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江北撷桑

7、直男和崆峒

　　“然后从那天以后你就没见过他？”江北的声音被电话锐化，显得有点稚嫩。

　　“实际上见过，”林西淡淡地，手里握着笔，蘸足颜料，不停地在水彩纸上铺色。

　　“只是他没看见我。”

　　还不止一次。

　　“元芳，此话怎讲？”江北似乎对有关简祁年的事都很有兴趣，每次听到他提起都要刨根问底。

　　“没什么，好像他报了个补习班，每天下午回来的时候，我照例趴在窗台上写生，就看见了。”林西蘸了蘸清水，接着在棉浆纸上晕染。

　　“偶然？”江北很快就接上话头。

　　“不然呢？”林西有点莫名其妙，不自觉地鼓了鼓腮帮子。“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天天蹲着另一个大男人？我是变态？还是我是他脑残粉？我恐同昂。”

　　“您这么高深莫测，我怎么知道您在想什么啊，”江北这人嘴快脑子快，打趣的话多得是，还话头一转循循善诱：“再说了你们俩短时间之内遇见这么多次，人家和你又是救命恩人又是邻居的，交个朋友也行啊。”

　　“对不起，他克我。”林西语调冷冷地，手里的笔一顿，接着刷颜料，在棉浆纸上染出一片天空的底色。“你要是打电话就为了这点破事的话，那我劝你别浪费电话费。”

　　“啊对，我还有正事儿呢。”江北兜了半天圈子，才想起来自己要干嘛，不自觉的扬高了音调:

　　“你接到电话没有？”

　　江北口中的“电话”，实际上是指学校的电话通知。这次一中一共招了毕业生两千七百人，其中前七百名，即全市前七百名作为重点班率先开学，并进行为期一个周的“开学前培训”，目的是提前适应早六晚十一周六天的学习模式。

　　这些事是江北在电话里告诉他的。其实不用江北说，这些他一早就从林晖那里听说了，下周一，也就是明天，前七百名就正式开始高中的学习生活，并且开始适应学校生活。今天下午开始，学校会安排各班主任电话通知学生明天报道。

　　“接到了。”林西的语气依旧不温不火，听不出是期待还是不爽:

　　“我是五班。”

　　“草！”江北突然加大了音量，相当兴奋:

　　“妹妹你猜我几班！”

　　“不猜。”林西不接她话茬，手上动作不停，伸出手在洗笔水里涮了涮。

　　“我也五班！”江北对他的冷淡倒是习以为常，自顾自地接着自己的情绪兴奋下去。

　　“我们母女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合该我们又是同班！十二年！西西，同班同学已经十二年了，马上就十五年了！”

　　“是吗,”林西顿了顿，停下来看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的画，接着用笔描摹:

　　“那挺好的。”

　　“咦？咦咦咦咦咦咦？”江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有病快点滚去治。”林西停了笔。少年看了看完成的画，微微翘起嘴角，面上的弧线也终于柔和下来。林西的脸本身是圆润的兔脸，本人却总是板着脸，给人一种别扭的违和感，偶有软化的时刻。

　　“你骂我？”

　　“嗯，我骂你。”少年说着，收起颜料和画笔，将摆在一边的手机拿起来，关掉免提，放在耳边。

　　“你骂我就还是林西。”

　　“我刚才做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林西眨眨眼，看着画上的水痕逐渐变干。

　　“你刚才没骂我，也没嫌弃我，妈妈的好大儿，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告诉妈妈，妈妈带你去看病。”

　　江北的语气里满是担忧和怜悯。

　　“说完了？”

　　“说完了。”

　　“自己麻溜的滚去医院做个开颅，听见了吗。”

　　林西翻了个白眼，然后在江北“这才是妈妈的好大儿”的不断感慨里挂断了电话。

　　林西呼出一口气，将手机搁在桌上，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站起身来。他的卧室窗口正对着小区的中心广场，从小区路口到这栋楼下的一切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16路公交车缓缓停在小区门口，片刻，从车里走下一个人来。

　　那人斜背着书包的一条肩带，白衬衫黑色牛仔裤，圆框烟灰色细边眼镜架在鼻梁。

　　林西一时间语塞。如果不是亲自见识过简祁年对他的讨厌，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个人是想尽办法的要出现在他视线里，为此来和他制造各种偶遇。

　　林西看着那人不徐不疾地迈着长腿走到楼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个趴窗的行为实在是让人误会。

　　林西慌慌张张地要站起身离开窗前。

　　简祁年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走进楼道之前停住脚，缓缓仰起头往上看。

　　林西左躲右躲也没能及时躲开，只能通红着一张脸和简祁年大眼瞪小眼。

　　简祁年微微一愣，随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走进楼道。

　　林西揉乱了头发，深感尴尬。

　　太他妈的丢人了，他不会把我当变态吧。林西搓搓脸。

　　明天开学，简祁年没去三中的话，那就只可能在一中重点班，按照一个班粉一个年纪前二十的概率，配置最好的五班应该分到年纪第一。那年级第一是……

　　林西甩甩头，伸手理了理头发。

　　不对，应该不会再这么巧了。

　　操。

　　林西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前，看了看正撑着脑袋闭目养神的老冤家，恨不得穿越回去给昨晚的自己两个狠狠的耳光。

　　林西抬起头，再次环视四周，企图寻找其余空位。

　　确确实实就只剩下这个位置了。

　　简祁年睡着了，他又不想和他说话。林西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进退两难。不坐吧，马上就要上课了，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实在是不合适；坐吧，他又拉不下那个老脸来，对着自己的“偷窥对象”说咱俩同桌，请多关照。

　　“嘶－－”有人冲着他打信号。

　　林西循声看过去，就看见江北狗狗祟祟地扭过头来，朝着他比划，五官乱飞。

　　“你怎么不坐？”

　　林西对她做口型：怎么会是他？

　　江北耸耸肩：哈？

　　林西挑眉：自己看。

　　江北把身子又往后扭了扭，左左右右地张望。等她终于看清最后一排坐着的人时，也不由得一惊，但转过头来却对林西打手势：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不就是老冤家嘛，处处就熟了！

　　末了还眯起一只眼，伸手对着林西比了个大拇指。

　　林西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上课铃却不给他一点机会。林西撇撇嘴，把书包往桌上一放，认命地叹了口气，坐下来。

　　想想也是，他入学后林晖势必会动用所有的关系把他调进师资力量最雄厚的班级，而简祁年作为全市第一自然会是学校着重培养的对象，同样也会进入精英班级。

　　只是谁让他林西开学第一天就来晚了呢。

　　林西抬起头，整个人精神萎靡。

　　江北还在冲着他比划。

　　江北：高兴一点，说不定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呢。

　　林西白了她一眼。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差点就吃了我。

　　江北：再说了这个座位不是固定的，万一以后调位了呢对吧，忍一忍忍一忍。

　　林西没理她。

　　江北见他冷淡，便也不再找不痛快，只是作出一个加油的手势之后便转回去了。

　　林西看看天花板，叹了口气，认命。

　　他瞟了瞟自他进屋起就没有动弹的同桌，悄无声息地坐进座位。简祁年背对着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教室里还是一团乱。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讨论着电影游戏电视剧，企图找出共同话题，从将来要共处在同一屋檐下的这六十个人里，找到将和自己关系更亲密的那一个。

　　林西从包里掏出笔和笔记本，对着空白的本子，托着腮帮子转笔，眼睛也开始四处乱瞟。

　　一道黑影在后门的窗口晃过去，突然有人“嘘”了一声，教室瞬间安静。

　　林西立马老老实实地坐正了，等着那黑影从前门进来。

　　简祁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充耳不闻窗外事了。

　　林西看着简祁年的背影，眨巴眨巴眼，纠结着叫与不叫。

　　开学第一天，不管是被训还是罚站都让人挺不爽的。如果他现在叫醒他，说不定这能成为关系缓和的开端。

　　林西最怕人际关系这些乱七八糟，虽然简祁年看起来不像是会找事的那一类——

　　但是人不可貌相，人心不可不防，小心点总没错。

　　林西清了清嗓子，凑过去：

　　“喂，上课了。”

　　简祁年好像没听见，没有动作。

　　林西皱了皱眉头，有点着急，又不自觉往前凑了凑，张嘴——

　　“后边两个男生，干什么呢？”

　　女人尖利的高嗓子吓得林西冷不防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喊，就一下子弹出老远。

　　简祁年被这声喊醒了，抬起头来不明所以，有些呆呆的看着老师，坐在原处。

　　五十八双眼睛全都看向最后排的位置，大家都抿着嘴偷笑，想要看看倒霉蛋。林西坐卧不安，灼灼的目光烧得他脸有点发烫。

　　简祁年微微一愣，也跟着看了眼林西，然后坐直身子。

　　“今天我就不追究了，”讲台上的女人瞪着大眼，臃肿的像个面包，一出口就知道格外泼辣。

　　据林晖说，这是个985的高材生，心高气傲得很。林西想起林晖的告诫，坐直了身子。

　　她皱着眉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以后都注意一点啊，小孩子家家的搞什么啊，你要是喜欢他你俩干脆坐一起得了，牵着手聊。”

　　女人憋着笑，翻了个白眼，开玩笑道。

　　台下的同学一片哄笑。

　　江北转过头来捂着嘴对他做口型:恐——同——？

　　女人没有说完，只是颇有所指地看了二人一眼，低下头继续核对学生信息去了。

　　“咳，那个，”林西尴尬地咳了两声，试图解释。

　　“别和我说话。”简祁年生硬地拒绝，冷着脸没看他一眼，把桌子挪远了一点，又趴回去。

　　“我恐同。”对方以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自证清白，刚刚好全班可以听到。立马有好事的转过头来，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巧了，”林西勾起嘴角，扬了扬下巴。“我笔直。”

　　看热闹的自觉没趣，转过头去继续各干各的。

　　林西看着简祁年的侧影，抿抿嘴，继而低下头去。

　　算了，讨好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