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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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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殿的殿门大开着,华灯初上,各宫都点上了灯。
少年拉着一个小姑娘跑过大梁宫里长长的甬道,所到之处,內侍宫婢皆俯身见礼。
星辰笼罩夜空,这样一个绚丽的夜里。
少年的玄色掐金蟒袍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姑娘的月白色长裙曳地,裙摆飞扬,两人经过一道道宫门,经过平静无垠的蒹葭湖,经过崇政殿旁的侧桥,远远的望见高台之上的广明殿。
那是大梁皇帝萧玮的住所,那个如一颗流星照亮大梁王朝的帝王,他的时代文星涌现,文坛昌盛,是备受后世推崇的文治鼎峰。
广明殿中传来的琴声如流水潺潺,箫声如泣如诉,琵琶声如玉珠落盘,鼓声恰如其分,穿插其中,每当心怀随着琴声起伏飞扬时,一锤定音的鼓声便低沉有力的敲在心坎之上。
伴着丝竹音律,殿中夜宴正酣,皇帝与皇后举杯对饮,吕国公与陶阳长公主携手并立夜观星象。
萧道辰和吕裳的脚步迟疑着停了下来。
陶阳长公主华服高髻,醉眼迷离,吕国公身着朱红朝服,举着一觞酒,口中高声吟诵着诗句。
吕裳咬着唇,此情此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高声大笑,又怕自己会忍不住痛哭流涕。
“裳儿……”陶阳长公主对着吕裳张开怀抱,“过来呀!”
吕裳脚步如坠千斤重物。
吕国公大笑着挥舞宽袖,“一轮明月照古今,相思不改岁月催,唯愿当歌对酒时,山河万里月长明。”
父亲,母亲,不孝女涕拜,有负双亲所托,没有照看好两位妹妹,蓉儿自缢殉葬,矜儿重病不治,不孝女无颜去见双亲。
吕裳在心中想了许多遍,死后如何面见双亲,却不曾想到此生还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吕裳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屈膝,稳住心神道:“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萧道辰也拱手向两位行礼。
陶阳长公主向着萧道辰福身回礼,又拉住吕裳的手,温暖的指尖爱抚过她的脸颊,柔声道:“去拜见陛下和娘娘。”
吕裳视线转向殿内,只见皇后翩翩而来,“今夜有奇观,辰儿和裳儿也来瞧瞧吧!”
皇后一席华服,气度雍容,眉目如画,双手交握在身前,让人望之便心生敬慕。
萧道辰与吕裳并立向皇后行礼唱喏,又携手走进殿中。
皇帝饮得有些多了,正撑着额头小歇,望见两人来了,遂抬头以笑相迎。
吕裳与他心意相通,不约而同的俯身拜倒。
“儿臣。”
“臣女。”
“愿陛下千秋万岁,愿大梁山河永固。”
星空璀璨,尤其是今夜,更是有九星连珠这一奇景。
俊俏的少年抬首望着夜空,一双眸子中盛满了星光。
吕裳痴痴地望着他,目不转睛,你是大梁的太子殿下,你是大梁的国之根本,若是你这一生平安顺遂,大梁后继有人,也许一切历史都会改写,百姓不会历经战乱之苦,将士们不会战死沙场,那些殉国的人都会活过来,大梁的未来将是另外一番光景。
你知道吗?一切的起源都是你啊!
“在想什么?”萧道辰不用侧目,也能感受到吕裳灼热的目光。
吕裳鼻间有些酸涩,她忍住了酸涩,又忍不住开心。
此时天空中九颗明亮的星辰连成一道笔直的线。
“都说九星连珠是上天的示意,人间将有大事发生。”
萧道辰侧过头,明亮的眼眸望着吕裳道:“今日确实有大事。”
吕裳好奇道:“何事?”
萧道辰信心满满道:“本太子在此对着星空立下宏愿,有生之年扫平漠北,征服南戎,建大一统的帝国,传万世的基业。”
吕裳心中激荡,建大一统的帝国,传万世的基业。
恍惚间她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那个人也曾对她说过:“有生之年扫平漠北,征服南戎,建立一个强大的,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家。”
那样的他太过耀眼,照得一群魑魅魍魉无处可躲。
那样的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惨死在一群通敌叛国的小人暗算中。
吕裳想得有些失神,这样看来,太子哥哥与他似乎有些共通之处。
上一世太子哥哥十三岁那年因病夭折,大梁的国本动摇,国运也急转直下。
大梁的皇帝一年后驾崩,继承皇位的是皇帝的弟弟陈王。
陈王是出身漠北的宸妃所出,身上有一半的漠北血脉,原本不受先皇所喜,少年时就出京就藩了。
这样的人物蛰伏在封地陈留,表面恭顺,内里与漠北勾结,登上帝位后,大肆诛杀贤臣。
边境有漠北大军虎视眈眈,忠君体国的贤臣们为了救国而东奔西走,最后砍向他们的不是漠北的大刀,却是来自宫中的冷箭。
吕裳抬着眸子凝视一旁的双亲。
双亲是陈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吕国公庇护了与他做对的官员,陶阳长公主资助大梁军队抗敌,这两位又是在朝中德高望重的皇室中人,陈王怎会留他两人性命。
吕裳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萧道辰忽然拉着吕裳的手,目光星星点点,隐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蕴含其中,“你信不信我?”
吕裳松开了拳头,握紧了他的手心,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眸道:“我信你。”
历史的洪流滔滔不绝,非因人的所思所想而改变,但古人说的好,因势利导,也许在某一个节点发生一点小小的改变,历史的走向就会截然不同。
吕裳坚定地相信这一点,所以保护太子哥哥,就是保护太子哥哥的志向,就是保护大梁王朝的国本根基,只要这颗大树根系稳定,就必然会枝繁叶茂,万年永存。
广明殿中歌舞不歇,萧道辰与吕裳亲昵的举动落在一人眼中,惹来不少不忿。
慧妃纤纤如玉的食指朝着太子的方向点了点,意有所指地对着皇帝媚笑道:“太子殿下竟如此喜欢长公主家的妹妹,平时也不见太子殿下对自家妹妹这么上心!”
慧妃膝下有一女,永宁公主。慧妃所言的自家妹妹自然就是永宁公主了。
皇帝早就瞧见了,面上含笑饮下一杯香醇的琼浆。
皇后轻抬眼眸,瞥了一眼自家儿子,淡淡开口:“大约是特别的缘分!”
慧妃早已习惯皇后这样的言语风格,也不觉突兀,只是她陪侍君王多年,荣宠不衰,凭借的就是猜测圣心,不说十成十的准确,猜对个七八分便妥了。
她眉目一转,计上心头,“既然太子殿下与陶阳长公主家的妹妹这样投缘,陛下不若给两人指婚,亲上加亲岂不妙哉!”
慧妃猜想着陛下爱重陶阳长公主,对陶阳长公主所生之女也是爱屋及乌,又论陶阳长公主的夫家不过朝中一清流,有名头却无权势,这样人家的女儿做太子妃,不必担心外戚强势,又能亲上加亲,岂不皆大欢喜!
果然,皇帝陷入了沉思,手上不停地把玩着鎏金的空酒樽。
皇后冷哼一声,“慧妃,为太子指婚乃是国事,何时轮到你多嘴!”
慧妃心下一空,娇媚的扯了扯皇帝的衣袖,“陛下,臣妾只是看着太子殿下与长公主家妹妹投缘,不是有心议论国事,是臣妾多嘴了,还请陛下宽恕!”
“家宴之上,都是自家人,不用拘泥太多规矩!”皇帝扯开慧妃的手,又侧身在皇后耳边道:“朕瞧着慧妃说的在理!”
皇后嗔怒着压低了声音:“陛下惯会乱点鸳鸯谱,两个孩子还小,指婚一事为时过早。待太子长大再提不迟!”
“可是……”皇帝有些委屈,“朕瞧两个孩子有缘。”。
皇后耻笑一声,“陛下忘了当年把陶阳长公主指婚给高脩,长公主是怎么大闹广明殿的吗?”
皇帝怎会忘,现在想来也是心惊。
陶阳是他的妹妹,高脩是他的肱骨之臣。在他眼里,这两人是天作之合。
谁知一向温顺的妹妹早已对吕正情根深种,听了指婚的旨意,将他的广明殿掀了个底朝天,还拿着锋利的簪子抵住脖颈,威胁说若是非要她嫁给高脩,她就血溅当场,去轮回之所找父皇母后告状!
皇帝吓得两股战战,他就这么一个妹妹,怎么舍得妹妹的性命。
还好高脩也是识趣的,翌日顶着一脸伤痕来告罪,说无福迎娶长公主。
当时搅得头晕脑胀,如今想来却是有意思极了。
皇帝问道:“爱卿脸上的伤?”
高脩气愤填膺:“都说文人杀人不见血,君子动口不动手,吕正那厮好没有道理,平白无故打了微臣一顿,也不说缘由。若不是皇后娘娘慈悲,提点微臣几句,微臣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想到此处,皇帝哑然失笑,真是月老不好当,鸳鸯谱不好点啊!
皇帝凝目望去,只见萧道辰夹起一颗青梅,殷勤地送到吕裳唇边。
吕裳看也没看,张口吃下。
咬了两下,酸味在口中炸开,吕裳苦着脸去追萧道辰。
萧道辰机灵,没等她起身,拔腿就跑了。
吕裳酸得不行,偷偷拿起陶阳长公主的酒樽,喝了一口酒,萧道辰阻拦不及,就见吕裳瞬间红透了一张小脸,醉倒在萧道辰怀里。
皇帝看得心痒痒,多好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想要下旨,想要指婚……
皇后压住蠢蠢欲动的皇帝,“陛下,臣妾和您打个赌?”
皇帝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赌什么?”
“赌辰儿是否答应指婚?”皇后志在必得的说:“若是辰儿答应!”
皇后思索半刻,丢出一个皇帝没办法拒绝的赌注,“臣妾就给陛下再生个孩子!”
皇帝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皇后性子平和,无欲无求,生下太子后,因为怕疼就不愿再生。无论他怎么劝说都不松口。今日竟然……
皇帝心中窃喜,面上却云淡风轻,“看来皇后很有信心啊,只是愿赌服输,皇后输了会不会赖账?”
皇后哈哈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
诶,皇后竖起食指道:“臣妾还未说完呢,若是辰儿不答应的话!”
皇后笑弯了眉眼,一字一句清晰缓慢得说:“陛下以后都不能主动下指婚的圣旨。”
皇帝怔住了,不能下指婚的圣旨,那做皇帝还有什么乐趣?
“朕不赌了。”皇帝赌气的别来脸。
过了半晌又来撩,“那有人主动请旨赐婚不算吧?”
皇后大度:“自然不算,臣妾还不是怕陛下点错了鸳鸯谱,促成怨偶吗?”
帝后两人窃窃私语是常事,坐在一旁的慧妃听了一耳朵,觉得心里酸得慌。皇帝偏宠皇后一人,宫里嫔妃,除了她对了皇帝的心思,略抬了些脸面,其实并无多少实惠。雨露大都落到皇后殿里去了。
就这皇后还矫情得不肯生孩子,不肯生就别霸着陛下啊!宫里愿意生孩子的女人海了去了。
慧妃嘴里的蜜饯酸得倒牙,索性也不吃了,专心欣赏歌舞。
皇后清了清嗓子,将太子唤到跟前,“辰儿,母后瞧着你与陶阳长公主家的妹妹投缘。陛下有心将妹妹指给你做太子妃,你可愿意?”
皇后怕太子误会,特意又提醒道:“不必强求,就看你自己的心意!”
萧道辰嘴角抽了抽,父皇母后当他是三岁孩子嘛?两人打的赌早就一字不拉的落入他耳中。
父皇啊!母后啊!你们怎么能欺负孩子年纪小,就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萧道辰看着父皇满是期盼的眼神,忽然心领神会。
他拱手拜道:“儿臣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