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江北撷桑

5、庙会

　　"怎么逛个庙会都能看见他，"林西撇撇嘴，搔了搔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天色渐渐晚了，夏夜的凉意也慢慢涌上来。林西拽拽外套，乖宝宝似的把拉链一拉到顶。

　　江北站在他身边，背后也跟着爬上一股莫名的寒意，打开手机确认过今天的行程和日期，江北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林西的脸色来。

　　小祖宗自从放了假之后，整个人就换了副模样，整天恹恹的，变成了一只颓废的木偶，似乎是仅仅只剩下了连着关节的那些细线，整个人被抽走了所有活力和灵魂。

　　她总是有意旁敲侧击着，说要带着他去检查，但奈何林西是个倔脾气，说什么自己就是遇到点烦心事，怎么也不肯去，也不肯和她讲到底怎么了。她就算是千猜万算，各种编排，其中缘由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林西在真的将脑中想法付诸实践之前，其实给她发了消息。她看到了，当时林西说得含蓄又简练，她一时间没看明白，赶上她妈扯着她说要出门逛逛，她也就没接着猜林西的真实想法，之后就直接把这事给忘了。

　　她不是没听过林西念叨这件事，但每次都是当做笑话般提起，她也就没在意这件事。

　　江北使劲咬着木质竹签，眉心不自觉聚拢。

　　林西那天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绝对会成为她这一辈子的伤痕。

　　好在有简祁年。虽然小林妹妹好像不怎么待见人家的样子，但好说歹说，简祁年毕竟救了他一命。

　　似乎一遇到简祁年，林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平时里还能见着笑，一见简祁年立马就拉长了一张臭脸，暗地里别扭较劲，也不知道人家怎么得罪他了。

　　简祁年好像也和他不怎么对付的样子。不过男孩子，打一架就有感情了。

　　虽然是铆足劲儿和人闹别扭，但起码林西也算有生气了。江北想。这就好。这就很好了。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她斜眼瞧着旁边臭着脸的制冷剂，嘴里叼着面筋，嚼吧两下吞进去，开口:

　　"人家都走了啊宝，你不至于吧，什么仇啊。人家好歹救--"她看着林西越来越臭的脸，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妥，又慌忙改口。"帮你来着。"

　　林西眨巴眨巴眼，不说话，打了个喷嚏，不屑地撅起嘴。

　　"你知道吗林西，"江北嚼着嘴里的烤面筋，林西盯着她，看她细细咽下去之后才再次开口，慢悠悠地:

　　"你就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孱弱小姑娘，就林妹妹那种类型。"

　　林西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江北吞下最后一口面筋，把竹签随手一扔，摇头晃脑的接着往前走。

　　"对啊!"她忽然一拍手，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少年，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林西看着她笑得不能自拔，挑了挑眉头，满脸写着大大的不明白。

　　"妹妹你也姓林嘛!"江北浮夸地指着他，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

　　制冷剂蹙着眉头抗争了很久，终于断了电，"噗嗤"一声笑出来，右脸露出一点浅浅的酒窝。

　　少年笑起来的样子更像只乖顺的兔子，弯弯晶亮的圆眼，往后撇撇他的耳朵。江北看着林西的笑脸，也跟着笑。心里想，还好她对这小子的所有模样都了如指掌，否则非得被他这幅冷脸骗得团团乱转。

　　"怎么样呀，我亲爱的林妹妹～"江北笑着去揽他的肩膀，只是少年比她高出不少，显得有些局促。江北踮了踮脚，发现自个儿怎么着也够不上少年的膀子之后，不由得瘪瘪嘴。

　　林西刚想接机笑笑她，却见她扬手一指某处，带点挑衅地扬起下巴，鼻孔看人问他：

　　"敢不敢去?"

　　林西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江北指的是庙会上最经典的鬼屋。整个鬼屋设施都拿黑布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做成古堡的样子。稀稀拉拉的几个塔尖上顶着几面招魂幡，正前门入口的地方摆着两只清朝老尸，两只鬼左右护法似的护着收钱的小桌子，桌前的人正翘着二郎腿看手机。

　　林西咽了咽口水，有点迟疑。其实说实话，他林西自称不把死放在眼里，自以为除了活着和林晖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的东西，但是当真的有这么个挑战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和普通人一样犹豫了。

　　"你怂了?"江北捂嘴偷笑，拿胳膊肘怼了怼他。

　　"我为什么要去?"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女孩，发问。

　　江北被他噎住，就这么和他瞪着大眼。

　　鬼屋里不断传出尖叫声，有几个胆小的女生更是直接哭着跑出来。

　　"我就问你你害怕么?"江北也学他避重就轻，悄悄把话题中心挪回去。

　　"不怕。"这个岁数的少年，基本都是好面子的。林西强压下心底那点胆怯，条件反射一般，脱口而出。

　　"成。"江北笑眯眯地抿起嘴角。

　　林西心里"咯噔"一声，感觉要坏事。他迟疑几秒，迈开步子打算朝前走过鬼屋，没想到江北直接一把给他拽住，双手握着他的胳膊不放，扭头朝着小桌喊:

　　"老板!两张票!"

　　林西咽了咽口水，心呼我日。

　　江北这一声喊的实在是过于洪亮，周围的视线全都跟着聚焦到他们身上。林西感觉全身都烫得难受，那些视线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

　　这种情况根本不能直接跑路，林西也还坚持顾虑着他的面子问题。他咬咬牙，把心一横，率先走到小桌前取了票。

　　林西拿着票，在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脸淡然地走进了鬼城。

　　然后停在了入口。

　　林妹妹这时候学会了扭捏，他咬着下唇，抿了抿嘴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敢朝前走进去。

　　他只好眼睁睁看着江北拿着票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林西咬牙切齿，愣是迈不动一步。

　　"小伙子你也是第一次来玩啊。"背后突然平地惊雷般响起一道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

　　林西缓缓回过头，强装淡定，平静地看向来人。

　　说话的是个大叔，个子不高，秃顶，手里领着一个胖乎乎的阿姨。

　　"嗯。"他点点头。

　　"小伙子真俊啊。"阿姨嘿嘿笑着搭腔。

　　"谢谢。"林西礼貌性地点点头。

　　"那，"大叔搓了搓手，嘿嘿笑着开口:

　　"咱一块儿进去行不?"

　　林西看了看已经缩在身后准备进去的两个人，又看看黑洞洞的入口，一时间骑虎难下，只能笑脸答应，心里把江北骂了一千一万遍。

　　这架势看上去就是要他来领着走。

　　林西微微拧着眉头，转身淡淡地丢了一句走吧，便率先迈开长腿往里走进去。

　　鬼城的设计和传统的鬼屋大差不差，但又带了点密室逃脱的味道在里面。林西在大叔大婶的尖叫里捂住耳朵，微微低着头，顺着地上刷下的暗红色"血迹"往前走。

　　大叔和大婶像小鸡仔似的尾随着他，一步一步紧跟着他，不敢和他分开。

　　血迹一直蜿蜒到一扇门前。门是木门，破旧，门板上拍了几个血手印，门上挂了几条锁链，上面布满了层层锈迹。

　　林西小心翼翼地边看边朝前走，心里有点毛乎乎的。

　　"你走啊怎么不走啦?"已经完全入戏的大叔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你是不是怕了?"

　　算了，走他娘的！林西把眼一闭，迈开腿大步朝前走。

　　反正是假的，又不能怎么着。

　　少年大步流星地踏上走廊，开始朝着木门进发。

　　眼看着离第一道机关越来越近，林西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开始变快了。

　　脚底的地板突然开始剧烈的升降，林西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跑过这段木板，却被不知什么东西拽住了脚踝。

　　"嘭!"突然有有具尸体倒吊下来，挡在前方的路上打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后的大叔大婶已经跌坐在地上抱成一团，闭着眼睛只顾尖叫。

　　林西回头，黑暗中发觉方才来的路上已经不知道多了个什么东西，并且正在朝他快速的移动过来，仅仅只离他几步之遥。

　　脚踝上的东西已经放手了，林西立刻迈开长腿狂奔到木门前。压了压门把手，发现毫无用处之后，当即立下将全身重量丢出去撞向木门。

　　"哐当!"

　　木门应声开了，少年顾不上胳膊撞的生疼，以最快的速度关上门，拉过门边的中午堵在门口。

　　少年长呼出一口气，抹了抹笔尖的汗，然后眯起眼睛倚在门上借着微弱的光打量起室内来。

　　这是个儿童房，里面摆满了断头的娃娃和瘸腿的木偶，还有少了一只眼睛爆着血迹斑斑棉花团的玩具熊。

　　林西倚在门上，松了一口气。

　　"噗。"有人轻轻笑出声来。

　　林西瞬间从门上弹起来，一脸戒备地开始在室内搜寻。

　　终于，他看到巨大的破玩具熊旁边站着一个挺高的影子，他近视看不清人脸，只能瞧着那人身姿笔挺。

　　那人走出阴影，朝着他走来，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林西这才看看清那人的样子:

　　碎发三七分，桃花眼，长了一张很能祸害小姑娘的脸，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白衬衫，牛仔裤，看上去人模狗样极了。

　　完全就是他心目中傻逼的样子。

　　傻逼此刻正朝他走过来，并且试图抛出友谊的橄榄枝。

　　"林西?"

　　林妹妹悄悄翻了个白眼，客客气气地和他拉开距离:

　　"抱歉，您认错了，我不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