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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翩然何意舞玉衣 ...

  •   “神公子” ,身无武功,而医术妙绝天下。公子之名本于景玄公在世之时的家话:“你既想以医术成名,不能让你的名头被你哥哥盖过,古人曾有‘医神’之号,你若能成就,当得此名。”于是江湖中又将之化为“神公子”。那时他被如此称呼,还多少有些奉承的意思。但自他十六岁后,医术精进,奇伤异疾,治无不愈,这“神公子”的称呼,也就渐渐响彻江湖,他的本名反被淡忘了,就连雅子对于这位二哥也不叫真名,总是很不客气地呼为“阿神”或“阿神哥”。“阿”字与“神”字连在一起,听起来不免有点奇怪,但是日久成习惯,神公子在朋友间居然也就被这么称呼起来了。
      雅子里里外外飞了好几圈,摆好药箱,放好银针,垫好引枕,而后粘在阿神身后:“你应该觉得很幸运哦,不是病入膏肓,伤透肺腑,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人,我二哥是不轻易出手的呢。”一阵说笑,满院子都是小姑娘的略有些沙沙的声音,想来是嗓子不堪重负。藤真把她按在石凳上,轻声喝止妹妹的喧笑,这个妹妹很有些人来疯,热闹起来吓着过不少江湖人士,看流川的光景,这一路大概不堪其扰。藤真拈了一根针,说她再闹,就让她跟着丫鬟学刺绣,他和阿神生日每人送一副绣屏。雅子一脸惊恐捂上嘴,惹得藤真摇头好笑。
      阿神不去理会二人,顾自己用手指轻叩流川的经脉,而后道:“流川公子的伤,并非因那一掌,而是之前,已经被暗手震伤心脉,是以真气不能凝聚。”
      藤真在一旁抱胸而立:“我已叫长谷川去查了,河田雅史确是为人所伤,但却是在流川兄入城之前,可见那河田美纪男,大约也只是被人利用罢了。”
      雅子又性急跳起来:“那是谁干的呢?”
      阿神冲妹妹一笑:“依脉象看是伤于借物传力的功夫,而且是挑在流川公子毫无防备之时下手,掌力阴柔之至,该是‘大销魂手’。不过这种武功久已失传,最近的也是四十七年前有人死于此掌,据传为‘铁翼枭王’所为。”
      雅子眉头蹙了起来,有些恼怒:“又是他!难道他真的阴魂不散,重回人世吗?”流川向她看去,无意之间看见藤真把玩一个装药的瓷瓶,从头到尾神色疏淡,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有几分怪异,竟隐隐含着讥诮之色。藤真虽只弱冠之年,但已天下闻名,为江湖仰望。侠之大者,以天下为容,铁翼枭王为祸武林,伤及多人,乃是天下欲共剪除之异端,如何他却似不很上心。
      雅子拖着藤真的袖子半带撒娇:“大哥,你武功这么高,再凭翔阳的声望,会合天下英雄,就算那铁翼枭王真是个鬼,还怕治不了他么?”
      藤真笑得玩味:“治鬼比治人难多了——流川兄,你身上有伤,不宜过劳,还是先去休息吧。这几日就先暂住翔阳,让二弟为你疗伤。无事可以让雅子陪你各处走走。”说完朝阿神看去,这便是要回自己那里了。
      阿神点头,又问:“大哥,送药的人来了没有?”见流川不解,便笑着解释:“就是神医也要用药的,那些异伤怪病,所需珍品奇药无数,即便翔阳富有,也万万负担不起,很多都是被我侥幸医好的人,感我之恩,替我寻来。”
      “看样子也快到了——你呀,指望一下你的运气吧。”雅子说着便要招侍从,“我去叫他们看看。”

      神之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医术精妙无可名状。下了几帖药,兼之藤真每日以上乘内功相助,不几日,流川的伤势已大有好转。
      雅子时不时来看他,虽然总是弄得满室纷乱,洋洋如絮,好在扰不了他的深眠大觉。流川酣眠,鬼神难搅。
      这一日雅子又来看他,一进门就拉着他左看右瞧,咯咯笑道:“你看,我说得没错,有阿神哥在你死不了的。”
      “谢谢。”流川本不喜说话,但受她影响,偶尔也闲谈一二句,“不过,他生在你们这样的武林世家,怎会一点武功都没有?”
      “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挺喜欢练武的,不幸在他十二岁那年,受了一种怪伤,武功尽废,以后也不能练武。”说到此,雅子不禁摇头轻叹,可惜了,原本也能是个冠绝江湖的人物,“他聪明绝顶,学武不成,发愤转攻医道,十四岁时,已通读世上药典,十七岁时,天下没有人不知道神公子的名字。只可惜他医得了别人,却医不了自己,这些年来,也不知试了多少偏方,终究不能恢复他的武功。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那时没被废了武功,恐怕今天也不能有如此成就,嘻嘻……也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雅子还在说笑,门帘响动,藤真缓步踏入,身姿说不出的俊秀,女孩子要为之疯狂的。他进来很认真地看流川的气色,问:“流川兄今天可好?”流川只答了一句“好多了”,雅子已经窜到他身边忍不住插话了:“亏得阿神哥,我们刚才还提起他来着。”
      藤真拍了拍雅子的头,眼中闪过遗憾:“我们兄妹之中,其实只有他最像先父,洒脱不拘,率性而为,只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你管杀人,我管救人。”话音未落,阿神也掀帘而入,依然笑得温和:“我这个庸医还不坏吧?”
      “没有比你更好的了。你来了,那我们先走了。”雅子知道阿神来清场了,便跳着起身,不忘提醒流川好好看病啊,说完拉了藤真出去,临了又回头道:“你的行李,我已经叫他们统统搬来了,所以你不要七想八想,乖乖住在这儿吧!”
      藤真跟着出门,步履轻盈如仲春之蝶。阿神一语不发,只是凝视着藤真的背影。流川很像知道:有这样一位大哥是不是很累?阿神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以为我嫉妒他么?”流川没有否认,“不,我同情他。”
      “同情?”
      “是。他什么都有,十六岁接掌翔阳,二十岁震慑天下,风采无双,声望超群,朋友既为之倾心,敌人也不免折服,见到他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不重视他——”阿神恻然而笑,“你懂我的意思吧?”流川不答,阿神微微仰头,阳光洒在他瓷白的脸上,覆上一层明媚的怜惜,“但是,即使重视,却没有一个人以他为最重,甚至他自己也未必如此。有时候,我真的想问问他,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流川不由陷入沉思,拥有一切和一无所有到底差在哪里,只听到阿神问了一句:“而流川公子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 * * * * *
      尽管温柔得要滴出水来的江南,是个舒适宜榻的地方,流川也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闷,闷得他想离开,但是长谷川建议他伤愈之前还是留在这里:“雅子小姐已经把事情闹得太大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在翔阳山庄而且小姐对你青睐有加,你还走得了吗?你知道你受伤的根源是什么吗?就是雅子小姐。”长谷川压低了声音:“翔阳在江湖上的地位,流川公子也是知道的。如今他们兄妹三人中,神公子身无武功,又素性不羁,倘若公子有何不测,翔阳的一切,必然落入雅子小姐手中。因此,现在江湖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把宝押在雅子小姐身上。流川公子的风采、武功、人品,无不是一等一的人选,骤然出现,无疑是个劲敌,所以先下手为强,也没什么奇怪。因此为流川公子就是为自身安全着想,也是不要贸然下山的好。”
      这个问题流川倒是从来没想过,此时不觉一愣。不测?那个人会有什么不测?答案似乎早就有了,却又似乎不可能有。廊下蝴蝶,时而在花上飞舞,时而叠上美丽的鳞翅在草茎上停歇。小时候,分不出蝶于蛾的差别,母亲说等它们停下来休息,叠上翅膀的就是蝶,张开翅膀的是蛾。母亲说因为蝶太美,它们在停止时还张着盛大美丽的翅膀,会有杀生之祸。
      有的时候流川会去看那棵奇怪的枫树。从这个地方他可以俯瞰整座翔阳峰。他发现要“迷迷糊糊”地闯进翔阳山庄决非易事,八十里禁地,若要无人发觉,更是匪夷所思。可是雅子说,他就是那样闯进来的,在那样一个雨天……“很奇怪哦,虽然他全身又是泥又是水,可是,站在哥哥面前,却没有一点寒伧的样子,而且笑得啊——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笑得那么开心的人。哥哥好象一点都不惊奇呢,随手递去一个杯子就请他喝酒,我还以为他们是老相识呢。等到长谷川进来的时候,他脸上那个表情啊——”雅子格格笑了起来,仿佛那一幕就在面前那样,“我打赌长谷川一定气得够戗。他后来向哥哥请了好多次罪,可是哥哥好象一点都不明白的样子,问他说:‘你有什么错啊?’”
      “他……叫什么名字?”
      “他要我们叫他阿彰。”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于是流川又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也有几个月了吧,不过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玩的人呢,哥哥从来没像那时那么开心过。但是自从他把我这位见不着面的嫂子带回来后,人就变得厉害,好象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很担心他呢。”雅子嘟起了嘴,瞅了一眼流川,有些恹恹,“可是你又没有那个人那么好玩。”
      流川没有接她的话,却问:“难道你也没见过这位大嫂的面目?”
      雅子吊下眉毛,很有些遗憾:“哎呀,没有。她总呆在房里,我很难见得到她。”看来大嫂也是个无趣的人,“她就住在那儿,喏,听月小筑。怎么?”
      “我觉得她不像是你的嫂子。”
      “为什么?”
      “男人本色。”有人告诉他的,他说,一个男人,是不可能对他喜欢的女人连指头都不碰一下的。
      “未必吧?”雅子应该没完全明白那人的意思,皱着眉歪着脑袋,兀自半信半疑。流川自然不能证明,雅子也不能,所以她很快就想到了新的乐子:“我都忘了我是来找你干什么的了。神哥哥那株‘碧髓玉衣’开花了呢。”不等流川反应,她已经拽着他的衣角跑起来。
      碧髓玉衣,性寒,微苦,无毒,花白,有清香,不可食。
      那真是一棵美丽的植物。“枝如冷玉,髓如碧血;因情而生,因情而绝——”阿神青衣玉笛,独立树下,有如树灵,“我找到这一棵,种了也有不少年了,不过开花却还是第一次,莫非应在流川兄身上?”
      “你说这棵树有个故事的,讲给流川大哥听听吧。”。雅子缠着阿神讲故事,模样颇为可爱。神对雅子的缠闹早习以为常,温温地回拒:“那出自《玄异杂览•情异篇》,你自己读吧。”雅子当然不肯,硬是说阿神讲比较有趣,露着一脸神往。
      阿神沉吟片刻,说——昔有优罗国王,少年登基。某日,于水畔见一美人,惊艳绝世,思而成疾。延尽名医,百药罔效。一日,有老人自荐,曰:“君所见者,天人也,偶尔一至人间。然君福祚有限,不足以当之。若在强得,必夺君魄。望君勿念此人,则四十年太平天子。”王笑曰:“不见此人,现已当死,纵四百年又何益乎?”夜,美人乘白云至,欢而后去,约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美人再来,而王已死,墓木拱焉。美人奠酒而祝之曰:“我行之时,君如嘉木。我归之日,君如朝露。王权霸业,逝如飞矢。君若有情,心终不死。”言仡而失。历年无验,人咸以为妖。因王无嗣,不三年而天下乱,未几国亡。新主贪暴,尽掘前朝王陵。至一陵,坟突裂开,上生奇树,枝叶如玉,断之,其髓尽碧。国主以为妖孽,令焚之,香历十里。
      阿神略一停顿,接着笑道:“自被焚后,此树不见。后三十年,复见于湘江玉姬府。玉姬既死,此树随之而萎。后不时出之,出则必有情劫。我在书上看到,原以为不过神话。十四岁那年入山采药,突然见到,可谓有缘了。”
      “阿神哥,我看你都爱上这棵树了,天天对着它嘀嘀咕咕,好象它是个真人一样。”雅子鼓着嘴,正在奋力塞面果子,边上的小丫头看她的吃相都忍不住咽口水,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她吃着怎么就那么香。
      “天赐奇缘,当然要珍惜了,将来娶它为妻,我也不反对的。”阿神替雅子倒杯茶,明明有吃饭的,还能吃那么多零食,“情之所钟,何分人物?如果这情劫应在我身上,我不如就娶了它,说不定可以将戾气消解殆尽,岂不是好?”
      “大哥也很喜欢这棵树的,等他回来一定要他来看。”雅子嚼得倒气,喘了一口又道,“不过那几句祝词倒很有意思——王权霸业,逝如飞矢。君若有情,心终不死。”
      “我倒更喜欢后来人题上的那几句——”白萝深处云萦绕,君王死时犹年少。来日相逢应相识,肯为驻足倾一笑?阿神看了看前院,这个时候,他应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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