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柯呸呸

3、第 3 章

　　宫水月休学了。

　　徐巍吐出一口烟气，靠着阳台的栏杆，低头望着下方裸露的水泥地。

　　唐淼看着洗衣机里的衣服转啊转啊转。

　　“这样。”

　　“总比死了好。”徐巍淡淡地说道，“她只是生病了。”

　　“病，意味着她还有好好活着的机会。”

　　徐巍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扭曲，眼睁睁面对悲剧的发生和内心隐晦的爱意，看着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疯狂和摇摇欲坠的模样。崩溃在深夜，白天的时候，只有戴上一张空有其表的面具。

　　“那天晚上谢谢你。”

　　“不客气。”洗衣机发出程序结束的鸣笛声。

　　唐淼掀开盖子，一件一件地把衣服拿出来，放到洗手台的盆子里。等他装满要进屋时，徐巍手里的烟正好燃尽。

　　“对了。”他叫住唐淼，“你知道吗，警方介入了。”

　　“嗯”

　　“因为水月一直说，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徐巍死死地盯着唐淼的背影。

　　“看到什么了”

　　“有人把左俊朋推下去。”

　　唐淼转身，正视他的眼睛：“那就查啊。”

　　“这个案件不是自杀，是他杀。”徐巍握紧拳头，红了眼眶，“水月看到了杀人的现场，才会疯了。”

　　唐淼抿紧嘴唇。

　　“所以”

　　“我要查出这个人是谁。”徐巍一拳头敲在洗衣机上，外部那层盖子裂开了缝，“如果是……”

　　“如果是我你也不放过，是想说这个吗”唐淼冷笑一声，“该解释的都解释了，爱信不信，另外调查犯罪是专业人做的事，你一个法学生还是别添乱了。”

　　徐巍沉默，像只无处发泄的怒犬，只能狠狠地咬着牙。

　　唐淼抬眼，又补充道：“别忘了，我也有病。呵。”

　　说罢便进了内间，拿衣架去了。

　　“你俩刚刚怎么了”陈嵩凛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刚刚好大的动静。”

　　“没事，就是洗衣机不小心炸了。”

　　“哦……”

　　“炸了”林辰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头发往天上冲起一卷。

　　“盖子裂了，希望不影响洗衣机的正常使用。”唐淼一本正经地分析，“人类没脸没皮活的比有脸有皮的要舒坦，以此类推，没了外面那层脸皮的洗衣机应该能比一般的洗衣机洗的更干净吧。”

　　“干不干净不知道，这玩意儿坏了我们可是要赔学校钱的。”林辰心疼地冲到阳台，对着洗衣机东摸西摸，好一阵唏嘘。

　　徐巍越过他，进了内间，拎了电脑便出门了，全程一声不吭。

　　“今天早上吃什么”陈嵩凛问。

　　唐淼撑开衣服，一件件白衬衫和牛仔裤，挂在衣架上。

　　“饭堂。”

　　“嘁，饭堂吃不腻吗”

　　“您请客的话咱就下馆子去。”林辰在阳台外一声吆喝。

　　唐淼也附和：“同意。”

　　“八方大排档”

　　唐淼拎着他那些衣服出去，挂在林辰手臂上，再一件件用衣叉子叉到天花板的晾衣绳上。

　　“都行。”

　　“我可以。”

　　“这局打完就走。”

　　……

　　“再打一局。”

　　机械的女声冷漠的宣布:“DEFEAT——”

　　\"再开一局!\"

　　然而，在等陈嵩凛打了两局，下意识要连开第三局之际，唐淼忍无可忍，一把抢走了手机。林辰站在他的面前，严肃庄重地宣布。

　　“再不出门，就举报你。”

　　咕噜噜……

　　终于在两人的联合行动之下，网瘾少年陈嵩凛被押解出门，三人终于踏上了寻觅午饭之旅。

　　“不出所料，踩着饭点来人就是这么多。”林辰磨磨牙，环视一圈，露出阴险的笑容，“山高啊，这里面哪一桌有你的直系后辈啊……”

　　八方大排档开在学校对面的北巷里，距离近，物美价廉，很受学生和上班族的欢迎。

　　“实在不行就去南巷呗，反正山高钱多得花不完，我们存好心行好事帮他花花。”唐淼身在北巷，眼神往南巷那边飘。陈嵩凛深知自己理亏，加上他本人也确实不差那点钱，只得认怂，被林辰揽着肩膀往回走。

　　林州大学对面有一条著名的商业街，由南巷和北巷组成，中间以一座喷水池为界。

　　南巷平时颇为清冷，其中店铺多有小资情调或艺术情怀，哪怕是个卖烤串的都得搞个豪华装修，贴两首伤感情诗来贴贴脸面，不然都没那权利在南巷苟活。因此这边的物价高，多为小资青年光顾，当然偶尔也能见着些穿着不凡的学生出现在这儿。

　　而北巷则时时刻刻都缭绕着烟火气息，炸鸡烤串芝士棒，凉皮牛杂螺蛳粉。支个摊儿，吆喝一声生意就来了，味儿美价廉就能常驻，能不能活看的是客人的脸色，因此这儿的人都相对亲切许多。

　　三人在某家店前停下。

　　陈嵩凛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去清吧”

　　林辰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早饭都没吃饿到胃疼你说去清吧”

　　“不是那你们……”

　　林辰扭过他的头：“这边。”

　　哦，自助餐。

　　“你们这么给我省钱啊。”陈嵩凛笑得乐呵，“还以为你们要去里头那家新开的海鲜餐厅呢。”

　　“那就走吧。”

　　“我们不客气了。”

　　“别别别，哥哥们，好哥哥，我开玩笑的，就这儿，这儿就行了。”陈嵩凛抱住林辰的腰，求饶道。

　　唐淼观此状过于暧昧，咦了一声迅速后退两步，以示清白。

　　“您不是老有钱呢吗”林辰扒开他的手。

　　“那都是以前了。”陈嵩凛苦哈哈地说道，“您也知道我交了个女朋友，是个玩cosplay的。”

　　“别人都是专精汉服啊，lolita装，她全都搞。”

　　“我现在生活费的三分之二都给了她。”

　　唐淼默默地消化完这几句话，想起之前跟徐卉聊天时听她说过，精通汉服的妹子多半很有钱，精通lolita装的也很有钱，那若是二者兼精通那必然非常有钱。

　　而养着这么有钱的女朋友的有钱人陈嵩凛，说自己穷。

　　唐淼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对林辰说道：“吃完这顿，我就去网上卖身。”

　　林辰欲哭无泪：“你这个想法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两人推搡着陈嵩凛前往海鲜餐厅。

　　不愧是高级餐厅，饭点时还余有一两个空桌。

　　三人迅速入座，拿过菜单。

　　“这虾不错，多大啊，一只多少斤行，先来一打。”

　　服务员的表情微妙地抽了抽。

　　“海虾一斤150。”

　　“才一百五啊。”唐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那螃蟹呢，中秋刚过，应该肥着吧。”

　　“螃蟹一斤280。”

　　“一样来一打。”

　　“这个蟹黄盖饭来三份。”

　　服务员点了单，站在桌子边上犹犹豫豫，上下打量着这三个学生模样的男青年。

　　“要不，山高同学先跟着去结账”唐淼把陈嵩凛推出去，陈嵩凛俨然习惯了此等形势，默默地递上自己的卡。

　　“三水哥你回去要带我上分啊。”他向左边转头，心切地叮嘱唐淼，又向右边转过头，握住林辰的手，“辰哥，下个月体测一定要帮我啊。”

　　“没有问题。”

　　那服务员突然换了个态度，恭恭敬敬地前来还卡：“几位客人，你们的账那边的客人替你们结了。”

　　林辰一愣：“这是什么小说情节”

　　唐淼随着服务员的眼神望过去，那边坐着一对夫妇，女子对上唐淼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唐淼问道：“那我们要过去道谢吗”

　　“这……他们没说。”服务员似乎也有点愣了，她不过是个兼职的也不曾见过这种电视剧一般的场景，她按着自己多年来看小说电视剧的经验，这种一般都是触发剧情的前置环节，“可能要吧。”她硬着头皮下了结论。

　　“我们待会儿有需要会叫你的。”林辰把服务员打发走，低下声问道，“你们不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吗”

　　“不觉得。”唐淼说。

　　陈嵩凛没有立刻否定，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很眼熟呢……”

　　“对吧，你是不是经常能见到他。”林辰激动地说。

　　陈嵩凛一握拳，恍然大悟，眼睛发着光：“我知道了!他是梦奇!”

　　林辰愤怒地给他脑袋一巴掌：“建议您去电一电脑子。”

　　“我近日确实有去烫个头的想法。”

　　“我市缴税大户啊大哥。”林辰对这两位不谙世事的大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经常上电视的。”

　　“那他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

　　“怕我们吃霸王餐”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存好心做好事。”唐淼剪开一只蟹腿。

　　“商人哪有默默做好事的……”林辰说，“你看刘三好不也只是个女仆。”

　　“不然您去问问。”唐淼剥开一只虾，沾了点桌上的橘油，“问问他为什么请素不相识的穷学生吃饭”

　　林辰思索片刻掏出手机：“我先查查。你给我留点。”

　　陈嵩凛道一声加油，也跟着吃起来。

　　“卧槽，你们猜我查到了什么”

　　“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

　　“不不不。跟你有关系。”林辰说，“这个男人，叫于浪涛，正房老婆叫秦怡，有个二奶，叫……左棠。”

　　“听着有点耳熟的姓氏。”

　　“二奶生完孩子难产死了，孩子姓左，跟舅舅养了一段时间，因为正房一直无所出，被认领回去养着了。”

　　“啊这……是能在百度查到的东西吗”

　　“我省密网，一般人进不去。”林辰抛了个wink。

　　“孩子叫左俊朋”唐淼摸摸肚子，打了个嗝儿。

　　林辰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他是左俊朋的亲生父亲不跑过来揪你头发骂你婊子泼你硫酸，还请你吃饭”

　　“求求你少看那些狗血小说。”

　　陈嵩凛嚼着米饭，附和道：“我听我女朋友说，左俊朋父母今天又去校长室闹了欸。”

　　“父母”

　　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一边。

　　“校长室让他们进”

　　“不让进就在校门口静坐，这谁顶得住”

　　陈嵩凛扒干净饭盆，拿出手机划拉几下：“我女朋友拍了照片。我看了，根本不像这个梦奇。”

　　“……有点像钟馗。”林辰说。

　　陈嵩凛露出嫌弃的表情：“钟馗太恶心了到处勾人……”

　　唐淼仔细瞅了眼，照片上这人干瘦，面相又黑又凶，但眉眼间倒确实有几分像左俊朋。

　　“这是他舅舅吧。”林辰也拿过自己的手机，他在八卦帖子里看到了收养左俊朋的舅舅的照片，说，“是不是很像，几乎是一个人。”

　　“他舅舅为什么来闹，还说是左俊朋的父母”

　　“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局面了……”林辰点开几个帖子，把手机递给唐淼。

　　左俊朋坠楼而死已过去一周，网上接连扒出的真相一个赛一个离谱，成为主流的剧情是，左俊朋深爱林州大学某位唐姓同学，但这位唐姓同学是个恐同深柜，一边拒绝一边吊着左俊朋。左俊朋受着外界对其性向歧视的压力，在找工作的道路上屡受曲折，最后在绝望之中走上了自杀的道路。

　　“一个脆弱的，无能的同性恋角色。”林辰抿了口可乐，感叹道，“我要是他爹，我肯定忍不了。”

　　“徐巍不是说这案子已经定位他杀，立案了吗”唐淼不知不觉地提了一句。

　　林辰和陈嵩凛同时停下动作，直直望向他。

　　“他什么时候说的”

　　唐淼与林辰对视数秒，面不改色地回答：“梦里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