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亦爱自由》闲余有生

13、第十三章

　　罗厚无回到上江，在医院强撑着继续实习，副主任看他憔悴无神的样子，担心他工作上出纰漏，就让他回家专心完成朱教授分配给他的课题研究，同时在家好好休息，养好精气神。

　　罗厚无万分感谢副主任的体谅，他的确力不从心，无法专注于日常工作。赵宁远不给他打电话，也不接他的电话，陈合君说她自从回到上江，就几乎是一言不发，除了吃饭、上厕所，根本不出卧室门，晚上倒是能听劝，和自己一起出去散步，可是她饭量严重减少，更加消瘦了，眼圈也发黑，应该是整宿整宿都睡不着。罗厚无一连几天吃不下，睡不着，一来二去就感冒、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放假期间，同学都已离校，宿舍就剩他一人，他强撑着给李茹意打电话，让她来宿舍送自己去打针。

　　李茹意看到邋里邋遢的罗厚无，又急又气，好在霍天星：她多年的美发师，跟着一起来了，霍天星架起罗厚无，支撑着他走到李茹意的车前，然后扶着他做到后排座上，李茹意负责开车，三人一起去明大第一附属医院。罗厚无几近虚脱，医生快速给他做检查，然后挂上吊瓶。打好针的罗厚无，依然软绵无力，让他一个人住在宿舍，肯定是不行的，李茹意便让霍天星再次帮忙，把他送到自己家里。

　　罗厚无蒙头睡了一觉，又喝了李茹意熬的青菜粥，再去洗个热水澡，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他躺在沙发上，盖了一个薄被，室内的中央空调丝丝作响，他的神志渐渐清明起来。

　　“你是怎么啦？我认识你三四年，还头一次看你这样萎靡不振，是因为老人去世而伤心至此，还是另有隐情？”霍天星已经离去，李茹意坐在罗厚无对面的沙发上，沉声问道。

　　“外婆突然离世，是第一道打击，更重的打击是：我和小远要结束了，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和她没有未来了，我的未来要落空了。”罗厚无哀声道。

　　“何出此言？”李茹意诧异道。

　　“我妈妈一直反对，我舅妈坚决反对，而我认为最有可能支持我们的外公和外婆，外婆去世了，外公也坚决反对，他甚至根本不让开口提我和小远的事，而且准备让我出国留学，小远现在也不理我了，她一定是彻底放弃了。”罗厚无说到最后，禁不住哽咽起来。

　　“他们怎么都知道了？”

　　“舅妈无意中知道的，她专门到姑苏质问小远和我妈妈，还起了争执，外婆意外摔跤也和这争执有关，我很自责，我想小远也一样自责。”罗厚无低声道。李欣然比自己大2岁，艰难多变的成长环境更催生了她的成熟，罗厚无觉得她就像一位值得信赖的大姐姐。

　　“这倒是一个不好克服的障碍。可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你不是早就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吗？”

　　“我不怕道路艰险，可是我怕小远放弃呀！她放弃了，我的作战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罗厚无悲伤难止。

　　李茹意看着意兴阑珊的罗厚无，顿时升起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她大声说道：“罗厚无，你不像我，我早已磨成了一个冷心肠的人，而你是一个重情的人、长情的人，你都喜欢赵宁远这么多年了，你能放得下吗？我可以不谈情说爱，只需找个同类人，有那么一丝温柔，就可以和他在一起相互取暖，彼此抚慰。你能做到吗？你是做不到的。你要敢于去争取，就像我相信金钱最有安全感，我就努力挣钱，你相信真情最有安全感，你就捍卫你的爱情呀！你不和赵宁远当面谈，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和你一起努力呢？

　　“茹意，我.......”罗厚无满脸难色。

　　“你先好好休息，你要振作起来，你都没有和小远聊过，就不要妄加猜测她的心意，徒增自己的烦恼。自寻烦恼只能让局面更糟糕。小远现在肯定和你一样难过，你们都需要时间让自己渡过情绪的低潮期。不过，我明天去合君家看看她，让你们找个时间单独好好聊一聊。”

　　“谢谢你，茹意！”罗厚无微微展颜。

　　晚上散步的时候，陈合君婉转地让赵宁远知道了罗厚无生病了，而且他想和她聊一聊，明天李茹意也会过来看她。

　　赵宁远沉默无语，却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开口说道：“合君哥哥，我会和厚无哥哥见面聊一聊的。你把顾阿姨的电话借出来，我在外面给茹意姐姐打过去。”

　　陈合君点点头，进屋去把妈妈的小灵通拿出来。

　　“茹意姐姐，你好！我是小远。”赵宁远柔声道。

　　“小远，你还好吗？我准备明天去看你呢，你可一定要坚强，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照顾好自己！”

　　“那好，我把电话给厚无。”

　　“小远.......”罗厚无激动地喊着她的名字。

　　“厚无哥哥，你先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见面好好聊一聊，好吗？”

　　“好的，小远，你也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吗？”

　　“好的，再见，厚无哥哥！”

　　赵宁远挂了电话，整个手颤抖不已，她蹲地上，抱头痛哭起来。陈合君低头看着她，手足无措，他只在赵奶奶停止心跳、医生无言离开时，才看到这样深切悲痛的赵宁远。他不知道她和罗厚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不懂生离和死别一样伤人心神，刺人肺腑。

　　青春年少、单纯快乐的赵宁远并没有预料到生活竟会像夏日的天气，前一分钟还艳阳高照、风和日丽，一声惊雷过后，劈头盖脸的倾盆大雨转瞬而至，让人躲避不及，狼狈不堪。曾拥有的幸福而安宁的平静生活嘎然而止，天翻地覆。她成了折翼的鸟，出水的鱼：无比的痛，无比的窒息。生活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大翻转，让她体会到了18年来未曾体会过的沉沦：生活对于她而言，原来是一无所知，无从选择的，无从评判的，甚至无从叹息的。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或者倒流，赵宁远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7月16日下午3点，这样她就不会听到母亲的恶语，她就不会跑出去，奶奶也就不会急着追出来，那么那血淋淋的一幕就不会发生，她亲爱的奶奶不会就这样快速地离去，无言地离去，永远地离去。就在那个下午，就那样短短的几分钟，让她痛彻心扉，让她的世界崩塌，让她不知她如何去信任、如何去期待，也让她终于彻底明白《大话西游》里那个月光宝盒的魅力所在：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时光倒流，既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让人甘愿拼死一博，因为生命有可能因为这个机会而获得新生。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的那个场景，已经发生的永远无法抹去，我们只能被抛在一个个立即成为过去的现在里，无法忘记过去，背负着那些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负重前行。因为那些无法忘怀的过去，不仅仅无可挽回，也难以言说。

　　奶奶已经逝去，可是罗厚无却鲜活地伫立在自己身旁，原来宛如明月般温柔，现在却如荆棘般刺人，她舍不得那轮明月，却不得不拔掉这荆棘，只因她希望自己活下去，也希望他活下去：清风晓月般活着。鞭笞肺腑的伤全由自己一个人承受，她希望他只是伤及表皮，只需要用碘伏消消毒，最多打打消炎针，就一天天好起来，最终完全愈合，不留任何疤痕。

　　罗厚无的身份，令母亲怒火中烧，而且如临大敌，她是不会承认他的身份的，甚至会严加阻挠；父亲倒是有意促成认祖归宗的事情，可惜姑姑和爷爷都反对，父亲只能寡不敌众，缴械投降。大人们的某些顾虑，赵宁远是能懂的，某些顾虑，赵宁远并不懂，可她也没心思揣测这些成人世界的复杂，揪住她心的是18岁生日那天的晚上，罗厚无月光下炙热的表白，还有那甜蜜的、兴奋的、热烈的、缠绵的.....吻，那些吻的滋味那么独特，她终生难忘，现在却让她如芒在背，坐卧难宁。

　　姑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罗厚无如此亲密。在自己回上江的前一天晚上，她到自己的房间里谈话的主题只是：用他们暗生情愫的事情被母亲发现，代替罗厚无的真实身份被母亲发现，从而掩盖住最要紧的真相，打消罗厚无所有的顾虑，反正罗厚无是不可能去找母亲当面对质的，而且，这也为赵宁远找到一个十分充分且必要的分手理由。赵宁远无有不从，罗厚无是自己的亲哥哥，青山依然有棱，天地照旧分离，她和陈合君却只能就此绝断。伦理的羞耻感，爱情的幻灭感，命运的无常感，就像三座大山压得赵宁远喘不过气。

　　可是，面对罗厚无的时候，她只能强行命令自己站起来，她要守护这那个秘密，她要让他永远站在阳光下微笑，所以她要亲手斩断他对自己的所有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