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夏歇

3、第 3 章

　　很快，她就去读大学了。
　　我作为高三寝室多余的那个人，又搬去和高二同住。
　　一个好几个班级的混合寝室。
　　这次住在了上铺，我的下铺是一个非常清秀的短发女孩，高高的个子，像个小小少年。
　　我搬好晚上寝室自我介绍的时候，她说她叫温格。
　　从此我也开始了挑灯夜战的日子。
　　她走之前我们约定好了的，即使不能考上她的学校，也起码要在同一个城市。
　　我和她说过的，尽我所能跟她走。
　　我们每天晚上偷偷在被窝里讲十五分钟电话，我和她汇报，学习情况，她和我说大学里的新奇趣事。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讲到开心处，我猛得感觉到有人踢了下我的床板。
　　我立刻噤了声，把脑袋探出去，看到透过寝室门的那块玻璃，走廊里宿管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我立马挂了电话躺好。
　　等宿管走了，我探身和下铺的温格说谢谢，彼时她正在穿鞋打算去洗手间，听到我说话，站起身来端着胳膊凑过来：学姐，你男朋友真粘人，每天都要讲电话。话音没落她就转身出去了。
　　温格是体育特长生，文化课成绩基本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在年级大成绩单上吊车尾的水平。
　　但是打得一手好篮球，加把劲好好补习下文化课，还是有可能冲击名校的。
　　异地是一个很难熬的过程，我们很快迎来了争吵。
　　妈妈为了让我收心好好学习，收缴了我的手机，所以我们只能周末联系，而她风生水起的大学生活太丰富了，周末游走于各种社团活动，当我学习间隙想找她说说话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只是一句：乖，你先学习，我在忙。
　　她好忙啊，忙着准备辩论赛，忙着去做义工，忙着去参加马拉松。忙着去认识各种新朋友，忙着马不停蹄的奔向她预设好的未来。
　　我知道这些都是无可厚非的，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她把生活过得精彩我该为她高兴。
　　可当时的我过于浅薄，又是在那样昏暗的高三岁月，我真的想她能随时在，陪着我。
　　所以在她多次草草结束和我的对话去做别的事情的时候，我终于爆发了。
　　我发了大段大段指责她的话，类似于，为什么对我不上心、我过得很难、为什么不能陪陪我、你的生活那么精彩，我的生活只有练习册和老师的苦瓜脸... 这样的话。
　　然后关闭电脑，把手机交给我妈，周末也不再与她联系。
　　有时候想想这世间人与人的关系真的脆弱，我不再主动与你联系，可能我们真的就不会有联系了。
　　直到寒假，我都没有再看过一眼手机，没有打开过一下电脑，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也曾满怀期待她会突然出现，满眼温柔：笨蛋不高兴，我来哄你啦。
　　可是她没有，我的生活里失去了她的消息，我还是即将迎来高考的学生，还是每天在眼前切换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各科老师的脸，还是在寝室鼾声四起的时候挑灯夜读。
　　仿佛我的生活没了她并没有任何改变，可是在初雪落下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拉过我的手揣在她口袋里一起暖着了。
　　其实我手不太冷，只是胸口钝钝的疼。
　　在没有她电话的那些日子里，我想我是孤独的吧。
　　每天机械的重复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
　　只有温格是一个例外，她有一天突然问我：“学姐，你是分手了吗？那我可以追你吗？”
　　那时的感觉，困惑大于震惊，我不太懂，我哪里吸引她。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本就是喜欢女孩的，而我刚好对她胃口。
　　对胃口，从那以后，这个叛逆的小孩，真的很照顾我的胃口，她几乎每天偷溜出校，变着花样的为我改善伙食，即使在我明确拒绝她后，依然热情不减。
　　而我实在无法面对青春年少的这份灼热爱恋。我何德何能？况且我心里住着人了。
　　为了不伤害她，从此我在寝室早出晚归，更加沉默，不接受她的任何礼物。
　　我一直认为没有办法接受的感情，就一定要狠狠拒绝，对大家都好。
　　但是我太低估她了，她完全不在意我怎样回应，依旧我行我素，所幸她一直很有分寸，我便也不再管她。
　　但我实在是低估了流言的传播速度。
　　在一个隆冬的周末，她回来了。
　　满怀着气愤和质问心态。
　　她好像长高了一点，头发也长了，清瘦了不少。
　　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眸子里似有深潭。
　　这样的她太陌生了，比以往的每个时刻都陌生。她张口：你是不是有新的人了？所以要分手？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已经快疯了？所以你就因为一个小孩要和我分手吗？
　　这个塞满心房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被怀疑和愤怒左右着，用如刀语言刺伤我。
　　我跟她讲：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她毫不犹豫的掏出手机递给我，有一条彩信，模模糊糊的照片里，温格搂着我的肩膀。
　　我记起来，前几天温格打篮球的时候扭伤脚，那是第二天早晨，我扶着她去上课，仅此一次而已，况且我们丝毫没有逾矩。我扫了一眼照片，点出去看发件人的名字。
　　是她们班那个喜欢她的男生，高考失利，现在在读高四。
　　我爱的人，不相信我。她毫不犹豫的掏出手机，选择相信一个对她“心怀不轨”的男孩。
　　我永远记得她毫不犹豫掏出手机的样子，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质疑我对她的感情。
　　我把手机递给她：“我再说一遍，我没有。”
　　我想我当时脸上是有些笑意的：“所以你宁愿选择信他，也不信我吗？况且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过，在你的嘴里，我们不是闺蜜吗？何谈分手呢？”
　　年少时不明白爱是什么，最擅长的就是用最锋利的语言猎杀对方，字字句句都化作脱弦利箭，正中靶心。
　　很多年之后，我和“告密”的那个人成为了朋友，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男孩，我们都默契的不提当年的事情，也不提她。
　　后来在一个聚会上，我们都喝到微醺，他拍拍我肩膀对我说： “程青，你知道吗，其实当年，我没想破坏你们的感情，她走之前拜托了每一个复读的同学帮忙照看着你，请我们吃饭，告诉我们你是她女朋友，不然你说我怎么会有她大学的手机号码呢，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们的关系？她不说的话在我们男生眼里女孩的友情都是那样，反正她说得时候我们都吓一跳，她真勇敢。然后那个时候，她说你们吵架了，你不理她，问我你怎么样，状态好不好，我说帮她找你吧，她又不肯，说不能影响你学习，要之后回来当面哄你。然后我就天天跟小偷似的盯着你，不盯不行啊，她每天都问我。然后那天吧，我看到那孩子搭着你肩膀，我以为是一男孩呢，好家伙比我都高，我当时特别生气，就觉得你辜负了她，就拍了照片发给她，我真的是无心的，我也不知道事情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真心希望她好，希望你俩好...... ”
　　他后面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我已经听不清了。
　　那是我们分开那么多年后，我第一次嚎啕大哭。
　　是啊，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春节假期帮我的小侄子补习功课的时候，看到他语文书上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愣了好久。
　　我十几岁就倒背如流的诗句，我却花了这么多年，才读懂它。
　　其实这个故事并不算是回忆，因为还在延续，也不知何时停止。
　　就在三个月前，我出差到她的城市，她来机场接我，吃过晚饭后，本打算去江边走走。
　　很不巧，下雨了。
　　雨势逾大，我们被困在车里，相顾无言，把车窗打开了一条小缝，尴尬的吸烟。
　　烟灰掉在我身上，我问她有纸巾吗，她说手套箱里有。
　　我打开手套箱，猝不及防的 . . . 指套。
　　也不知我当时怎样想的，也许是出于嫉妒，拿起那盒东西问她：“你们还在车里吗？”
　　她嗯了一声，扭过扭头去看着窗外吞云吐雾。
　　她扭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还在看着那个东西发呆，她突然有点烦躁，深吸一口烟，吐掉后关上车窗，问我：“放回去啊，怎么？你想试试？” 我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对啊。”
　　她快速的撇过脸去，打开了播放器，她说等一会儿雨小一点送我回酒店。《It's OK》的声音慢慢流淌出来，加上窗外大雨打在车身上的声音，真好听，但是让人烦躁，我从未有过像那一刻一样想拥有她的冲动，我探过身去给车熄了火，空调不再制冷，也不再有音乐流出，我要百分之百确定她能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话。我扳过她的脸，抵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字，无比清晰:“我想试试，特别想，十年前就想了。”