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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冷月翠岭蝶空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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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城流川不觉长出一口气——终于能有个安眠之所,于是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象样的客栈。客栈名叫悦来居 ,很干净,老板胖乎乎的,也颇热情;只是流川老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但又想不明白。一觉睡到不知什么时候,流川突然觉得腹中饥渴,于是进了最近的酒楼。
一个人喝酒还真有点无聊……无聊之际,忽听见旁边有人提到藤真这个名字,流川想起似乎有那么一个家伙说过在酒楼之类的地方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下硬放下思睡的念头认真聆听起来。
“藤真虽然武功声望出众,但对付铁翼枭王,恐怕还是年轻了点。”
“算了吧!那小子自从不知哪弄来那个新娘子,天天寸步不离,如胶似漆,哪里有管这些事情的闲心啊!”
“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长得很漂亮?”
“总是用白纱遮着脸,话也不肯说一句,谁看得出来?不过能叫翔阳藤真如此倾心的,该是绝色无双的美人吧。”
“也难说。保不住那小子口味怪异,专挑母夜叉下手,才不敢给人看。”
“说的也是,那小子自接管翔阳以来,一直没听说过他对女人有兴趣,有提亲的也被他统统回绝了,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成了亲,事前捂得紧实婚后又不摆大宴……嘿嘿,莫非他在哪儿一时不检被什么娘们儿给套上了,为了声名只好哑巴吃黄连呢。”
“那他恐怕也早就泡了几个月万花楼了,还会天天守着那个娘儿不放?”
“难说。女人,厉害着哪,我就碰到过……”那人猛地煞住,转而道,“恐怕回去晚了你嫂子要怪我,得先走了。”说着便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向楼下蹩去。接着楼板一响,那人啪一声又滚回来,一个庞然大物堵在楼梯口上,猛跺了一下脚,顿时整个酒楼都摇动起来。
“又是个白痴吗?”流川不耐烦地想。暗自鄙夷着,一对油锤也似的拳头已经快擂到他的鼻尖上来,出拳的家伙气势汹汹地问:“你,伤了我哥哥?”流川对油锤哥哥着实没什么印象,但自己前几天不明不白地收拾了不少人,故而也不能随便说没有。“打搅高眠”实在不是什么象样的理由,流川又不好辩驳。眼见拳头已招呼至面前,他只得右手一扬,一根筷子,把那人撞得后退半步。
流川不是轻易进犯之人,但这便是流川的身手。当年他拜在武林名宿安西门下,安西问他想学什么,他立答最省事的。安西便传他四句口诀:心无旁骛,一击必中;飞花走石,随手而用。敏捷、冷酷、锋利、准确——这就是最省事的武功,在毫不省事的痛苦修炼之后得来的省事的武功。
油锤勃然大怒,怪叫一声,整个人都朝他扑了过来。流川微一皱眉,暗骂声”白痴”,手一挫,身形提起,正准备迎他双掌,突然胸口一紧,真气竟提不上来,硬生生受了这一掌,一口鲜血立时喷溅。油锤大笑道:“哈哈,这下你小子可知道河田美纪男的厉害了吧!”说着又一掌拍将过来。
眼见河田这一掌必不落空,忽一道银光掣过,一名青衣男子手持长鞭,将那一掌荡了开去。河田又惊又怒,“你你你”的大嚷起来,那男子却正眼也不看他,只恭恭敬敬地走到流川面前,躬身长揖:“公子,小人奉家主之命,特请公子前往一会。”一边双手捧上一方木匣。
流川莫名其妙,发匣而视,匣中躺一玉蝴蝶,流光溢彩,显见乃价值不菲的宝物。周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只是这次流川无心去听。河田对来人又叫嚷起来:啊,你是……那男子含笑道:“在下长谷川一志 。”立刻有好几个声音争先恐后:原来是……长谷川总管到了,恕在下等有眼不识泰山。长谷川也不答话,袍袖一扬,对流川道一声“请”。
门外有马,极骏健,流川感觉真气稍长,不待长谷川来扶,自己纵身上马,完全无视身后无数又妒又羡的目光。
城外大树之下,一绿衫少女负手而立,浑身一股跳脱脱的活泼劲儿,无事常含三分笑,走路总带三分跳。见到流川一行,盈了一脸的笑的脸还要添笑,随之明媚的笑意汤汤泄了一地:“我说话算话吧。……啊,你受伤了。”
“没什么。排场很大。”
女孩弯着腰看看流川,确定问题不大,擂了擂他的肩,折根树条打马屁股玩,“哪里,这次是最小的了,我只派了一个人。”转身见长谷川正等她示下,便吩咐,“叫马儿自己回去,你也先回去准备,不然到大哥那儿去也行,我要试试我的轿夫的脚力。这次一定要抢在哥哥前面才行。”少女吩咐完,跳转身,又指着流川道,“至于你嘛,就乖乖跟我一起。”
流川懒得跟她罗嗦,加之身上有伤,坐轿子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坏事,便当真跟着上了轿子。上了轿人也不安生,呱呱呱地说了一路,不管流川反应如何冷淡,都吹起了鼻泡,顾自说笑开心。隔了一会儿,女孩突然掀帘叫他快看,流川强迫自己睁开眼,只见一群身影一闪而过,个个精悍,其中一人身姿飘逸,聚天地之光,棕发飞舞,如山野之灵,端得气宇不凡,虽看不清楚,依然叫人挪不开眼。少女搡着他问:“看他!怎样怎样?”
流川嘀咕一声“白痴”算是回答。
“你才白痴呢。”女孩咬着唇,眼睛瞪得大大,“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名满天下的翔阳山庄庄主藤真健司!”
“不认得。”
“你这人好讨厌哦!我们现在要去的是他家!”女孩说着还在流川手臂上揪了一下。
“不是我自愿的。”
“那我不管,坐了我的轿子,就算自愿的。你非得对他有点礼貌不可。”女孩一叉腰,努力装出女王相。
“哦?”
“因为他恰好是我哥哥。我叫藤真雅子。”说到这里女孩眼睛更加光亮,她很为自己的姓氏骄傲。流川又嗯了一声,算是额外放送,又吹起鼻泡来,女孩逗了他两下,又自得其乐起来。
* * * * * *
明月翔阳第一峰。
在见到翔阳峰之前流川一直没想明白,一座和昆仑太华比起来高度只不过是个小土包子的山峰,怎样可以担当得起“第一”二字。但见到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密密层层的树木把山峰装点得秀丽异常,也收敛了一切的突兀与锋锐。这样柔和的外表下面是一股不可一世的光芒锐不可当地射向宇宙,摄住人心,那夺目的光华因这纤丽的秀峰而更加耀眼逼人。
翔阳山庄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 ,款款飘落在这座山峰之上。据说这是前几代的庄主精心构筑的杰作,当满月照在山庄正上方时,这只蝴蝶会像复活了一样展翼欲飞。奇怪的是,既然在翔阳峰四周,没有任何高过它的山峰,翔阳山庄,更是少有人入的秘境,那么,谁能见到这只蝴蝶的复活呢?难道曾经有人在梦中飞翔起来,从月亮中向下俯视吗?
“我们终于比大哥抢先一步了!”雅子挥着拳头,长喘着笑道,“佩服我吧,佩服就说出来好了,我不会介意。”流川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已经被门前一棵奇形怪状,歪歪倒倒的树所吸引。它并不粗,显然生长得不久;不过呆在神话般的翔阳山庄门前,还是显得不伦不类。
“你叫什么名字?我得向哥哥引见啊!”雅子蹦到他面前,看他一脸呆滞,拿手在他面前使劲晃晃,流川心不在焉地答道:“流川……枫。”
“风筝的风?”
“呃,不。”流川只好说那句他从小就嫌多余的话,“枫树的枫。”
“你……”雅子显得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算你想骗我,也不用眼前有棵枫树就拿它做名字啊!”流川懒得辩解,倒是有点奇怪:“枫树?”他突然想起虽然以此为名,他可从不知道枫树是什么样子——如果就是面前这一棵的话,多少让他怀疑父亲的品味。
“是哥哥的一个朋友种的,好笑吧?那天突然下起大雨,他就这么迷迷糊糊旁若无人地一头撞了进来,然后在山庄上泡了一个多月,临走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弄了这么一棵怪里怪气的枫树来,说是做个表记。哥哥只是笑,也容许了他。他说,以后倘若有跟这棵树同名的人来庄上,见树如见他本人,就要与它行结拜之礼。”她嗯哼一笑,去拉流川,“你要是没骗我,就得做这第一个。”流川被弄得啼笑皆非,心口突然又痛了起来,无暇理她:“我们可不可以进去?”
“啊……你受伤了!”雅子又叫起来,深悔忘了这茬,一面怪流川自己不说,一面叫人去通知他二哥接收伤员,“那么我们快进去吧,大哥应该马上就到。”
马不如轿子快,轿子不如人快,在世上是挺奇怪的,不过长谷川的确已经先到了。流川和雅子进门时,他正在吩咐:“尽快把这封书信送往海南。”见他们进来,便微笑相迎:“公子请。”
海南吗?南藤北牧,一向并称于世;翔阳与海南的对峙,也已持续了几十年。早先是海南的声望较盛;自藤真的父亲景玄公接掌门户之后,翔阳门风日健,渐有压倒之势。七年前海南掌门高头突然去世,其爱徒牧绅一接管海南,办了几件大事,深得人心,江湖上有口皆碑。不过,去年的□□九大帮派围攻翔阳,藤真以不杀一人的战绩,收服三十六大盗,名震天下,是以这次共讨铁翼枭王,江湖公推他为首。饶是如此,两家孰高孰下,也确难以分辩。这个江湖,不知多少人引颈而观,交为议论:翔阳海南,何者天下第一;牧藤交锋,谁人俯视下尘。
江湖流传若神,两家却从未正面交手过,门下偶有冲突,也都谦和相让,方便善了。天下未平,仁义为先,妄自挑衅,便是输了先机。只是表面上的客气,终难掩心中不和,各家心知肚明:翔阳藤真乃世袭之家,总归看不起因执于强者为尊而为掌门之位代代打得头破血流的海南;海南自然也不忿翔阳挟世家之尊的睥睨傲态。藤真十四岁时,海南前任掌门高头携弟子造访翔阳,归来之后,只置评一句:“蝴蝶乃薄命之华,岂可久乎?”高头识鉴,天下共推,但自藤真接掌门户,众人疑心,如此评语多半是怨望之辞。只高头已死,无从辩驳。
流川跟着雅子进了正厅,雅子正自己和自己商量到底上什么茶好,忽地大叫一声“哥哥”,便朝门口跳着扑过去,流川倏尔回神抬头,只一眼相望,便不觉心中一震——
蝴蝶,惊鸿一瞥,青葱泣露。
美到让人不能容忍它如若有灵一般的飘忽翩跹难以掌握,美到不想让它如此轻盈快活地存世难近,美到定要把它捏入掌心细为收藏才好——即便冷淡如流川,也有那么一瞬隐秘的幻想,在它骤然飘落之时,要用尽力气拢住那如流星划过天宇般的绚烂。
这个世上,又有多少人想要将这枚蝴蝶纳入私藏?
他就姿态翩然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袍子随风微展,更显一段风流态度,一双眼睛,仿佛能看进你的内心。此时他正抚着雅子的头,笑语轻言,分外有神。
在藤真身边,白纱遮面,身形婀娜的,就是他那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新婚夫人,此时已经有侍女将她扶入内室。流川一瞥之间,觉得她的身子似在微微颤抖,但很快就遗于脑后。
雅子已经拉住藤真叽叽喳喳说完了事情经过,藤真皱眉微嗔:“肯定又是你在外面乱说什么这个剑谱那个心法惹来的事。”一面拿手去戳她的额头。
雅子笑得越发灿烂:“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家的毛病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你自己不也一样?而且那些人贼忒兮兮的想得要命却不敢说,只好偷偷摸摸搞暗算,真是好玩得很呢。我才知道我们家的招牌居然这么有用。”
藤真捏着雅子的手,不觉一笑,但立刻又板起脸道:“你玩的太过危险,而且把流川少侠也牵连进来。再这样不知分寸,下次就是这招牌也救不了你。回去思思过,不准你再犯,最近事情繁多,你也稍微配合哥哥我一点。”他一面费劲绷脸,一面已走到流川身边。流川的伤时缓时急,此时脸色苍白,显是又要发作,藤真袍袖轻挥,向他后心输入真气,待流川脸色稍缓,才带了雅子:“我们到你二哥那里去。”
穿过一条曲折游廊,便有清越的笛声随风飘来。流川侧耳细听,发觉这笛声虽清,内蕴却不厚,似乎吹笛之人并没有多少内力。正寻思间,已经到了一处小院,院里幽香阵阵,非蕙非兰;独立于一片绿荫之中,手握玉笛,青衫洒然的,是纤细清秀却超尘拔俗的少年。雅子已然叫了起来:“阿神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