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江北撷桑

6、包代之盟

　　“啊？”简祁年傻眼了。

　　"我不姓林，"林西偏着头不去看他，梗着脖子硬着头皮往下胡编:

　　"我叫代喻。"

　　简祁年显然没想到林西来这么一出，整个人噎住了，一时间无语。理了理有点凌乱的思绪，他又换回之前那副从从容容淡定不迫的拽样，对着林西摆出一张无可挑剔的笑脸:

　　“这么巧啊，我也叫玉。”

　　“我叫鲍玉。”

　　就贴关系嘛，硬往上贴呗。

　　林西张张嘴，哑了。

　　倒是没想到人间这么小，简祁年看着林西，嘴角微微抿起。

　　真太他妈巧了，简祁年想。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

　　林西皱着眉头装高冷，有点后悔刚才的丢脸。后者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淡淡地朝他丢出一句“你随意就好”，便转过身去专心致志的找他的出口。

　　“……”林西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却没发声。他站在原地，才想起看看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开始四下环顾。

　　房间是典型的儿童房布置，角落里摆了张床，床上的床单被罩破成一条一条，烂烂的根本不成样子，边角还沾染着类似陈年血迹的暗红色污渍。床头和地板上都堆满了烂娃娃，眼珠子崩掉了，露出来身体里填充的脏棉花。房间的一面墙上摆了个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类似的娃娃，全都瞪着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看得人心里发毛。林西挪了挪脚，等看清地板上都摆满了令人作呕的洋娃娃尸体后，心理洁癖的林妹妹决定再也不动了。

　　满屋子都是破娃娃，只留着门边这一片干净的地方。林西大小姐脾气，不愿意碰那堆破烂东西，干巴巴地杵在原地，看着简祁年从容不迫地在那堆破烂里挑挑捡捡，然后变戏法似的抹出一枚钥匙来。

　　简祁年把钥匙搁在手心掂了掂，估摸着那就是开门的钥匙。简祁年把钥匙抛起来，又把手一翻，掌心向下，稳稳包住钥匙。才像是猛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林西，挑起眉头，做作地装出一脸的惊讶，似乎才看到有这么一个人。简祁年轻轻嗓子，再次抛出橄榄枝:

　　“要不要一起走？”

　　日。林西看着他表演得夸张又尴尬，也尴尬的脚趾抓地直接扣出一座苏州园林。这小子似乎一点眼力见儿没有，他的反感表现得这么明显，愣是看不出他半点意思，反倒还厚着脸皮来和他搭讪。

　　真他娘的烦人。

　　“不，谢了，我等人。”他冷着脸，生硬地丢出这么一句。

　　简祁年看着他，金丝边眼镜框后边的那双桃花眼在他身上定格良久，若有所思的半垂着眼皮。片刻，他收回眼神，朗声回应：

　　“行。那我先走了。”

　　说罢，拿钥匙开了门，迈开长腿就跨进房间尽头黑漆漆的走廊里，扎眼的白色衬衫眨眼间就没入黑暗，没了影子。

　　林西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他看着黑洞似的门口，挪了挪脚。

　　不行，他摇摇头。现在跟上去就得和那个倒霉蛋一起走，一来显得自己胆小，二来晦气地不行。林西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天的红痕早就消去了。也不能说是简祁年运气不好，但林西偏偏也是个死要面子的，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短时间之内两个孩子谁也忘不了。

　　“咯咯……”林西抬脚往前走了一步，没看清脚下，直接一脚踩在一只破娃娃身上，软绵绵的触感外加音效，直接激起他一身冷汗。

　　林西吞了吞口水，再次看向门口。卧室门敞开着，走廊黑洞洞的，只是在尽头处隐隐约约透出一点亮来。

　　去？林西抬起脚，转念又想起简祁年那张拽了吧唧的脸，心里一阵反感。一咬牙，把念头放下。

　　男人面子大过天。我林西就算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

　　林西想着，抬头环视四周，试图寻找别的出路。他的视线缓缓对上书架上破娃娃空洞洞的玻璃珠眼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林西叹了口气，硬起头皮，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从娃娃与残肢的缝隙当中跨过去。

　　半个小时后，林妹妹穿过占地四十平的房间，站到走廊前。

　　走廊的路不长，就一会儿，死不了。林西想着，摆出一副就义般的凛然，迈出一只脚。

　　简祁年估计早走了，面子没问题了。只是……

　　他看了眼黑咕隆咚的走廊，心里纠结。

　　太黑了。片刻，林西把脚放下。

　　但是不走就出不去。林西迈出一步。

　　可是出去万一又碰见那个白莲花救世主，一脸悲悯的真他妈恶心。

　　林西厌恶地撇撇嘴，站定。

　　但是话说回来，不走的话就真的出不去了，江北不可能来接他出去的。

　　林西犹豫着，最后一咬牙一闭眼，索性甩开步子往前走：算了，等会儿遇到再说。

　　林西抬起腿就走进黑暗里，很快走到了走廊中段。林西打算一鼓作气走到头，却突然被人搭住了肩膀。

　　“我－－”林西张嘴就要喊出来，手的主人抬起手，把他的嘴捂了个严严实实。

　　“是我。”对方的声音低沉清冽，听起来格外有辨识度。“一起走——”

　　林西瞬间就听出了来人是谁，但他还是装疯卖傻着胡乱踢蹬，一口咬在来人的手心，狠狠地拿犬齿摩挲着虎口的嫩肉，同时反手就是一胳膊肘拐在那人肚子上。

　　来人闷哼一声，放开了林西，捂着胃口呲牙咧嘴地低下头去。

　　林西吐了吐口水，拿手背抹抹嘴，看着简祁年的惨样，心里窃笑，面上装着惊讶。

　　“你这人怎么回事？”简祁年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抬脸拧着眉头看着林西，语气里沾了明显的怒气。

　　甩也甩不掉，遇到就倒霉，前边的关卡不是两个人过不了，他折回来找他一起过去，他可倒好，上来就给他一份“大礼”？

　　“抱歉抱歉，我太紧张了。”林西做出抱歉的样子，轻咳一声，似乎真的不好意思似的，没有半点诚意地耸了耸肩。

　　简祁年的火气瞬间就绷不住了，眼前这个小子明显就是故意坑他。本来他对这小疯子的印象就烂，再一想自己碎掉的平安扣，他再大的宽容，此刻也完全消失殆尽了。

　　简祁年直起腰。

　　“!”林西被他猛的被丢到墙上，瞪大了眼睛。

　　简祁年看着他似笑非笑，直接走过来，揪着林西的领口把人抵到墙上。

　　“好玩吗?”简祁年胳膊压着林西的锁骨，另一只手攥成拳抵在墙上，就落在林西头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西，问。

　　林西咽了咽口水，心里有点打怵。真打起来他打不过简祁年，但他还是要强地仰着脖子，和他对视。

　　虽然打不过，但起码看起来，要气势相当。

　　简祁年看着他的眼睛。

　　林西扯了他的平安扣，他掐了林西脖子，就算是真揍他一顿，平安扣已经碎了，再打也拼不回去了。

　　但他就是气不过。

　　林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闭上了眼睛。

　　果然不管到哪里都是一个样，他天生就是欠揍。林西有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他被人踩了很多年。在家被父亲，在学校被同龄人，现在出了学校，又多了个简祁年。

　　他时常在想，人类太讨厌了，唯一学会虐待同类的物种，就是人类。

　　林西闭上眼睛，下意识做好准备。他全身冰凉，咬紧牙关，整个人绷紧了。

　　眼泪不听话，顺着缝隙挤出来，划破脸颊。

　　简祁年错愕地看着完全笼罩在自己阴影里的少年。长而密的黑睫毛被泪水打湿，正随着主人的抽泣而震颤。

　　此刻，他脆弱的好像一只刚出生的蝶。

　　简祁年愣愣地看着少年，林西也同样错愕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湿乎乎的脸颊。

　　泪水不受控制，从眼角涌出，划过脸颊，低落在简祁年的胳膊，一片湿热。

　　林西胡乱地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

　　简祁年看着林西，一身的火气瞬间就消失了。

　　他咋舌，深深看了林西一眼，放开他。

　　“跟个娘们似的。”

　　他撇撇嘴，掏了掏口袋，翻出一包卫生纸。

　　林西愣愣地靠在墙上。

　　“给。”他粗暴地把卫生纸塞进少年手里，嫌弃地拍拍手，转过身，朝着走廊尽头走了。

　　林西还是愣愣的，手里揣着纸巾。

　　林西伸出手，摸了把自己湿透的脸颊，将手放在微微的光亮中。

　　泪水在微光下反着亮。

　　林西握住手里的卫生纸，木木地抽出一张，擦干了脸。

　　他呼出一口气，拍打着发烫的脸，揉揉酸涩的眼眶，盯着发亮的逃生指示牌。

　　走安全出口吧。

　　简祁年快步走出鬼屋的出口，皱着眉头，面色有点阴沉。

　　他也没下多重的手，就哭了。他攥紧手里的卫生纸，轻轻哼出一声，心里不屑。

　　“哥！”早早从安全出口出来的简单大老远就看见了他，也不管旁人看他，大喊着朝他挥手。

　　简祁年“嗯”了一声，尽力摆出笑脸，快步走过来。

　　“怎么啦哥？”简单注意到他脸上的阴沉，凑过来问。

　　简祁年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眼前就闪过一片绚烂。

　　“!烟花！”简单几个人又惊又喜，两个女孩更是大声喊出来。

　　“快！拍照拍照！”两个女孩掏出手机，雀跃的样子像是两只快乐的小鸟。

　　简祁年看着两个女孩过节似的模样，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挑了个很直男的角度，拍了一张，然后打开社交软件，点开某个头像。

　　林西坐在长椅上，呆滞地盯着烟火。晚风缓缓吹乱了头发。

　　江北倒是饶有兴致地拍着照片。

　　手机震了两下。他低下头，打开手机。

　　七月：［图片］

　　是烟花的照片。应该就是今晚这场烟花。

　　他吸吸鼻子，撅起嘴：

　　很漂亮。

　　七月：你今天还好吗？

　　林西揉揉涨涩的眼睛，把七月的备注改成“傻逼简祁年”，满意地微微点头，伸手直接拿走了江北手里捧着的章鱼小丸子。

　　江北转脸看着他，不满:

　　“你奶奶个腿的林西！”

　　林西戳起一个小丸子，塞进嘴里，嚼着。过了一会儿，他咽下小丸子:

　　“想吃自己再去买，你的就是我的。”

　　等他消灭了六个小丸子，他才擦了擦嘴角的照烧酱，拿起手机。

　　：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