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亦爱自由》闲余有生

12、第十二章

　　“厚无，你越说越过分了！那妈妈告诉你，外婆是为什么摔下楼梯的，你舅妈知道你和宁远的事情了，她很生气，所以带着你舅舅过来质问我，小远听到后，和她妈妈发生争执，你舅妈动手打了她，她哭着往外跑，你外婆着急追她，才在楼梯上摔跤的！”赵志华早知儿子会起疑问，已经在赵宁远离开姑苏的前一天，商量好了说辞，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儿子如此逼问，那就只能现在就把那碗致命也是救命的苦药灌入他的五脏六腑。这次她并没有瞒父亲和赵志平，还有什么糟糕的事不能面对呢？何况两个孩子的关系实在太过重大，万一出格，她绝对无力承担，事关赵家根脉，只能发挥群策群力的能量了，把这一场戏演的天衣无缝。

　　果然，罗厚无苦不堪言，他一下子呆若木鸡，若是如此，那小远雨中晕倒、高烧昏迷两天，陈合君先自己而来陪在他左右，小远显然在回避自己，甚至拒绝和一家人多说话，最后不告而别地离开姑苏，都合情合理了。原来自己才是外婆突然离世的那个导火索，罗厚无如同五雷轰顶，一时又羞又愧。

　　“舅妈怎么突然知道的？”楞了一会，罗厚无才喃喃地问道。

　　“小远生日那天，你们四个是不是一起去美术馆了？你舅妈的朋友看到你们了，他认识小远，却不认识你，但你的外形一描述，你舅妈就知道是你了。她早就知道我是收养的。”赵志华平静地说道。

　　“原来我竟是外婆发生意外的祸根，舅舅和外公，还有小远都恨我吧？所以，直到最后的回光返照时刻，才通知我回来，见外婆最后一面吗？”罗厚无浑身无力，他坐到了一个长条石凳上。

　　“厚无，你不要这样想，舅舅和外公，尤其小远，怎么可能恨你？他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这只是一个意外。我们只是担心你会刺激到小远，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精神也很脆弱，所以想等她情况稍好一点，再通知你回来。你不要这样责怪自己，要不然小远也难以摆脱这种心魔，你想她整日受到这样的折磨吗？”

　　罗厚无双手捂住脸，低着头，泪流满面，这样的答案太残酷。

　　赵志华搂住儿子，深深地、无声地叹气。

　　“儿子，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妈妈知道你会受到多重打击，可是我们都要学会接受命运的安排。你和小远是没有未来的，即使不出这件事情，你和她也走不到一起的。小远以后的道路，将会走的很远，她是赵宋两家共同的未来，她的人生注定不能被束缚在儿女之情里，你负担不起她的将来，又何必贪念现在一时的快乐呢？今天你因自己的一腔执念拦住她，当以后发现这种执念不过是你和她前行的沉重枷锁时，就会承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不如稳住自己摇曳的心，你们就会是一辈子最亲密的亲人，永远也不会分离，而不是相对无言的尴尬人、泪眼朦胧的伤心人。”赵志华抚着儿子的后背，迷梦般地说道，这哪里是在劝儿子，不过是自言自语诉说自己多年的心思。历史再次上演，可是这次却是错上加错，命运真是翻云覆雨手。

　　罗厚无没有说话。

　　“你要照顾好自己。你和小远是外婆最大的牵挂，你们两个都学有所成，好好生活，是外婆最大的心愿，知道吗？以后再不要说外人之类的话，你明明知道外公外婆、舅舅，有多爱你！你和小远的事情，就这样翻过去了，我们会当作这个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更不要在小远面前提起。小远，毕竟是女孩子，也不像学医，还开始在医院工作了，见惯了生离死别，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心里的痛苦更强烈，这有可能会成为她终生的忌讳，你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追问什么，免得再刺激到她。能做到吧，儿子？”

　　罗厚无的眼泪润湿了赵志华的衣服，她长叹一口气，也坐到了石凳上，静静地坐在儿子身旁。无疾而终的感情，是身上的一处暗疾，或许终生难愈，却往往无伤大雅，甚至彻底被遗忘；可是有疾而终的感情，即使创口愈合，伤疤却要伴随终生，每每看起，都让你想起那曾钻心的伤和痛。赵志华希望儿子能比自己幸运，伤口不要留下任何疤痕。

　　良久，罗厚无情绪平复下来。

　　赵志华拍拍儿子的肩膀：“我们回去吧，外公还在家里等我们！”罗厚无默默地站起来，跟着母亲缓缓地朝家里走去。

　　陈合君和赵宁远坐在车后排，一路沉默不语。

　　李茹意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小远，你怎么不在家多陪陪你爷爷呀？厚无也在家呢！”

　　“我怕经过那个楼梯，我怕待在家里.......”赵宁远低声说道。

　　李茹意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每天都经过那个血淋淋的案发现场，每天待在到处都是奶奶身影的屋子里，的确是太折磨人了，的确应该选择：走为上计，眼不见为净。赵宁远面色苍白，憔悴不堪，她太需要静心静气地好好休息一番。李茹意叹口气，也不说话了，一心一意开车。

　　今天是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陈合君不知道赵宁远填报了什么专业。分数已经出来，他查了赵宁远的分数，比他当年还高了3分，陈合君知道赵宁远在数学和医学两个专业之间犹豫不定，两个专业都是她的最爱。数学是她的精神理想：可能受了她爷爷的影响，她的数学天赋极好，她一进入数学的世界，就物我两忘，无比愉悦；医学是她的现实感动：姑姑和奶奶两个人深受病人尊敬，每年都有不同的病友用各种方式表达他们发自心底的谢意，姑姑和奶奶对于生命的敬畏和呵护，深深的印刻在赵宁远的心里，拯救生命、解除病痛，对于赵宁远而言，是无上崇高的事情。

　　陈合君忍不住问道：“宁远，我知道你很累，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高考志愿报了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让爷爷和爸爸他们报吧，他们都会处理好的！”赵宁远淡淡地说道。

　　“那你确定报考什么专业了吗？”

　　“不知道，由他们决定吧，我学什么专业都可以！”赵宁远现在觉得学什么专业都无所谓，生活并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由他们去吧！更何况，她现在太累了，从里到外都累，没有一丝力气，她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听。

　　看着疲倦不堪的赵宁远，陈合君不再说什么，她的精神状态太差了，学什么专业可能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让她好好的休息，恢复活力和笑容，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赵宁远的确太累了，她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陈合君轻轻的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坐的更稳当，睡得更踏实些。

　　罗厚无又在家停留了两天，虽然他努力想在外公面前表现得振作一些，但他做不到，他无法控制自己如同槁木死灰一般，他一天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赵志华和赵向阳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来劝他，情绪总是要找个出口的，静默的宣泄，也是种宣泄。

　　第三天早上，他起来了，和妈妈、外公一起吃早饭。赵志华和赵向阳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吃完饭，赵志华去上班，留爷孙俩在家。

　　“外公，我今天下午就回上江了。您和妈妈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罗厚无平静地说道。

　　“好的，厚无，你自小就懂事，现在都开始工作了，更明事理了，讲道理或者劝慰的话，外公就不说了。外公只想告诉你，外婆的事情，纯粹是个意外，你和小远都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责怪其他人。这你也是医生，自然更懂‘人生自古谁无死’，你也知道外婆的脑血管一直不好，外婆一直担心自己突然脑梗、偏瘫，生活不能自理地过上好几年，饱受病痛之后再离开，如果是这样，就对外婆、对我、对你们都是更大的折磨。可现在，你外婆10来天就走了，没有受更多的折磨，这是幸运和福气。我和外婆都非常爱你和小远，在我们心里，你们都是我们的亲孙子，我们俩最大的牵挂就是你们两兄妹。”赵向阳缓缓说道。

　　“外公，外婆就这样突然离开，我一下子很难接受，我.......”罗厚无哽咽道。

　　“不要着急，一切都会过去的，因为我们只能跟着时间朝前走。你外婆走了，也提醒了我有些事要早做安排。你舅舅这几年把我93年借给他投资正远的钱都还给我了，那是我卖画的钱、抵押祖宅贷款的钱，我和你外婆已经商量好了，把祖上留下来的那套房子给小远，在上江给你买两套等值的房子。你和小远抽时间去学开车，拿了驾照，我就给你们一人买一台车，方便你们在上江出行。还有你妈妈持有的正远集团5%的股份，也是留给你的，当然不一定是股份，最有可能的是按市价折成现金。还有其他的一些资产，我也都做好安排了。”

　　“外公，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们给我任何财产，我想要的，我可以自己挣的！”罗厚无坚定地说道。他的心渐渐冷了下来，他本打算和外公好好的谈一谈，争取外公对他和小远的支持，可外公这样的姿态，就表明了他根本不会给自己开口提及此事的机会。

　　“你是我的外孙，这些都是你应该得的。”赵向阳拍拍罗厚无的手，继续说道:“你开学就是五年级了，你有没有考虑去国外哪所大学读书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法国读书两年了，还和你外婆相遇了！”

　　“外公，您是想让我彻底远离小远吗？我以为您会支持我们在一起的！”罗厚无激动起来。

　　“厚无，这样理解去国外学习，就狭隘了。你即使和小远在同一所学校学习，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你们也只能是兄妹，因为你需要尊重小远的意见。你没有看见她现在多难过吗？我不相信你会不顾及她的感受的！”赵向阳很平和。

　　罗厚无一下子无语了。赵宁远现在的态度，他的确没有确定的把握。她的状态太糟糕了，不仅人瘦的脱了形，而且过于沉默了，她除了流眼泪，就是呆坐呆立的样子，似乎人都痴傻了，如果不是陈合君在旁边搀扶和照应着，她连路都走不动，也失去正常的反应能力了。这样的赵宁远，让他前所未有的恐慌。

　　“厚无，路比情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和小远都应该有、也可以有更广阔的世界，你们将是大有作为的新一代！去国外学习，你会学到更先进的医疗理念和技术，解除更多病人的苦痛，我想这才是对你外婆最好的纪念！”

　　“外公，中国现在的医疗水平也很发达了，我们朱教授已经同意我报考他的研究生了，是硕博连读，而且免试。朱教授，在神经外科这个领域里，在国际上也是享有盛誉的！我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过上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一直都很优秀，你一直都是外公和外婆引以为豪的外孙。你现在不要马上做出回答，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充分考虑，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赵向阳微笑着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既然宋英华不会就此作罢，还不如自己早点做好下一步的打算，宋英华现在还不知道两个孩子的事情，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她一旦有所觉察，只会更加恼怒，她想做的事情就会更多了。

　　“好的，外公，我知道你肯定是为我考虑，想让我生活的更好。出国留学，这件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罗厚无郑重地承诺道。老人的一片苦心，他如何能够断然否决？外公的满头银发，也让他于心不忍。

　　罗厚无静默地离开姑苏。外公一生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所以才能如此淡然、理性地面对至亲至爱的生离死别，自己虽然学了四年的医学，也积累了实际的工作经验，早从理智上明白了，也从实践中体察了：人的这副躯体太顽强，也太脆弱，可无论如何，一副肉身的使用寿命都是有限的，到了一定的时候，不得不老化、出各种故障，最后不得不停止运动，然后被自然或者人为地分解掉。可是蕴藏在身体内的情感，并不会随血肉、骨骼等有形物质的分解而消散，甚至会越来越浓烈，就像埋在底下的黄酒，随着时光的流失，越来越香醇、浓厚。或许，某一天，年长的罗厚无也学会了淡然，可是此时此刻的罗厚无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