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亦爱自由》闲余有生

17、第十七章

　　8月27日，陈合君开学的前一天，赵宁远陪他一起去明大，还去他宿舍看了看，一间宿舍六张高低床，每张床下面是书桌，倒是比高中的住宿条件好了很多。天色尚早，陈合君带她去哲学院转转。

　　两人走在林荫道上，赵宁远说道：“合君哥哥，我不想住集体宿舍，我想在外面租房子单独住或者与人合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为什么呢？住宿舍也挺好的，大学舍友之间的情意，是一辈子的财富！”陈合君有些不解。

　　“我现在每晚都很难入睡，失眠的感觉太糟糕了，我怕自己住集体宿舍，更睡不着觉，而且，我想一个人安静些，并不想多说话，我怕时间久了，同寝室的同学觉得我奇怪，反而让我更有压力。”赵宁远面对陈合君，很坦诚。

　　“那好，我这几天找一找房子，最好就在校园内住，安全又方便。你的钱够吗？要不要告诉赵叔叔？”

　　“先不告诉他们，学校统一安排的集体宿舍我也留着。我存了不少钱呢，够花的，这么多年的压岁钱、奖学金和竞赛奖金，爷爷都让我自己存起来了。”

　　“好的！”两人达成一致意见。

　　当天晚上，陈合君抱着侥幸的态度，在宿舍翻看BBS上的信息，一条别出新裁的寻找合租伙伴的帖子吸引了他：本人妙龄少女，本校文学院大三学生，有如下不良习性：常写作、夜猫子。欲寻得一位能臭味相投的本校妙龄少女同居：话不多、事不多、有内涵、有故事；关上房门自成一统，互不打扰；打开房门同扫室内，和平相处。陈合君心想：看来这是个有内涵、有故事的学姐，还有几分幽默感，应该好相处。再一看地址，就在校园内东南片的教师家属区，分担的房租也合理。

　　陈合君没有想到这么幸运，机会难得，他看了看时间，不到10点，就立刻找到电话按照上面留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了起来：“喂，你好！”

　　“你好！我在学校BBS上看到你的合租房屋的帖子，我朋友正想找房子合租，哦，她是女生，是明大今年的新生，我能和她一起过去看看房子，和你见面沟通吗？”陈合君问道。

　　“哦，她为什么想在外面租房子呢？你也是明大的学生吗？”那边传来一连串的问题，陈合君听出她是北方口音，普通话很标准，嗓音清脆。

　　“哦，她也是个夜猫子，怕集体宿舍的同学打搅她，也怕自己打搅其他同学。”这倒不算说假话，赵宁远失眠睡不着觉，不是夜猫子，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个被动的夜猫子而已。

　　“她什么专业？”

　　“外国哲学。”陈合君早已看过赵宁远的录取通知书。

　　“哦，哲学专业，倒是不错。”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紧跟着问了一句：“那你们哪天过来看房子呢？”

　　“明天中午的时间方便吗，12点半左右？”

　　“可以，那我等你们，我叫张超凡。”

　　“我叫陈合君，在明大电子工程系，大三；她叫赵宁远。明天见！”

　　“明天见！”

　　挂了电话，陈合君马上就给赵宁远打电话，告诉了她明天的约定时间和地点。然后，他在□□上找到自己认识的文学院同学，问他是否认识他们文学院大三的学生：张超凡。可是等了好久，对方也未上线，陈合君见时间已经不早，就关了电脑，上床睡觉，那个同学如果看到留言，自会回复的。

　　第二天中午，两人准时敲门。201室的门打开了，一个正在微笑的女孩子站在面前：“你好！是赵宁远吗？我是张超凡，请进来，欢迎参观！”张超凡站在门内打量着赵宁远：白净清秀，身材高挑，扎着高高的马尾，没有戴眼镜，一双漂亮的单凤眼，黑白分明，只是有些下眼袋，眼圈还有点发黑，不太符合她的年龄，眼神沉静，甚至忧伤。她身后站着的男孩子比她高出一头，如同青松般挺拔，英姿勃发。

　　“打搅了！这就是陈合君，你们已经通过电话了。”赵宁远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子，只觉得她端庄娴静。

　　“这是我的入学通知书和身份证，还有他的学生证。”赵宁远还没有办理学生证，好在有身份证和入学通知书。

　　张超凡接过来，边看边往屋子里面走，让赵宁远他们走到客厅里面。

　　这是一个标准的三室两厅一卫，还有个容得下两人同时操作的厨房，客厅、厨房、餐厅铺的是浅黄色的地砖，两个卧室铺的是原木色的地板，另一个房间是书房，里面摆满了书籍和稿纸，还有一台电脑。房子装修简洁大方，家具一应俱全，实用而清雅。客厅的阳台很大，楼前的树叫不上名字，可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有些枝叶离阳台很近，似乎触手可及，但这几株大树并未影响室内的采光，反让人觉得静谧安心，赵宁远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屋。陈合君也觉得很理想。

　　“如果搬进来住，需要签合租协议吗？”陈合君问道。

　　张超凡没有马上回答，她把自己的学生证递给赵宁远：“我是中文系的，我会经常熬夜写东西，早上起得晚，你能早上能轻手轻脚些吗？晚上我会偶尔出来喝个水、上个厕所，会不会影响你的睡眠呢？”

　　赵宁远点点头：“没有问题的。我早上不会影响你睡觉的，你晚上也不会影响我睡觉的。”

　　“你有没有什么感受特别深的，或者很喜欢的诗歌或者座右铭之类的？”

　　“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赵宁远脱口而出。

　　“哈哈，歌德，有内涵，而且也有故事。看起来，你基本符合我的室友标准。”张超凡笑了起来。

　　“这是合租协议，你看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签下来，你可以随时搬进来了。”张超凡把两页纸递给赵宁远，她对眼前的女孩子，还有和她一起来的陈合君有种莫名的好感，他们一看就是出身良好、心性纯正的人，这样的人是好相处的，所以她并无犹豫，一个好的室友并不太容易遇到。

　　赵宁远细细地看了看，并无特别事项，只是有几点特别要求：两人都不能长时间留宿他人，如有朋友前来作客，需提前告知对方并征求对方意见，房租只需要她承担三分之一。赵宁远和陈合君略作商量，均觉得并无不妥条款，且公平合理，张超凡看起来和她的名字一样：不拘小节，大方爽朗，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所以两人确定好房租从赵宁远开学的那一天开始算起，但是赵宁远支付了第一个季度的房租后，就可以先把东西搬过来。赵宁远当下便签了协议，用现金交了定金，房租三天内通过银行转账，这是陈合君在来的路上给她交代的：先不要着急确定，如果合适就先交定金，他托同学了解张超凡的更多信息，等同学回话了，再决定也不迟。赵宁远自然听他的安排，便回家等他的电话。

　　第二天晚上，陈合君便告诉她了有关张超凡的很多信息：张超凡来自北方的一个县城，可谓是少年成名，小学时参加全国作文大赛获得特等奖，绽露文学天分；她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发表文章，以散文、童话故事、奇幻小说为主，获得很多大奖，有两部作品还被拍成了动画电影，是明大的免试特招生，入校以来学习十分勤奋，待人和气，但也没有和哪个同学关系特别亲近，因为她课余时间都主要忙于创作，是两个报刊的专栏作家。陈合君觉得和这样的人做舍友可以放心。

　　赵宁远听了，十分高兴：大学果然和高中不一样，尤其是明大这样的一流学府，汇集了全国的学霸，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一不小心就遇到一位天才作家。赵宁远现在满腹愁思，以往觉得平淡如水的生活，其实是暗藏无限玄机，堪称一部构思巧妙的小说。专门写小说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如何看待生活呢？她是不是更懂曲径通幽的人心呢？她当下便把第一个季度的房租转过去，又给张超凡打电话，约定明天下午先搬一些东西过去，同时拿房子的钥匙。

　　张超凡专门在201等她，还帮她整理房间。

　　“超凡姐姐，你应该比我大吧，我以后就喊你姐姐了！”赵宁远欣然道。

　　“我79年的，肯定比你大。很高兴和你成为室友，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姐妹的，我也喜欢歌德的作品。”赵宁远笑道。

　　“合君哥哥从文学院了解到了你的大名，知道你是位大作家，出了好几本书！我还没来得及去书店买，你方便借我几本看看吗？”

　　“那都是前几年的书了，早被淹没了，在书店恐怕是很难找到了。我自己留的有，等会拿给你！写的肤浅幼稚，你别笑话我哈！”

　　“我是理科生，逻辑推理能力倒是强大，感性想像力、情感表达力一塌糊涂。写作文，一直是我的头疼的事。所以特别羡慕会写作的人，以后向你讨教，你不要嫌我愚笨，就好！”赵宁远真诚地说道。

　　张超凡给了她三本书，一本是散文或杂文集，两本是小说。赵宁远带回家，静下心来认真阅读，只觉得妙趣横生、引人入胜，明明知道是虚幻的，却又觉得情节和人物都合情合理。她一下子对张超凡由衷崇拜，没想到自己遇到这么厉害的舍友，顿时倍感荣幸。

　　入学的第一天，她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基本都是父母帮忙拎着大包小包，送到宿舍，然后再帮着铺床叠被，好一顿忙碌。她只背了一个书包，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就来到了学校门口。父亲倒是安排了司机送赵宁远，可是赵宁远告诉父亲：她不需要司机开车，自己坐公交车就可以了；陈合君会在学校等自己的，父亲便不再说什么了。

　　陈合君带着赵宁远办完注册手续，然后买了一整套床上用品，往宿舍走去，这个宿舍还是需要保留着，不必退宿，方便赵宁远随时回来小憩或长住。两人走进宿舍，宿舍满满都是人，其他5个同学都在，还有帮他们铺床叠被、收拾衣物的家长，有三个同学是父母一起来的，另两个同学是妈妈陪着，他们都是外省的人，相互正攀谈的热闹。她们在聊不同省份的录取分数线、高考分数、最想学习的专业是什么、各自家乡的特色、在路上的经历。赵宁远没有多说话，她只笑着和身旁的同学点头微笑，便和陈合君一起收拾，但耳朵里却不由听大家的聊天，听着听着，逐渐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疼，就像孙悟空被唐憎念紧箍咒一样，可她却不能像孙悟空那样肆意叫喊或翻腾，她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默默想道：看来不住集体宿舍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她已经一夜长大，甚至变得苍老不堪，在洞悉了生活的莫测后，她已经无法和这般正常、纯真的同龄人如此无距离的共处一室，听着他们抱着电话，对着那头的爸爸或妈妈撒娇，说着生活的琐事、学校里的新鲜事、自己的烦恼事，然后彼此嘘寒问暖一番，再互道再见。高三一年的集体生活，足够让她想像出大学的集体宿舍生活的全貌，赵宁远觉得这些情景，只是想像一下，就已经莫大的刺激到自己，她还有几分清醒，她并不想自己已经脆弱的神经快速全面崩溃，她只能逃离这个集体宿舍，有一个安静、独立的地方让自己躲藏起来。

　　好在她只需要把床位擦拭干净，放好被子和其他日用平即可，不一会便收拾妥当，两个人离开宿舍，准备去赵宁远的合租房：201室。搬离学校统一的集体宿舍，她并没有告诉父亲、姑姑和爷爷，更没有告诉母亲，她觉得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也不需要知道，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情而已，她告诉陈合君：暂时不要让家里其他人知道她没有住在集体宿舍，而是在外租房住。

　　赵宁远回到201室，张超凡还是没有回来，赵宁远进到自己的房间，上床躺了下来，她依然难以入眠，不过精神上却放松下来了，这里很安静，关上房门，自己一个人独处，不必担心打扰别人，也没有人来打扰自己，赵宁远躺在床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有想到自己找合租房如此顺利，还遇到一个十分优秀的室友，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端，她想起爷爷前几天寄给自己那份信，就坐了起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信封，抽出信纸，爷爷的字不再似多年前那般刚劲有力，但一手正楷依然气韵流畅：

　　小远：

　　见字如面！

　　爷爷知道你很伤心，不想在家里多待，甚至不愿意和我、你爸爸一起讨论你高考志愿的填报问题，爷爷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已经做得很好，表现得很坚强，爷爷只希望你善待自己，每天都健康平安！

　　我和你爸爸反复商量，最终你爸爸听取了我的意见，替你选择了这个专业：外国哲学。你父母希望你学计算机技术与科学或者经济、管理类的专业，但是爷爷觉得这些专业都只是具体应用类的学科，缺乏对人生和人性的洞见，可能并不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奶奶的突然去世以及其他突发的新情况，带给你的情感冲击太大了，甚至破坏掉了曾经让你保持认知和行为平衡的支撑点，你会以怀疑的眼光审视很多东西，重新寻求如何去信任自己和信任他人，重新寻求如何确认生活的真实感和世界的存在感。爷爷经历过这样的心理历程，你父母和姑姑也经历过，而你们这一代也必将在属于你们的时代之中，经历这样的心理路程，终有一天，学会在怀疑中信任，在寻求中确信，在失望中期望，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每个人的成长都需要付出代价，伴随着伤痛和蜕变。

　　哲学是智慧之学，以关怀人类的终极归属为出发点，探讨世界的本源和真、善、美的本质，我想这可能才是你现在需要的：和大思想家们对话，安抚心灵、启发感悟。中西文化的差异和融合，是自从1840以来，中国社会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今后极可能更加突出。如果真正了解了西方哲学，了解他们如何认识这个世界、他们为什么这样认识这个世界，即他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我想将十分有助于你成为一个拥有国际化视野的人，知道如何和其他国家的人，尤其是欧美地区的人相处：合作与竞争，这是你父亲最终同意我的建议的最主要原因，因为正远集团下一步的突破就在于更深入、更广泛地参与到国际竞争之中。

　　你天资聪颖，数学方面有一定天赋，个性沉静，我相信你学任何专业都会学的很出色，你父母现在计划让你今后进入正远集团，并不是他们最初的设想，整个社会都在发生巨大变化，你父母也被滚滚时代大潮推着朝前走，我相信你们最终能够相互理解和支持，只是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

　　小远，你和厚无都是爷爷和奶奶最好的骄傲、最深的牵挂、最远的期盼，爷爷祝福你们平安健康，勇敢面对人生，尽情追逐梦想！我想这也是奶奶的祝福和心愿！

　　照顾好自己！我和姑姑一切安好，勿念！

　　2000年8月28日

　　赵宁远从头到尾再次看了一遍信，是的，时间推着我们每一个人朝前走，尽管思绪可能还停留在彼时，但身体一定在此时，是要努力把思绪拖过来，真正装进自己此时此地的这副躯壳，统一，而不是分裂，神游天外，真的太难受，赵宁远把信收好，重新放到抽屉里，她躺了下来，对自己说：“加油！你会过好大学生活的，因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她鼓励着自己，半夜时分，终于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