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荣焉》凡尘无一

31、第三十一章

　　与十数日前，陈逍遥的回答一模一样。

　　“你娘？”当时陈逍遥稍显讶异，后也不知是不是知自己活不久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道了句，“你娘是余达荣杀的。”

　　余知礼不信，刀尖又朝那处用力，陈逍遥虽惊恐着，却也未改口，他看着余知礼，扯着开裂的嘴角一笑，道：“我将当日之事告知少爷，少爷可否向阿明求我一命？”

　　阿明。
　　余知礼听到这称呼，别提多生气了。

　　陈逍遥道：“说也简单，不过是余达荣与我密会，被你娘发现了。你娘想带你走，却被余达荣发现，余达荣以为她要告密，便……”

　　余知礼当时浑身都颤抖着，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死死盯着陈逍遥，心口缩紧着疼。

　　他还记得那年的事，本来娘亲说要带他去江南玩，余知礼盼了一夜，觉都没睡好，结果翌日一早，府中的人却来告诉他夫人病了。

　　余知礼急着看望娘亲，余达荣却道那病会传染，不让任何人见。几日后，娘亲便病逝了。

　　小小的余知礼独自跪在棺外，说了很久的话，娘亲却再也不会回他一句。之后又过半年，尹氏成了正室，余知礼不出来吃饭，尹氏便叫人将饭食送入他房中，几次之后，余知礼觉出不对味了。

　　他偷跑到厨房，正碰见余柳柳往他菜中撒药。余知礼将撒到地上那点儿粉末取了，让乳娘帮他瞧瞧是什么，乳娘也不懂，拿出去叫人看的，回来后就问少爷愿不愿意回淮安。

　　乳娘没告诉小少爷实情，他还那么小，乳娘舍不得他遭遇这些，糊弄两句便过去了。但小少爷心里机灵着，后来自己偷偷找人看了，知道那药粉是散功用的。

　　余知礼不敢再在京城待下去，就算余达荣不说要将他送走，他也要逃的。

　　他那时实在太小了，粉雕玉琢似的小人儿，放在谁家都要捧在手心儿的，可乳娘却不留他在京城享福，知道他要走，像是松了口气，抱着年少的余知礼说：“少爷去淮安好好生活，此生别再回京了。”

　　余知礼当时不懂，还想着别人不见，乳娘总要回来看看的。

　　谁道一走就是八年。

　　现下，余知礼就躺在卧榻上，脑海中是乳娘隐忍点头的模样。

　　乳娘也知隔墙有耳，看见余知礼那一行字，纵使惊异，也没敢发出声响。她眼含泪水，嘴唇都咬出血了，可瞒了这么多年的事，还是要给小少爷一个交代。

　　余知礼怕乳娘自责，也怕她想不开，临别前他还故意拉了拉乳娘的手，道：“阿母，我明日再去找你。”

　　一晃，明日就到了。

　　余知礼去看了乳娘，果见她眼睛都哭肿了，余知礼逗她说：“阿母眼睛红成这样，定是想我想的罢。”

　　乳娘就死死拉着小少爷的手，想拉住些什么，却知人已长大，再也拉不住了。

　　余为安给余知礼送来几身衣裳，说怕他刚入京来不及买，余知礼笑着接了，还问：“大哥可否借我些银子？我好些日子没上过街，想出去转转。”

　　余知礼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他见余为安不语，便又道：“不方便就算，不扰大哥了。”

　　余为安目光动了动，而后道：“我叫人给你送来。”

　　余知礼一笑，道：“谢谢大哥！”

　　余知礼拿银子不是幌子，他是真出去寻吃食的，惦记了许多年尚的云阁烧鸡，今儿总算可以吃到。

　　吃完烧鸡，余知礼擦擦油汪汪的小嘴，又往下个地方去了。

　　余知礼这一天可算过的充实，沿着一条最繁华的街，什么都逛了一遍。临回府碰见卖花灯的，余知礼还买了两个来玩。

　　府中跟出来的下人提醒余知礼，说这是水灯，要放的。余知礼也不管那个，一手拿着一个，直接提回了府中。

　　余知礼这三日都过得舒坦，余达荣没给他立什么规矩，余为安的银子也随便花，只乳娘知道小少爷心里难过，总要来安慰几句。

　　余知礼吃完乳娘给他做的云片糕，又拿起前几日买的花灯写写画画，他见乳娘一脸忧愁，便道：“阿母，你多久没回家了？”

　　乳娘一听这话，眼泪又要往下掉，她知小少爷是要赶她走，便立即道：“少爷，不可，不可啊！”

　　余知礼冲她明媚的笑了笑，说：“阿母，我在淮安碰见一侍卫，我与你说了吗？”

　　乳娘点点头：“说了，少爷说许多次了。”

　　“是吗。”余知礼不以为然，道，“本少爷总是想起他，不说出来心里别扭，你就让我说说罢。”

　　“阿母，这话我与谁都没说过，连那人也不知呢。”余知礼描画着花灯，说，“我很喜欢他，想与他一直在一起。”

　　“少爷！”

　　乳娘还未答话，门外却有人先叫了他一声，说是老爷有急事要见。

　　余知礼放好花灯，起身去了，结果刚一到书房，余达荣便叫他跪下。

　　余知礼看着余达荣，心中除了恨意再无其他。仇是要报的，但却不能打草惊蛇。

　　于是余知礼一跪，一接——手里多了道婚旨。

　　是赐婚，皇帝下的旨意，赐的是北安国安阳公主的婚。

　　余知礼要去和亲了。

　　余知礼觉得奇怪，堂堂北安大国，来和他一介臣子之子和亲？怎可能呢？

　　余达荣便告诉他，本来要和亲的并非余知礼，是当朝的十四皇子。但十四皇子病重，老皇帝不忍他遭这份罪，早听说余知礼有一次子生的极为漂亮好看，便想出这么个狸猫换太子的法子。

　　余达荣扶人起身，道：“爹知你心中不愿，但圣上下的旨意，你若不接，便是抗旨。”

　　余知礼看着余达荣，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他将圣旨卷了，问：“何日启程？”

　　余达荣倒没料他会这般痛快，赶忙道：“七日后。知礼，爹有愧于你，你想要什么，与爹说，爹都满足你。”

　　余知礼平静道：“不必，北安大国，想来也不会亏待于我。”

　　余达荣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最好。这事不便人知，过几日你便说待不惯京城，爹做个将你送回淮安的样子……”

　　余知礼不听余达荣说完，便颔首道：“爹安排吧，我花灯还没画完，想回去了。”

　　余达荣一顿，只好道：“好，回吧。”

　　余知礼本来安分乖巧，半点也看不出存了杀人的心思，谁料他一回房就当着几个下人的面将手里那道暗旨烧了，下人们面面相觑，也不敢问是什么。

　　余知礼心里乱着，好好的花灯叫他画花了最后几笔，他生着气把花灯一摔，屋里咣当一声，那头立刻有人去跟余达荣回禀了。

　　三日后，乳娘告老回家，临走还想嘱咐些什么，余知礼却不再见她了。

　　小少爷从此，便是真的无依无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