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向晚（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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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司韶月大声问。
开枪的人说：“你是谁。”声音冷峻而沉稳。
“小白？不会吧，是广白吗？”
“你是广白吗？”司韶月听了我的话，大声说，“薤露研究所的广白，叶然的警卫员？”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叫叶然的全名，然后我再次听见了广白的声音。他说：“是我。”
司韶月说：“我是司韶月。然然的朋友。你要过来的话麻烦把枪放下，我们这里有伤员。你应该认识吧？”
广白大概把保险栓拉上了，他走过来：“向晚？怎么……”
“然然拜托我，一旦出事就把她抢救出来。”
“我没听说过这件事。”广白沉默了一下，“多谢您帮忙。”
司韶月轻快地说：“那也很正常，我也没听说她的警卫会站在她这边一起走。以然然的谨慎，也不会告诉别人计划的全貌。”我很想跟他吐槽把“然然”这样的词放在这种很厉害的句子里听起来很搞笑，但是我没有力气。
计划。我压根不知道叶然有什么计划。从知道孟川柏做的事开始他就很沉默，那大概是和知道自由结社的首领是尚小年同一个时间。现在和过去都在崩塌。我听见她在低低地读着什么东西。
“我们走吧。”我说，“你辞职吧。”
她像第一次发现这个选项一样看着我，非常惊奇。然后叶然说：“好，我们就跑。”
然后她就开始联系那些旧朋友，在新联合政府之下他们谨慎地隐藏相互之间的关系。研究所里的人她也找了，看来广白选择跟着她，柳细菌选择留下。
天哪，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叶师姐”呢，一直那样跟我作对。当然，他们都是讨厌的人，研究所里我最讨厌的两个。【1】
“小白！”踏踏的高跟鞋声音以后，声音的主人转过走廊出现了。穿着白褂子，却踩着双红色的高跟鞋，大冬天的手里拿把扇子。身量娇小，卷发过肩，面容精致，文采精华。她头也不回地说着什么话，也不看人，气势凌凌地直走过来，骄傲得像只小凤凰。她身旁落后半步跟着一个文雅的男人，是温和聪明的长相，没穿研究员的衣服，笑呵呵地跟在女生旁边，似乎对她颐指气使的样子不以为意。他那个时候在追柳昔君来着，不过后来被狠狠地甩了——柳细菌说，要是她哥哥喜欢男人，孟川柏肯定会直接去追她那位高权重的哥哥。真的是个狐狸。谁知道这个狐狸样的副所长干的是那种灭绝人性的事。对了，反人类。孟川柏还有新联合政府干出来的那堆事根本就是反人类，什么叫“献身于人类的未来？”让他们自己献身好了，我不愿意上手术台让人剖了。
广白啪地站住，行了一个礼：“孟川柏长官。”
卷发女生一挑柳眉，抱起臂来看着广白，然后盯着我。她很傲气地说：“小白，这是谁？”
“叶然长官的朋友。我带她出去。”
“朋友？师姐哪来的这种朋友。她来找师姐干什么的？”
我第一眼就讨厌柳细菌，估计她肯定更讨厌我，不然以后也不会做那么多事。【2】因为我当了叶然的秘书还和叶然住在一块，把她的叶师姐抢走了。她竟然留在了那个烂透了的研究所，而广白那种一根筋的呆子竟然跟着叶然“背叛当局”。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叶然的计划是什么。而且一切来得很突然，把我知道的那部分也打破了。自由结社也知道了孟川柏在研究所领命干出来的那堆反人类事业，开着卡车撞开了研究所的大门。
“向晚，跑。自由结社会把你当公务员枪毙，孟川柏他们准备拿你做研究。跑！”
“你呢！”
“辞职书还没递上去，我还是所长，不能看着他们烧了我的研究所！”
司韶月说：“所以，你也不知道然然在哪？”【3】
广白确认了这一点。司韶月也没有气馁，转而问他有没有医药或者其他什么的。
“我去拿过来。”广白说。
司韶月说：“如果有清水的话就更好了。”
“只有过滤出来的水。”
“那和我们的情况是一样的。”
不止孑孓还有很多恶魔都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我们那天真的石质过滤器。那无形的飞虫乘着黑夜飞来了他的黑暗而隐秘的爱毁了你的生命。比亚莱兹的梦他的梦画中一条蛇向上的嘴含着一朵花我的寂寞是一条蛇静静地没有言语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像一只绯红的花朵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像秋日的树一棵棵……【4】
“她还清醒吗？”
司韶月拉开我的眼皮：“不太好，刚刚太难为她了。”
广白向我说：“争点气，向晚，别这么没志气。”
等一等，不要打扰我，让我把这一首诗读完。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5】
“这事强求不来……”
“她必须得撑过去才行。”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6】
“看起来好一点了，把药给我好吗？”
“她这是被爆炸波及了？”
“对。”
“你是医生吗？”
“不是，我是学者。”
“冯至在这里表达了转动的情思，诗歌的隐含在多层次的意象间跳跃着。在诗集中，他礼赞了杜甫、鲁迅、蔡元培、歌德、梵高。这些伟大的存在，以光彩、旋律、眼神、智慧改写了人文地图，而他诗歌里流淌的就是这样的元素。他在对比的色调里，以反差性的光度，衬托着自己的心绪，以明快的句子，告诉大地的事情，那些写在历史深处的隐秘，被一遍遍唤起。冯至的作品有自己的理想，他温情的表达有时候驱走了灰暗的影子，他内心的中国式的温柔终于取代了歌德与梵高的位置，有了东方式的缠绵。而他也因了这一点，没有沿着幽深之境行走下来，使漫长的跋涉过早地停留下来。”在她的阳台上，在透光蓝色玻璃投下的天光中，叶然悠悠地向我讲述。那一瞬间凝结了下来，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多少未来仍旧可期。
她逼着我读那些书，我知道她希望我记住。不是希望我，而是希望我的大脑，我的异能。
广白沉默了一会：“你知道，如果有个医生在这就好了。”【7】
“只要知道怎么用药就行了。”司韶月说，“麻烦把那个小白瓶给我，然后把晚晚压住。”
素问说【8】：“我看不出有什么能阻挡你。岳山关已经死了，不管她爱过她还是没有爱过，不管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都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妨碍你的。你喜欢叶所长，她又允许你呆在她身边，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阻碍。你知道，你的绝望仅仅来源于你的想象。”
“医生，请你好好做体检就好。”
我想让叶然得偿如愿。
我感到冰冰凉凉的，一会又火辣辣的。我一定是挣扎起来了，因为广白开始用力。天哪，他下手真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不通人情。我真不知道柳细菌喜欢这根木头什么，不过她看上广白也好，就不会跟我抢叶然了。操，疼死了。我肯定喊起来了，因为司韶月开始说话。
他说：“试着呼吸，喊会浪费你的力气。我们得把你的伤口扒开再重新缝起来。”
广白说：“她非得动手术不可。”
“等穿越无人区再找个地方就好。”
“等得了吗？”
“你一定要在她面前说这些吗？”
“现在残酷和温和对她都没用，我们也没法让她一个人呆着然后去其他地方说话。还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好一点。”
狗屎广白。我当然知道我的情况。我现在只看得到无花果的花了，就算见到叶然，也不会再看到她蝴蝶般颤动的睫毛。
广白又厉声说：“别喊了，向晚！把你的力气留下来！”
狗屎。我要把你的头当皮球踢。
“喂，保持清醒！”
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你不要要求太高了。”司韶月说，
“她尽力了。”
我一直闻得到树的气味，混合着那种味道。随后是冰冷的味道，把我从内到外都冻住了。在那么多次撕毁了和死神的契约之后，我前所未有地想见到叶然，心里知道已经不可能再看到她的睫毛，她比大海还要柔软缱绻的眼睛，太息一般的神情。
我们睡在门廊里，妈妈在黑夜里叹气。【9】
我让你失望了吗？
对不起，我一直让你失望。
在峰江黑夜里不要出门，在夜里你会看到它。我看到鬣狗沿着空虚的街道的边缘溜了过来，我把它赶走了所以它死在那片神殿之前。那不是神殿是雪山的雪白的尖，那也不是鬣狗那是猎豹。【10】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积雪覆盖的的大山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据说是非洲的最高山脉它的西高峰名叫马赛人的恩阿吉恩阿伊意思是神的殿堂靠近西高峰的地方有一具豹子的冻尸那么高的海拔豹子上来是为了寻找什么尚未有人做出过解释【11】
看啊，叶然，我的异能记住了你的整个图书馆。
“这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完了。”【12】
可是我想让她得偿所愿
她那样地叹息，那样的伤怀，一切逝去的旧日对她来说想必都是极其重要的吧，何况就连我这样的人都怀念昨天呢。那样悲悯又感伤地看着我，让我的骨头里泛起泡沫，几乎要近乎爱情了，让人委屈得想哭起来。树的味道渗入我的骨髓里。
叶然，你会为我抛下一根带着叶子的树枝吗？当他们把鲜花扔入我的坟墓。他们把鲜花从山上远远地抛进列车，车里满载着死人。二百节火车厢，三千人啊！他们一定是把在场的人全射杀了。【13】
跑向晚快跑，救你自己
那一年的大火把整个森林都烧毁了。
“那你呢！”
我看到叶然永不回头地走向那片浩然沧海。她已永不回头地走进那片浩然沧海。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失望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努力我真的会的
“这是你的工作。”她又茫然地说，“我不知道。”【14】
我们二人祈祷上帝而彼此相忘难道不正是互相最接近的时刻吗哪怕自己的影像破碎了上帝也能认得出来每个人都一样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我们才能团聚我想恰恰相反死亡能把人拉近对拉近生前分离的人这些话深深印入我们的脑海里说话的声调今天犹然在耳但是全部的严重性到后来我才理解【15】
我不理解这一切，可是我想让你得偿所愿。爱情使我超越自己可是没有你我就要跌回道极平常极平庸的境地正因为抱着与你相会的希望我才始终认为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
如果说我情愿将一生献给她……
而生活之风每天从上面吹过却不会吹灭它吗
我闻到了寒冷的气味，星星的气味。星霜之间，我们都晓得的那个字眼……【16】
叶然，叶然。
“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依然感觉得出来光线的明和暗，因此我知道太阳一定是已经彻底落山了。旅途尽头，晚星将升。车子的震动与以往不同，我旁边的人里里外外都透露着硝烟的味道，我知道是换了广白来开车。他说：“选择穿越无人区，你们也真是厉害。”
司韶月说：“然然是所长，她跑了肯定是到处天罗地网。那群人都疯了，晚晚被找到就是上解剖台。与其在外面和人周旋，不如从这穿过去。”
“穿出去以后呢？”
“西北口有一条铁路，如果……”
我忽然说道：“我们去找叶然。”把他们都吓到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群星之下，黑土之上，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1】“他们”指的是广白和柳昔君。之后进入向晚的回忆，即她与叶然发生争吵后，广白又带她离开研究所，途中碰倒柳昔君与副所长孟川柏。
【2】在向晚担任叶然的秘书以后，柳昔君曾经多次煽动她的女伴找麻烦。当向晚误入孟川柏的地下室时，柳昔君将她锁在了里面。
【3】回到当下现实。
【4】从过滤器、水等对话的内容，向晚联想到了《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一句话：不止孑孓，还有很多恶魔都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我们那天真的石质过滤器。由此又跳跃到威廉·布莱克的诗歌《病玫瑰》的内容：那无形的飞虫乘着黑夜飞来了……他的黑暗而隐秘的爱毁了你的生命。布莱克的《病玫瑰》与比亚莱兹的画作《梦》又共同之处，二者经常被放在一讨论。冯至的诗歌《蛇》是受到比亚莱兹这幅画的启发，因此向晚又跳跃到《蛇》：我的悲伤是一条蛇……随后，她由此滑向冯志的另一首作品：《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后文回忆起叶然对冯至的讲述，也是承接此处。一系列的意识和无意识活动皆与向晚的心境相连，同时也表明了她虽然暂时脱离死神的阴影，但并未真正清醒，依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意识。
【5】、【6】向晚努力回想《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这是诗歌的最后三行。此处之后回忆与现实交替出现。
【7】广白此时想起的是研究所的医生李素问。她是柳昔君与叶然的故友，同时也是一个地下情报商。她同样参与了叶然的计划。
【8】因为广白提到医生，所以向晚想起自己与医生李素问发生过的一段对话。
【9】向晚想起了在前往研究所、请求叶然之前的一个晚上的情景，正是这个晚上促使她去求叶然。在向晚心里，叶然和她的母亲某种程度上融合了。
【10】向晚由在峰江的经历转向了他人的警告：在峰江夜里不要出门。随后她迅速将这一警告与她记忆的文本缝合了起来。她将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的雪山、猎豹、鬣狗等意象重新组合了。这里的意识与无意识也昭示着她的心境与身体状况。
【11】《乞力马扎罗的雪》第一段
【12】此处是向晚曾经发出的疑问，后文是她穿过时间，向曾经的自己的回答。
【13】由叶然的名字和她的“树的味道”，向晚想起了“向坟墓中抛下树枝”这一情节。这一情节出自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是生活在树上的主人公在其母亲亡故时对她的最后送别。此处向晚再次将叶然与她的母亲联系了起来。此后，由“抛洒”、“鲜花”和“死亡”，她想起了《鼠疫》中的情节：人们往夜间行驶的火车里抛洒鲜花，却不知道那里面满载着死于鼠疫的死人。又由于“列车”和“死亡”，她想到了《百年孤独》中香蕉公司射杀员工后，用火车运尸的情节。此处可以看出向晚所记忆的文本对她本身的思维的侵蚀与替代，她最终努力想要记住的是这些文本。
【14】这是叶然对向晚的疑问（“这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完了。”）的回应。
【15】此处与之后的大段文本均出自纪德的《窄门》。
【16】“我们都晓得的那个字眼”，那个字眼指“爱”。出自《尤利西斯》，原句为“大家都晓得的那个字眼儿是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向晚（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