉那些很少讲酸楚。

　　“我的噩梦和父母有一定的关系，他们备注了我这生的起点，是我无论走多远也抹不掉的烙印，但我幼时因家庭环境而感受到的无助、不安、自卑和恐惧，我想我基本上已经跨越了。我十二分地努力、拼尽全力奔跑，没有辜负老天给我一点天分，又有几分运气，终于应了张爱玲的‘出名要趁早’，现在我们整个县城甚至市里都会把我当成当地的文化名人，再没有人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父母，我终于不仅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父母。

　　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一道巨大的深渊，我站在深渊旁边，无法抽离，无法跨越，也无法漠视；那道深渊，黑暗而幽深，似乎随时会跳跃上来吞噬掉我，或者我自己坠落下去，万劫不复；我时不时恐惧万分，我不知道我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摆脱这个心魔，真正的脚踏实地，站在阳光之下，内心安宁而柔和，而不是混乱和对抗。”张超凡并不愿想起那段龌龊的时光和那个的龌龊人，甚至龌龊的自己，她含糊地一带而过。

　　“你还经历了其他让你难以释怀的糟糕事情吗，超凡姐姐？在我心里，你已经足够勇敢和无畏了，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直接面对的。”

　　“可能克服幼时的阴影用完了我的力气，我没有更多的力气再去击溃其他的魔鬼了，那些往事，我现在并不想去触碰，我也希望我可以永远不再诉说，因为魔鬼可以被驱逐。”张超凡声音低沉下来。

　　“嗯，我相信我们会驱赶走魔鬼的，因为会有天使来帮助我们心中的神！”赵宁远鼓励着张超凡，也鼓励着自己：“超凡姐姐，我觉得你就是来拯救我的天使，你主宰着、甚至超越着自己的命运朝前走。‘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正是你受了这些苦，才映衬了你今日的高洁，超凡姐姐，我真的是由衷的敬佩你！你如此有力量，对我是莫大的激励。”

　　“我哪里配的上‘高洁’这个词，我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突破和克服的心魔或者瓶颈，外人看来，有高低之分，可对于当事人而言，都需要自己耗尽心血，忍受难以言说的苦痛。梅花在苦寒中开花，小草也是拼尽全部力气，才能在春天钻出土壤，看见阳关，迎接春风呀；牡丹，要绽放得那么雍容华贵，也是使出了浑身力气。在我看来，它们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作为生物的本能和使命，竭尽全力，都是值得赞美的，哪里有什么高低之分呢？”

　　“超凡姐姐，你就是如此有情怀，才能写出那么多打动人心的作品，作家的感受力的确和常人不一样。”

　　“你太会赞美人了！我看你适合当大领导，如此善于总结！”张超凡打了一下赵宁远的肩膀，笑着说道。

　　“真的吗？我爸爸就希望我当领导呢！我觉得自己压根不是那块料，难道是我眼拙，看错了自己？”赵宁远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