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齐齐七莫七

11、未来

　　那天之后，聚众打架的事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无人提起。

　　只是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唐兴对于啸没那么明目张胆的使唤作弄了，显得反常，或许暗流涌动的湖面总是异常的平静。

　　最开始的几天，于啸自带食材来给韩枫做饭，韩枫觉得这样不太好，总不能白吃白喝，所以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给了于啸一张卡，额度不限，随便他怎么花。于啸倒是没怎么推拒，韩枫给了他他就开开心心地收下了。

　　很快，学校组织了高三年级的第一次月考。

　　石门中学是当地的市重点，高三毕业生的一本录取率和二本录取率都远远超出同地区的高中学校。

　　事成则常有其章法。高三学生的学习安排和考试安排都很紧张。一周七天，全天满课，连上两周，放假周还要上到周五，周六才开始放假，周一返校。

　　所以住宿的学生都只能在周六上午回家，走读的学生也要上完周五的两节晚自习才能离校。

　　韩枫和于啸两个准高三生的学习生活就是如此的忙碌和充实。

　　考试之前，于啸还有点担心，因为韩枫的手还没恢复。

　　韩枫伤到的是左手，他又是个左撇子，但为了方便吃饭和生活很小就开始练右手，所以两只手都很灵活，这对他日常的生活和书写没有太大影响。

　　韩枫表示完全没事，让于啸把心放在肚子里，认真复习，专心备考。毕竟该让人担心考试状态和平时的学习情况的人可不是他。

　　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排名出来之后，韩枫凭着刚来的转校生打败万年第一，上位理科班第一名的名声，再度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表白墙上时时处处有他的身影。

　　对此，连班级群都没有加的当事人丝毫不知情。

　　名人本人正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刷题，打着石膏那只手横放在胸前，桌上只有一只手不停地写字，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做题效率。

　　一天里除了上课就是在上课，韩枫和于啸几乎形影不离，但难保他们有单独要去处理事情的时候。尤其是去方便，这种事韩枫没有结伴的习惯。

　　正因韩枫并没有深刻经历过于啸碰到的一些事情，他无法对有可能发生的事保持高度的敏感，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于啸身边。

　　而且，他会专注于当下要做的事，一旦学习就只会心无旁骛的学习，其他人很难打扰到他。

　　所以唐兴带着人把于啸堵在教学楼侧面的楼梯间里的时候，他正在教室里做题。重要的人在人生中每一次的缺席，都是命运无情的捉弄。

　　窗帘把光线隔绝在外，于啸拖着步子走回了座位，被扯乱的衣领不成形状，他的脸上没有悲喜。

　　“韩枫，”他忽然问，“听说，很多人都想回到过去。你也一样吗？”

　　回到过去？韩枫认真地想了想说，“过去往往承载了回忆和穷尽所有都再也回不去，可我却想去往未来。”

　　思绪暂时在书本上抽离的韩枫这时才注意到于啸，一道清晰的红印环在于啸的脖颈间，直觉告诉他不对劲，“你怎么了？”

　　“你知道刚刚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于啸忽然又笑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笑着哭哭着笑，话音也变得口齿不清，

　　“他们嘴里不停地说我是死娘炮，说我恶心，对我呼来喝去，那些无休止的谩骂声现在还在我的耳边环绕。他们掐我的脖子，揪着我的衣领威胁我，说以后有我的好果子吃，还拿走我身上仅有的钱。韩枫，如果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还会有人想回到过去吗？”

　　喉间哽住，韩枫有如实感般地体会到了于啸的痛苦，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难过地把自己经历的事哭诉出来。韩枫握拳，“谁干的？”

　　“我不能再把你牵扯进来了。”拼命擦干眼泪，于啸斩钉截铁地开口。

　　不擅长安慰人的韩枫告诉他，“只要你说，他们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保证。”

　　“会是永远吗？”于啸以一种悲怆的眼神凝视着他，期待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期待，“如果只能短暂地维持一段时间，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这个，他无法保证，瞬间沉默。

　　“你成绩优异，身材长相都是顶尖，班里的女生频频向你示好，就连其他班的人都会特意跑过来就为了看你，面对这些你都没什么反应，因为都是对你的好感和赞美，本身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韩枫，恶意中伤和赞美同样是他人对我们的看法，带来的影响却截然不同。那些伤人的话就像一根根刺一样扎在我的心上，腐烂生根，拔出来就是血黏着肉。只要还待在这里一天，我就没有一点办法。这种情况你也帮不了我。”

　　韩枫明白了，于啸迫切地想让自己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得到优待的人还能得到耀眼的光环，活在阴沟里的人哪怕渴望阳光都是奢侈，以至于有些话不假思索的就说了出来。他要发泄。

　　“你一定很难过吧，长久以来。”韩枫的语气无比温柔，好似喟叹。

　　“是啊。”于啸苦笑，“抱歉，我说了不中听的话。可我只要一想到那些毫无顾忌地伤害着他人的人永远不会愧疚自责，心情就久久难以平复。”

　　“于啸。”韩枫叫着他的名字，安慰的话怎么也想不出。

　　隔天课间，于啸再次被人堵在楼梯间，韩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楼道口。

　　学校施工，教学楼侧面的楼梯并不开放，所以周围不常有人经过，但是男卫生间就在附近，韩枫亲眼看到唐兴带人拉扯着于啸，推推搡搡地走进楼梯间。

　　韩枫倚靠在栏杆上，俯视他们，“一群垃圾。”

　　“说谁呢你？”“你骂谁呢？”众人面目狰狞，异口同声。

　　韩枫笑而不语。

　　对韩枫一万个厌烦，唐兴不耐烦地看着他，“少他妈站这碍眼，快滚。”

　　“嗯哼，”韩枫偏不听，反而是走到他们当中抓起于啸的手腕，“走。”

　　“你是不有病？”皱出了满脸褶子，唐兴气吼吼地拦住两人，“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让开，”韩枫黑着脸，明显他的心情也不愉快，“我不说第二遍。还有，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再找他的麻烦，后果自负。”

　　“呦，”唐兴贱兮兮地笑了起来，“你们俩什么关系啊？还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艹，该不会是同性恋吧！娘炮和臭装逼的，真他妈恶心！”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脸色更黑，韩枫狠咬后槽牙，出手一拳挥在唐兴的脸上，力气之大，把人甩出了半米远。

　　侧边脸立刻肿了起来，扶墙站稳后的唐兴骂尽了毕生的脏话。

　　虽然只有一只手能活动不占优势，但韩枫还是在众人的推搡打骂中精准地掐住了唐兴的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你乱说一次，打你一次。”

　　唐兴不甘示弱，因缺氧满脸通红，声音变调，“你敢动我试试，我鸣哥马上来找你算账。”

　　“哼，狗仗人势的废物。”韩枫不屑冷笑，用力松开手，“记住我说的话，我说到做到。”

　　“你算个什么东西！”“装你妈呢！”仍然有人在叫骂。

　　无意再起冲突，韩枫侧头转身，余光看到于啸跟在他身边，在身后众人惊诧不已的眼神中，诡异又狡黠地笑。

　　那是一种带有挑衅和得逞意味的笑容，和他平时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怯懦乖巧的模样相去甚远，换了幅灵魂一样，实在太不像他以至于让韩枫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也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吧，韩枫半信半疑地想。

　　这天夜里，韩枫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想了很多。空荡荡的公寓不时响起菠萝撕咬拖鞋的窸窣声。和周成阔互通讯息的时间还停留在上周五，独自一个人的时刻总是安静又孤独。

　　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频繁出入的于啸已经在韩枫口中知道了公寓门的六位数密码，门铃响起，开门声紧随其后，不用看就知道是于啸来了。

　　“韩枫，你看我带了什么过来，今天做水果披萨。”

　　没来由的，韩枫不想说话，静静地躺在沙发上。

　　远处的脚步声急促靠近，额头覆上一只手，掌心的温度传来，“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韩枫睁开眼睛，于啸忧心不已的面庞闯入视线，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导致嗓音低沉喑哑，“没有不舒服。”

　　“你在说假话，”于啸蹲在地上，神情关切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韩枫，“明明就是心情不好，整个人病恹恹的。”

　　韩枫心绪怅然，“我爸妈年初的时候离婚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感情不好，我妈不吃醋，我爸爱吃醋，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从来不一起吃饭。他们经常吵架，吵架之后就是很长时间不会碰面，也不会理我。”

　　“他们离婚，在法院打官司分财产，后来法院判我跟谁，我妈说起我…”说到这里韩枫声音竟有些哽咽，“说我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和人打架，屡教不改，她不要我。他们分财产，连一百块都分毫不让，轮到我了连看都不看就说不要，我当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常常想，他们既然不关心我、不在乎我为什么要生我呢，我也会难过我也有感情也是个人，我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生活在那个家里。后来身边有再多的人我都觉得寂寞。一个人的时候我又在理想和现实当中挣扎，美好的幻想破碎得不到解脱。于啸，各人有各人的苦楚。只是我心里想着，很少去说。”

　　静默良久，于啸满眼心疼，扑通一跪搂住韩枫，头枕在韩枫的胸口，“你还有我呢，有我陪你。未来很遥远，而我此刻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