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江北撷桑

2、下次别画了

　　林西甩手带上门，两脚蹬掉鞋子，光着脚板啪嗒啪嗒走到沙发边上，把自己往里一扔。

　　其实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使劲搓乱了自己的头发,林西掩起脸，深深叹了口气。

　　那股冲动劲头过去了，他现在又开始觉得一阵后怕。

　　这事儿还真是得谢谢那人。

　　林西抬起手，看着紧紧握起的拳头。两块平安扣攥在掌心，已经沾染上了体温，现在温热却仍然叫人感觉舒适。

　　林晖还没回来。他带的高二还有两周就要期末考，他现在整个人都扑在学校，没工夫搭理他。但是听他本人说，中考这笔账还是要细细算的。

　　中考，林西把手指插进头发，一遍一遍地梳着自己的短发。一遍想着中考尴尬的成绩单，一边毫不怜惜地挤压着自己高挺的鼻梁。他现在整张脸皱缩成一个可笑的形状，整张脸都在用心诠释一个字:烦。

　　去他娘的傻逼中考，林西咋舌。

　　十分纠结地在沙发上乱扭了一会儿，林西摊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不动了。

　　他不是很清楚中考成绩的好坏标准。怎么算好？市重点高中的重点？林西瘪瘪嘴，反正他这次没有做到。他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但这到了林晖那里就变成了大事件。不过这次，林晖少见的没有拘泥于那些试卷上不该丢掉的得分与习题，选择提前赶课让林西赶紧预习，争取在新高一的开学考中一鸣惊人。

　　林西翻了个身，蜷着身子，脸对着沙发靠背。

　　对于林晖来说，到底什么更重要，他还是成绩？

　　林西想了想，那应该是成绩。

　　那他呢？何女士不要他，林晖为什么要他呢？

　　对于林晖，他是什么呢？

　　应该，他是林晖的全部。

　　首先他是林晖得意的艺术品，其次才是他的儿子，最后才是个人。所以他要品学兼优要懂事乖巧，甚至外貌也要漂亮大方。他是林晖的儿子，是林晖独自一个人辛苦栽培抚养长大到现在的孩子，所以他应当也有义务去完成林晖的一切要求，去出人头地，去光彩靓丽。

　　林西觉得其实都无所谓，现在他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被推着往前走，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做漂亮工艺品，真正的他早就入土了。

　　就在看到了纯净澄澈的阳光之后，死在十五岁灼热的夏天。

　　草，这他娘的狗逼生活。

　　快点结束吧。

　　林西闭上眼，咬咬牙，深深闭住眼睛，好像这样才能关住泪珠。

　　手机震动了两下。林西皱了皱眉头，很不爽地胡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举到眼前。

　　林晖:试卷写了吗？

　　林晖:我今天晚回家你自己点外卖。

　　林晖:试卷写完好好检查。

　　林晖：写不好要挨打。

　　林西叹了口气，一时没有回复。他看着屏幕慢慢变暗，又把它按亮，往复几次，就是没有打字回复的意思。估摸着隔得时间够长了，他才点开对话框缓缓回复了一个“好”。

　　他退出对话框，闭屏，整个人摊开在沙发上，闭了眼睛。

　　差不多歇够了，林西才又莫出去手机，开屏，慢悠悠地切了小号。

　　手机震动，弹出一条新消息。

　　七月:你说我们要不要面基啥的，也像其他博主似的，搞个联动？

　　林西起身，盘腿捧着手机，看着信息，咬了咬嘴唇，眼底浮现出几丝笑意来。要是他没猜错，那个圣母白莲小傻子，就是那个网络上酷霸拽到不行的事事硬刚祖安狂人七月。

　　虽然这次相遇让他很不爽，林西想。但是看在你给我解闷的份上暂时欠着这个仇。

　　“不了吧。”他开始打字。

　　“刚才有事没来得及回复。”

　　“没关系。”对面很快传来回复。

　　“七月在忙什么呢？”发出去之后，想了想，又加上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我刚刚遇到了一个。”

　　对面开始传来回复。

　　林西挑挑眉头，一只手托着手机，看着对话框。

　　“小疯子。”

　　“怎么讲？”林西皱着眉头，心里未免一丝介意，但是仍然耐着性子，回复着对面的人。

　　“跟我一般大的年纪，这么年轻。就算是再怎么样，也没有任何事儿值得放弃生命吧？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啊。”

　　林西微微一怔。还没等他细想，七月就发来了下一句：

　　“就他妈纯粹的傻逼玩意儿。”

　　看来刚才那人确实是他。

　　林西似笑非笑，手指恨恨地戳着键盘:

　　“你tm是nn的SB他妈给傻逼开门傻逼到家了你知道吗你他妈你妈f头长草开花你爸真tm的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你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SB玩意你怎么不去④呢你怎么不去④呢你怎么不去”

　　林西情真意切的问候填满了对话框。他一口气骂了个爽，又尽数删除，最后随手打了个“我听说”发出去，然后切了账号，铁了心已读不回。

　　林西满意地看着手机：

　　你就纳闷去吧，我吊着你，吊死你！他娘的满嘴狗屁的小王八蛋！

　　骂够了简祁年，林西抬头看了眼表，想起自己还有事儿没干。

　　六点。窗外天差不多已经铺满了亮亮的暖金色了，云彩染着胭脂色和橘子色的光边。

　　试卷还一张没有动。林西想着，拿着手机晃晃悠悠地走回自己屋里。

　　他眨着眼，安静地扫视着自己的卧室。

　　床上的被子没有叠，就凌乱地团在那里。窗户开了条不小的缝，还在一点点往里挤热气。

　　林西转身关上窗子，打开空调，随手在笔筒里摸了一只笔，拉开椅子，坐下去。

　　他打开水笔的笔盖，扣在笔尾，然后随意地晃着笔杆。少年的手白皙而食指修长，骨节分明。

　　林晖留下的试卷不算难，但是就数量上而言还是难以接受。林西随意翻了几页，挑出几个自己认为有用的题型，认真演算了，剩下的就交给了后边的参考答案。

　　林西转转笔，抄抄看看，试卷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林西的字大气而犀利，叫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个男孩。林晖对此颇为得意，觉得林西没有对不起他交上的那些钱，那些可以让林西无所不能但是又变得什么都不能的补习班。

　　林西趴在桌子上，下巴垫着胳膊，伸出一只手在草稿纸上划拉。

　　脸型应该再犀利一点，嗯，桃花眼……

　　画完最后一笔，林西举起手里的草稿纸看了看，觉得一阵眼熟。

　　林西皱着眉头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方才涂涂抹抹画了半小时的，正是不久前和自己打过一架的脑瘫傻逼白莲圣母婊七月。

　　“啧。”林西咬牙，抬起笔就要涂掉，转念又一想，又在人右眼角落了颗泪痣。左看右看，又加了发带。他把这一块裁下来，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接着算题。

　　等做完试卷，他又蹲下身，伸手把团纸掏出来，展开，皱着眉头盯了半天，铺平夹在自己练习速写的本子里。

　　“人物练习而已，只是恰好选了他做素材。”

　　简祁年拿红花油揉着自己发青的膝盖，龇牙咧嘴。

　　谁他妈以后再从老子面前，哪怕是直接跳下去，我也不拦一下!简祁年愤愤地擦着红花油，手下力度不觉加重，又痛得他嗷呜一声。

　　手机震动。

　　“日尼玛的，谁啊烦死了真他妈的一天天的。”他放下红花油，嘟囔着拿起手机。

　　北:【图片】

　　北:咱随手画了一个小七！

　　简祁年瞬间没了火气。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眉心舒展开来。

　　他放下红花油，点开图片。

　　是一张漂亮的淡水彩，上面画了个干净清爽的少年。

　　他来回扫量着那张图片，眼底始终漾着笑。简祁年抿抿嘴，犹豫了两下，长按图片，保存，放进私密相册。

　　:“很棒，谢谢。”

　　想了想，他又点开了涂鸦，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笔笔勾勒出一个圆圆的小人。

　　还好。他满意地噙起嘴角。

　　发送。

　　:“是你。”

　　林西放下手机，看了看搁在手边的画。水渍还没干透，画上的人看上去好像在发光。

　　他画了七月的虚拟形象。本来只是无意在草稿纸上摸摸鱼，没想到无意识地落笔最后竟然交织出这么一幅。后来一想直接上了色，一是可以给金主交差，二是拿来哄哄这个傻逼，正好抵消上次的已读不回事件。

　　全都是因为钞能力啊，林西想。我可没有画傻逼的癖好。

　　手机震动，对面很快有了回复，他吹了吹手里未干的水彩，缓缓拿起手机。

　　七月:“很棒，谢谢。”

　　前门处传来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林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迎出去。

　　林晖照旧板着一张脸。林西从来没有见他开心过，好像他每天从醒了开始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触霉头。

　　“爸，你回来了。”

　　林晖看了他一眼，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然后走进卧室，关上门。

　　林西站在客厅里。他忘了拉窗帘，寂寂清清的月光落下来，泼得他浑身湿透。

　　明明是夏天，他却莫名觉得有点冷。想着以后晚上该添件外套了，林西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身走回卧室。

　　手机在进屋的那一刻恰巧亮起。是七月的消息。

　　七月:【图片】

　　七月:是你。

　　林西点开图片，大为震撼。

　　七月：我画的。

　　七月：【骄傲】

　　林西缓缓捂住脸。

　　这nm……

　　这nm画的是什么狗屁东西！！！

　　他拿起手机，回复：

　　谢谢你。

　　画得非常棒！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画了，好吗？【微笑】

　　比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